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紧握玉扇,将其撑开,挡在身前。

    很快她便看清来了来人,将玉扇收入袖中,恢复了一脸平静。

    男人手中握着火折子,将桌上的蜡烛点燃,朝她笑了笑,吹灭了火折子。

    苏辞很是意外,起身坐下,倒了茶水招呼他。

    “杳杳真懂事。”他坐下也不管有没有毒,将水一饮而尽。

    屋外的狂风肆意地刮着,相信过不了多久就会下起一场大雨。

    他的额头上蒙着一层薄汗。

    看他这模样,想必是出了什么事。

    苏辞看了一眼他,低声问道:“将军有急事找我,还是宫里出事了?”

    顾墨倒是不慌不忙地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喝完才开口道:“宫中一切安好,不必担忧。就是来和你道个别。”

    道别?

    苏辞愣了一下,但很快就反应过来顾墨要去征战蜀国。

    她以为令妃的是已经让两人的关系降到了冰点,没想到顾墨还回来和自己道别。

    “那,那我便提前预祝将军战无不胜,捷报连连。”她的语气比刚才要好很多,是诚信的祝福。

    顾墨犹豫着,拿出手中握了许久的令牌,推到她面前:“我不在了你一个人注意安全,京城我养了一批暗卫,在万宝客栈,你拿着令牌便可号令他们。”

    苏辞只是看了一眼,没有拿。

    比起自己,也许顾墨更需要这批暗卫。

    “将军还是自己拿着吧,若没有什么事,这夜深人静的,留在这里也不太好。”顾墨不能长时间待在这里,天也快亮,若是沈诗意醒了就麻烦了。

    顾墨脸上原本的笑意消散,失落难以掩饰。

    也是,自己是个生死未卜的人,哪知还回不回得来。

    这可能也就是可怜可怜自己。

    苏辞看他这样地神情便明白他误会了。

    行吧,遇到些小麻烦。

    她取下腰间悬挂着的香囊,那里面装着白日求取的平安符。她献宝似的递到他面前,笑道:“平安符,真心地祝你一路平安。”非常地真心。

    香囊是鹅黄色的,小小的,很是精致,上面绣着凤凰的花纹。还散发着淡淡的花香,像是桂花,似淡非浓,很符合她的气质,和她的性格一样,不争不抢,永远都是淡淡地,似乎对什么事情都提不起兴致。

    “借你吉言,战无不胜,早日回归。”他接过香囊,想起白日的事,提醒她道:“季汌回京了,你回去以后不要和他有交集。”

    苏辞心中一颤,倒吸一口凉气。

    季汌回来了,这对她来说是好消息,也是坏消息。

    顾墨提醒她也是可以理解的,毕竟季汌在京城的威慑力比他还吓人,民间甚至还流传说他杀人不眨眼。

    当然,这并不夸张。

    季汌是一个让她又爱又恨的人,他是她童年的阴影。当她还在冥思时外面响起了敲门声。

    “殿下,你醒了吗?”外面是沈诗意的声音。

    她起来如厕,见苏辞的房间亮着,略有些担忧。

    苏辞起身怕顾墨乱来,用手捂住他的嘴,朝外面答道:“本宫醒了,有事吗?”

    顾墨就看着少女捂住自己的嘴,没有反抗,目光一直在她的身上。

    少女的乌发散落在肩,向后看时,青丝划出好看的弧度,扫过自己的脸,痒痒的。

    沈诗意松了口气,便去了如厕。

    等人走远后,苏辞才会头看顾墨,竟发现两人的动作有些暧昧。

    她拿开手,低声道了歉。

    顾墨也没说什么,知道自己不能在呆下去了,和她道了别便离开了。

    看着他离开的背影,苏辞一股没由来的酸楚涌上心头,也不知再见时是何时。

    但是这也许也是一次好的离别,更有更好的相逢等着他们。

    等顾墨走远,她唤来芍药。

    看来这次的休息要无限延迟了。

    今年的第一场大雪在初冬这一天下起,寺院里一片雪白,除了僧人只有他们四人。

    少女披着墨色的大氅,站在屋檐下,构成了一幅美丽的图画。

    她抬手接住落下的雪花,眼中有了一丝笑意。

    雪花因温热融化在手上,化成一滴水。

    “你说它这么脆弱,为何还要落下来呢。”那么地不值得。少女有些失望。

    旁边的年长的婢女道:“殿下,马上就是您的及笄生辰,宫里会派人接您回去。”

    她无视了婢女的话,似乎又想到了什么,轻声道:“芍药你说,会不会有另一个我,她不是公主,是一个商户的女儿,自由自在,游历四方。不必被一条看不见的枷锁所约束着。”

    说罢,自己先笑出了声,意识到自己所说是多么可笑和荒唐。

    行吧,她认了。自由了一段时间有时候该回到囚笼中了。

    至少,她还是自由过的,不是吗?

    “传信回去,及笄宴免了,本宫偶感风寒,若是现在回去,怕是会传染给殿下。”苏辞冷着声告

    诉芍药。

    来清心寺已经有三个月了,从秋天到初冬,但对她来说是这么的短,恍如一瞬。

    沈诗意在不久前有就离开了,现在就只剩下了他们三人了,偏偏芍药和莫毅有时两个榆木脑袋,

    不解风情。

    苏辞暗暗后悔,早知道带青兰了。

    “你回去吧,我想一个人待会。”苏辞道。

    芍药得了命令便离开了,没有多问什么。

    漫天的飞雪没有止境的飘落着,少女一人撑着一把油纸伞,在寺院里漫无目的的闲逛着。

    路过募捐箱,她轻轻晃了晃箱子,毫无声响。

    这一寺的人可要怎么过冬呢?

    她将荷包了的碎银全部放了进去,只想尽一些微薄之力。

    好歹是三十多条人命,能帮就帮帮吧。

    “我以前怎不知小杳杳有如此菩萨心肠?”男人的声音冰冷,还带着讽刺。

    还是来了。苏辞脸上原本笑意瞬间消失,身上过去看向他。

    “什么时候回了的?也不告诉我一声。”

    季汌轻笑一声,理解到了她的意图:“难道要告诉你,好让你找个地方躲起来?”

    “你知道的,我并不想见到你。”苏辞只是冷声回答道。

    大雪纷纷落下,落在少女的睫毛上。少女低着头,垂下眼眸,明显不想看见自己。

    季汌也是好脾气,一路跟在她身后,温声哄着她。

    一路回到房间,季汌不停的跟在身后说个不停。

    “你回去吧,我想一个人待一待。”她说:“季汌,你不应该不告诉我就私自动手。”

    苏辞咬牙切齿道:“你差点就害死我了。”

    季汌一脸不在乎的道:“怎会,杳杳如此聪慧,这不活的好好的吗。”

    怎会?怎么不会呢?

    季汌故意让人在唐府留下了和她有关的东西,若非芍药早些拿到消息,恐怕现在自己早已身处囚牢,半死不活了。

    “苏辞,你是明白我的意思的。”季汌突然冷下声音道:“这两年你过的太轻松了,恐怕都忘记了自己的目的了。”

    十年前

    大雨下啊下,下啊下,一连半月都是这样。

    六岁的苏辞撑着伞快步跑回华清宫,拍掉雨披上的水渍。

    一旁的少年只是轻瞥了了一眼她,眼里还带着些不屑。身边的男人轻推了他一把,咳嗽示意。

    “我叫季汌。”少年语气很随意,明显瞧不上她。

    他讨厌娇滴滴的大小姐,更讨厌那些娇生惯养的女孩。

    苏辞也不生气,迈着小腿绕着他转了一圈,笑道:“苏辞,哥哥也可以叫我杳杳哦!”

    季汌一脸高傲不满,没有回答她。

    他好歹是副丞相的嫡子,现在却要来给小姑娘当伴读,是谁也会不乐意的。

    少女一身藕荷色的衣裙,乖巧的和旁边的男人打了招呼。

    她站在门口等着什么人,满眼期盼,眼里带着光。

    季汌觉得她有些太单纯了,不像是养在这深宫的人。

    他在她的身上看到不谙世事这四个字。

    雨中出现了一把红色的油纸伞,季汌还没看见其面容就见苏辞伞也不打地跑向雨中,扑进女人的怀里。

    女人被她撞到,手中的伞掉在地上。女人姣好的面容暴露无遗,一身红衣似火,墨色的长发,肤若凝脂。

    她和苏辞长得有九分像,定是皇贵妃了。

    女人抱起苏辞,亲了亲她的脸颊,脸上绽出笑容。

    苏辞开心到将脸埋进女人的颈肩,晃着小腿甜甜的笑。

    雨似乎渐渐变小了,阳光穿透云层斜射下来,照在两人身上,一切是那么地美好。

    那一刻,下了半个月的雨停了。季汌觉得自己似乎也被感染到,感受到了幸福,眼中的冷意退散,荡出些许笑意。

    她好像,有那么一些,可爱。

    苏辞九岁的那一年,一切都发生了改变。

    季汌亲眼看着苏辞淋着大雨跪在御书房外三个时辰,滴水未进,眼眶泛红。

    他想象不到苏辞内心要多绝望,一向疼她爱她的父皇,竟将她的母妃还有白将军府打入地牢判了死刑。

    “你怎么来了?”少女感受到有人,抬头就见他将手中的油纸伞倾向了自己,心中有些酸涩。

    平日和她玩的好的千金小姐一个没来,他却来了。

    “回去吧,没用的。”季汌劝道。

    没用的,是啊,她怎会不知道呢?

    她的轻笑一声,看向宫殿内时眼底浮现出了恨意。

    “我知道,我就是要让这全下的人都知道,他们所传颂的天子究竟是怎样一个薄情寡义的人,相濡以沫多年的妻子,就因别人的一句话,要诛她九族。”

    苏辞跪了一下午,许多大臣来劝了她,她的目的也达到了。

    季汌屈膝伸胳膊想扶她一把,却被一把推开。

    他能理解她现在心情不好,没有责怪她。看着小姑娘颤颤巍巍的起身,还没走两步就因腿软跌在地上。

    他没有去扶她,看着她又从雨中站起来,扶着宫墙,一步一步地往前走。

    还是一样的雨天,只是这次在没有了那了缕穿透云层,照耀在她身上的光了。而少女眼中也失去了光。

    再见时,已是听说苏辞在皇宫内自杀醒来。

    季汌是唯一一个来看望她的人,所有人都在和她避嫌。

    再次看到的少女比之前还要颓废。

    她双目无神,眼里的光似乎和她身上的那道一同消亡,不复存在。

    他知道她的伤已经恢复好了,看着如此落魄的她,季汌直接拉起她的衣领,将她提起来。

    苏辞朝他傻笑了一下,挣脱开来,坐在地上。

    “苏辞,你要是现在死了,你母妃就白死了,你能接受吗?”季汌怒吼道。

    他也不想这样,但如果他不逼她一把苏辞就这样堕落下去。他不能让她毁在自己手中,必须让她有活下去的动力。

    她笑了出声,笑的有些没心没肺。

    “我有何尝不想呢,难不成我现在跑去皇宫拿把刀杀了他不成?”说完苏辞自己都笑了。

    季汌不希望苏辞会在九岁,她还小,未来还有太多的美好等着她。

    苏辞祈求道:“季汌,你带我出宫好不好,一辈子也不回来了。”

    他摇了摇头,冷声道:“苏辞,你不能一味地逃避困难,你要自己去杀了那些害过白氏的儿呢,替她报仇。”

    苏辞的这九年过的太轻易,被保护的太好,无忧无虑,毫不知幸福早已暗自标好了价格。

    她不能一味地无知下去,而他也将那个无忧无虑的杳杳亲手毁了,只剩下一心想要复仇的苏辞。

    这五年来,季汌教她杀人,自卫,栽赃陷害他人……让她学会了所有,但他从不会帮她哪怕看着她被人追杀,也只是躲在暗处,还会阻止芍药。

    他会将她与饥饿的猛兽关在一起,只给她一把匕首,告诉她‘她的生死掌握在她自己的的手里’。

    季汌对她狠,对自己更狠,为了达成目的会不惜一切代价,哪怕是自己大命。

    那五年对她来说是噩梦,是再也不想经历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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