赵洛殷回青溪了。

    她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连续两天,不吃不喝。

    第三天的时候,她脸上几乎血色全无,赵妈妈只是轻轻地按了一下她手臂上的皮肤,就会出现清紫色。

    赵妈妈流着眼泪求她:

    “妈妈求求你,心疼心疼自己,去医院,好不好。”

    赵爸爸在赵洛殷房间门口着急地走来走去,打了好多个电话,对方还是没接。他把12岁的赵洛阳叫来,

    “洛阳,去,快去叫小姨夫开车过来。”

    赵洛阳从二楼跑到一楼的院子,由于跑太快太急,差点被院子里的葡萄藤拌住脚,他踉踉跄跄地奔出大门,在柳阿婆的米粉店门口遇到了快步走来的小姨夫。

    “小姨夫,我姐得重病了,我爸说叫你开车过来。”

    小姨夫看赵洛阳跑得那么急,手机里又那么多个未接来电,一听赵洛殷得了重病,立刻转身快跑回家。

    5月底放长假,赵洛殷回了青溪,因为反复高烧不退,又不停地流鼻血,赵妈妈和小姨带她去了青溪医院挂急诊。医生当下就诊断她得的是障碍性贫血,偏中重型,必须马上住院。

    在青溪医院住了三天,烧退了,鼻血也止住了,赵洛殷坚持要回南枫,她说,再一个月就毕业了,她不能留任何遗憾,她必须回学校。

    不管赵妈妈还有小姨夫怎么劝她拦她,赵洛殷就是坚持要回学校。

    …

    赵洛殷的皮肤已经开始出现瘀斑,只是稍稍磕碰就会出现青紫,医生建议直接转去南枫医科大,最近的距离只有南枫有更好的医疗条件可以治疗,否则再拖下去只会越来越严重,导致脑出血,随时有生命的危险。

    第二天,赵洛殷就被转去了南枫医科大。

    赵爸爸一个人去办理住院手续,赵洛殷自己提着行李走进了301病房。隔壁病床的帘幕已经完全遮蔽起来,她默默地在自己的床位上整理东西,她已经接受了要住院治疗的事实,对于即将成为病友的隔壁床,她不愿多联想那都是些怎样的故事。

    隔壁的男生在咳嗽,她猛然抬起头,

    这声音很熟悉,相当地熟悉…

    一位跟赵爸爸年纪相仿的叔叔走了进来,赵洛殷手指颤抖,全身发麻,这是重症病房!

    当她拉开蓝色帘幕的那一刹那!

    这个世界失去了所有声音,没有了任何色彩,

    “嗵”地一声,

    赵洛殷瘫软在地上,她眼睁睁地看着楚江远虚弱地躺在病床上罩着呼吸机…

    她永远永远不会想到,在她转入南枫医科大的这一天,会遇见她的好朋友,她永远不愿相信,在楚江远人生最后的时光里,她是唯一一个每天24小时陪着他的人。

    楚江远又浓又密的黑短发不见了,他微微转过头,看着瘫坐在地上的赵洛殷,那是一张跟他一样苍白无力的脸。

    赵洛殷的身体失去了重量,只有哭泣的声音在房间里回响。

    不久前,他们还一起上课一起吃饭一起看书…不久前,他们大声笑着聊人生聊理想,他们还搂着彼此的肩膀拍毕业照…他明明还在毕业聚餐的时候抱着吉他激情弹唱《海阔天空》…

    他们才刚刚顺利毕业,两个正值青春的青年,本该拥有健康的身体,怀揣梦想,热情地拥抱这个世界…

    他们甚至可以离开故土,逆风北上顺风南下,随性东西,经历很多个春夏秋冬,去奔向心中的远方,在他乡耕耘梦想…明明他们不久前还一起热烈地感受青春的所有美好。

    他们为什么要在这间蓝白色的病房里相遇?

    为什么?

    造化弄人,两位父亲都痛心疾首,好像是他们做错了什么,他们的孩子才会生病。整个房间寂静无声,

    啦——

    只有楚爸爸把帘幕拉起来的声音。

    一样的愁眉苦脸,一样的疲惫不堪,一样的痛苦无助,两位父亲在病房里,弯着腰,低下头,皱着眉,双手交握…

    四年过去了,没有人回首过往,现在,他们只知道,自己的孩子生病了…

    楚江远已经是肝癌晚期,过完年没多久就确诊了,跟赵洛殷一样固执倔强,不愿意马上住院治疗,都不想留遗憾,6月23号拍完毕业照,就被家人逼着入院。

    赵洛殷不断地抽血输血打针吃药,在满是消毒水的病房里,

    她越来越消瘦,越来越憔悴。

    自己手背上的针孔淤青,又黄又紫,慢慢地,她开始无动于衷于这些针扎的痛感,因为心痛远远遮盖一切刺痛。

    从她住进来一直到最后,他们被分开,楚江远一次都没说过痛,他甚至笑话她胆子那么小,

    许予觞该心疼了。

    许予觞,这个烙刻在她心里的名字,每提一次,她的心就会被鞭子一下一下地打,不是痛,是锥心的疼。

    许予觞每天都给她打电话,她把手机调成静音,没有拒接,眼睁睁地看着电话自动挂掉,她闭上眼睛屏蔽掉他给她发的所有信息。

    她无法想象许予觞现在样子有多失落,多颓废。

    赵洛殷只要拿起手机就不停地抹眼泪,在住院第二个礼拜时,赵妈妈把她手机没收了。

    楚江远说,我来跟他说吧。

    楚天下:许予觞,赵洛殷现在生病了,很严重,需要静心治疗,她妈妈把她手机收起来了。”

    觞:什么病,她会死吗?

    楚天下:她不会死。

    觞:她在哪里。

    楚天下:如果你希望她好,振作起来,去做你应该做的事,实现你的梦想。也不要再问我,我不会告诉你。

    这是楚江远对许予觞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的主动出击。

    一开始,没有手机,她很无聊,在心痛中度过了没有手机没有许予觞消息的一段艰难的治疗期。

    她偶尔可以下楼去散步,去花园透气,而楚江远除了躺在病床上睡觉还是只能躺着。

    她病快好了,她请赵妈妈把手机拿给她,她想要告诉许予觞她病快好了,许予觞并没有如想象中给她发很多很多信息,只有一条

    “赵洛殷。你到底在哪里?”

    赵洛殷泪眼模糊,哭得泣不成声。楚江远告诉她,许予觞的妈妈过世了。赵洛殷扯开针头,哭着求妈妈,她想要出去,去找许予觞。赵妈妈怎么可能同意,她不可能让自己的孩子拿自己生命开玩笑。

    赵洛殷给曹清歌打电话,请她来医院接她。

    正怀揣梦想奔向未来的他们,都出现在了弥漫着消毒水味道的蓝白色病房里。

    上天用生命的可贵和爱情的无价,教他们什么是生离死别。

    曹清歌大哭着抱着赵洛殷一直重复: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我们到底做错了什么…我们到底做错了什么…”

    他们什么都没做错,老天只是把健康和快乐暂时剥夺,它一定会还给他们。

    青春没有错,快乐也没有错,是老天开玩笑的方式无法预测。

    任潇宇和周君越都痛心地握着楚江远的手,他们颤抖着肩膀,用力地感受楚江远手心的温度,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从流泪到抽泣到嚎啕大哭,整个病房都是周君越的声音,他捶着胸口一直重复:

    “我错了…我错了…我只是做了一个梦…我只是做了一个梦…”

    …

    他们把赵洛殷带出去了。

    落叶潇潇,凋零满地,没有人知道是谁把西风叫来了。

    她远远地见到了她疯狂思念的许予觞,他跟她一样,消瘦无形。

    …

    有一天,楚江远告诉赵洛殷,从大一开始他就喜欢她,是许予觞先说的要追她,他告诉自己只交除赵洛殷以外的女朋友,所以一分手他就交女朋友,他从不给她们有机会接触到赵洛殷,他说他曾经也想自私一回,可是,他不会做出任何伤害他们的事,她、许予觞、任潇宇、曹清歌、周君越,他全部都不想失去,他不需要任何人理解和同情,他只要他们全部都好好的。

    “所以,赵洛殷,你必须要坚强地活在这个世界上,未来是属于你们的。”

    夜里,很安静很安静的时候,他们两个把大学四年所有开心的事情一遍遍重复地讲,每次他们六个人只要去上课能坐一排绝不兵分三路,每次出去聚餐都他们不都不给任潇宇曹清歌请客,每次回学校坐地铁有座位大家都一起站着,每次他们中不管谁跟谁吵架,先服软的人都得跑操场10圈,每次他们从学校外面晚回来,都是许予觞请舍管阿姨喝奶茶,每次需要筹资做什么事,周君越的部分大家一起出,每次赵洛殷只要一哭,不问青红皂白,大家都骂许予觞,每次楚江远不来上课,都是任潇宇冒名顶替…

    提到许予觞,赵洛殷又哭了,她说,她很想他,一想就心痛。

    楚江远说,可我们六个人是一体的,不是只有你跟我,那就尽量少提,提了,也不能哭,对治疗没有帮助。楚江远又说,以后你们该聚会聚会,不能因为少了他就不一起玩了。

    赵洛殷一个人安静地输液时会想起那天跟许予觞分手的画面。

    许予觞在学校风雨桥狠狠地抓着她肩膀痛苦地问她:“前两天不是都很好吗,为什么这么突然,我不明白,我做错什么了。”

    “你什么都没做错,是我,没有勇气再继续面对我们的关系。"

    "我知道离开学校我们什么都没有,我可以去做,去奋斗,去争取,去努力,赵洛殷,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许予觞,我明天就回青溪,你不要来找我,就算你去了青溪,我也不会见你,不要去打扰我的父母。我已经不值得了。”

    “你竟然说出不值得这样的话,每个字我都不信,我不同意分手,绝不同意。”

    “许予觞,你一直很优秀很有能力,我不想成为你未来每一步路的绊脚石,你会拥有很有价值的人生,离开学校后,你会认识很多比我好的女孩子,你会成为你想成为的人,可是许予觞,我不能,我以后都不能陪着你了,我想离开了,放我离开,好不好。”

    “赵洛殷,你每句话我都听不懂,也不想懂,我就问你一句,你到底要不要跟我一起面对以后的人生。”

    赵洛殷摇头,泪眼不停地流。

    “许予觞,我不要你了。”

    …

    蓝白色的301,只要有护士进来,不是来叮咛赵洛殷吃药,就是把楚江远推出去做检查。只要有一群医生进来,不是宣布她的检查结果好坏,就是对楚江远的病情抱以不乐观。每次他们要把楚江远推出去,她都会问什么时候回来,医生有时告诉她半个小时,有时说做要做介入没那么快。

    然后,楚江远回来的时候脸色已经发白,他会说还能感受痛,挺过瘾的。可明明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已经没有什么力气了。

    楚江远跟赵洛殷说,如果有来生,他一定要比他们生得早,做他们的老师,不给许予觞任何出头的机会,撮合任潇宇跟辛颖的同学,把周君越培养成伶牙俐齿的辩论赛选手,至于赵洛殷和曹清歌,他希望她们两个是他最疼爱的妹妹。

    赵洛殷哭着说,我们不要等到来生,等你病好了,我们一起去把他们找回来。

    第三个月时,赵洛殷的情况好转,不用再输血,医生建议转入普通病房,赵洛殷坚持留在301,她要陪着楚江远,她要陪他等待奇迹出现。

    楚妈妈握着赵洛殷的手说:

    “孩子,谢谢你。”

    三个月后的一个早上,护士来把赵洛殷带走,她要做一次全面的彻底检查,等结果出来,她就可以出院。

    那天赵洛殷检查回来,在病房一直等到下午都没有护士把楚江远推回来,她着急地一直等一直等,在等到她自己腿软无力,走不出去的时候,护士领着几个消毒员进来,说:

    “他走了。”

    赵洛殷崩溃地瘫坐在地上大声哭喊:

    “为什么老天这么残忍,这么不公平,为什么同一个病房,老天爷把楚江远带走了,她可以留下。她大哭对护士喊着,他才刚满23岁,他的人生才刚刚开始,他胸膛也有梦想在燃烧,他还有很多爱他的人,他还可以把他的爱给很多人。”

    从嫩绿到青黄,每一片树叶都有纯粹的使命。在没有枝头挽留的岁月里,它们毫无牵挂,不眷恋、无遗憾地飘落,从自由奔向永恒。

    在等待寒凉的日子里,有一片绿色凋零了,它在变成枯槁的时候,依然深爱着它的伙伴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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