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只陈旧的翁,立在鸡棚的角落里,外表沾满了脏污,翁口用破席子遮盖着,上面还压了块石头。

    “阿、阿姐在……”小草怯生生地站在鸡棚外,她伸手指向那只翁。

    五条悟只觉得很离谱。

    那只翁还没他的小腿高,怎么可能装得下一个少女……不,或许可以。

    如果里面装的不是一个“完整”的人呢?

    他皱着眉头走进鸡棚,刚伸手想要把翁口压着的石头拿开,小草就慌忙追了进来,她小小的身影挡在翁前,对着翁小声说道:

    “阿姐!阿姐莫怕,小草找到善心人来救阿姐了!”

    她费劲地把石头移开,又小心翼翼地将盖在上面的破草席移开,五条悟的视线下移,他面无表情,周身的气势更加冷沉了几分。

    夏油杰和纪春风也走进鸡棚,夏油杰来到五条悟的身旁,随着他的视线望向翁,他的表情也凝重起来。

    鸡棚里已经没有家禽了,看起来破败极了,散发的臭味遮盖不住从翁里散发出来的浓烈腥臭——翁里是一具少女的残骸,她的头已经被斩下,翁口露出一截血肉模糊的脖颈,小草看起来丝毫没有害怕的样子,她飞快从旁边的厨房里端出来半碗发馊的米粥,咽了咽口水,小小的手捏着摔坏了半截柄的调羹,舀了点米粥倒在脖颈血肉模糊的切面上。

    “喂——!”夏油杰下意识阻止小草的动作,他表情严肃,“你知道她已经死了吧,这样是没有意义的。”

    “杰。”五条悟拍了拍他的肩膀,“她还活着。”

    她还活着。

    像一只被斩首待烹的鸡,失去了头颅,身体却还存活着。

    三人沉默地看着瘦弱的女孩给那具躯壳喂食,豁了口的勺子在粗糙的碗壁上刮抹着,过了良久,她才低头,将手里的破碗中最后一点发馊的米粥舔食干净。

    “你要我们救她,”五条悟墨镜后的双眸神色沉沉,“要怎么做?”

    “我娘要醒了,”小草答非所问,她的目光有些呆滞,向后靠坐到鸡棚破破烂烂的围栏上,“醒了咱们就都走不了了。”

    纪春风蹲下,企图打破这种有些怪异的氛围,她轻声询问:“小草,我们要怎么帮你?”

    “……水生哥,”小草恍恍惚惚,她细瘦的手指在地上摸了一圈,从一把脏兮兮的稻草里摸出一块黏着泥巴的石头,“跟着它走吧,别去菩萨那儿,菩萨会骗人……恩人小姐、少爷们,太阳要落山了。”

    “我娘……”

    小草的嘴唇嚅嗫着,她的头突然高高昂起,双眼似恐惧又似疼痛地瞪大,干裂的双唇间涌出大股鲜血。

    “嗬——嗬——”

    小草窒息般喘着粗气,没几秒钟就两眼上翻,面容扭曲而痛苦地断了气。

    怪异的嘶鸣声响起,纪春风目光下移,在小草的胸腔处与一双散发着恶毒光芒的双眼对视了。

    一朵夸张华丽的红花从女孩瘦小的胸膛里绽放开,小草那疯娘的脸竟像是颗畸变的瘤似的,硬生生从女孩肋骨间钻出。

    “这不争气的肚子……”那张惨白的,活死人一样没有生机的脸上满是怨恨,“生了个赔钱货来,生了个赔钱货……得吓吓才好!吓得她不敢再来……”

    纪春风将小草指间抓着的石头拿过来迅速后退,小草那具失去了生机的躯壳被寄生的疯娘操纵着,朝着三人猛扑来,或是凑巧,又或是执念所致,那只装着小草阿姐无头身体的翁翻倒在地上碎成残片,干瘦的肢体此时就如同林中缠人的木枝般将小草的躯壳困住。

    天色暗下来。

    喜气洋洋的唢呐从远远的、天边一样的地方响起,一种荒诞又瘆人的阴冷似乎从脚底缠绕而上,挥之不去。

    “现在不是愣着的时候了,”夏油杰面无表情地指了指围墙,围墙的边缘冒出来了一颗又一颗小草疯娘的头,它们头上戴着的发饰,刺眼得仿佛血肉做成的大红花像是一张张阴口,含着血、腐烂而靡丽,“我可不想玩这种恶趣味的‘打地鼠’游戏。”

    “我儿——”

    “我——”

    “我儿啊——”

    此起彼伏的叫声从四周传来,纪春风看着密密麻麻的头颅上那张相同的、干瘪麻木的脸,只觉得脊背发凉,她握了握手里那块裹着泥巴的石头,朝后看了一眼,小草和她阿姐的尸体交缠在一起,她的瞳孔散开,稚嫩的面孔已经失去了生机。

    她想起小草说的话。

    “跟着它走吧,别去菩萨那儿,菩萨会骗人……”

    既然如此,那个所谓的“菩萨”,应该就是他们此行要寻找的东西,邪祟、伪神、恶孽、怨灵……不管那是什么,她都会一一祓除。

    “我记得我们来的方向,那边正在举行祭典吧?”五条悟手插在口袋里一幅漫不经心的样子,“真不爽啊,感觉在被迫看一场不感兴趣的电影……老子早就说了,先去那边看看嘛。”

    “都没意见吧?那就出发咯~”

    女人蹲坐在小巷脏臭的角落里,她用一块破破烂烂的麻布遮盖在脑袋上阻挡漫天飞舞的蚊虫,只从缝隙里露出一双麻木又冰冷的漆黑眼睛。

    这个季节的天气似乎一直都是潮热的,这让她身上的伤疤瘙痒起来,她将手指覆盖在脖颈那一圈凸起、崎岖不平的皮肉上,轻轻用指甲搔刮了几下,饮鸩止渴。

    她在角落里坐了很久,太阳快要下山了,昏黄却依旧热烈的夕阳投射在她的眼球上,她从晃眼的光晕里看见不远处出现一阵骚动。

    “菩萨啊——”

    “大慈大悲救苦救难的菩萨哟!”

    “保佑我们家生个男丁吧!”

    纤细干枯的手从麻布之下伸出来,还有冰冷的、漆黑的、冒着森森寒意的恶念也随着那双手一起探出头。

    噗嗤。

    跪拜在菩萨像前老妇人的脑袋活像是一颗被碾碎的西瓜一样炸开,上一秒还念念叨叨喷着唾沫的嘴巴彻底裂开成了碎沫,黏在菩萨像金光灿灿的足上。

    “菩萨——菩萨发怒啦!”此起彼伏的惊恐尖叫声响起。

    女人踉踉跄跄地蜷着身体从角落里站起来,混入奔逃着的人群里。

    她赤着脚,粗糙的脚面上沾满了干涸的泥块,她的外表跟那些饱受着奴役和折磨的最底层女人看起来一样,深麦色的皮肤、干枯的身体、疲惫麻木的眼睛。

    她正努力逃命、逃离这已经崩开了血花的是非之地,微微短了一截的左腿在跑起来的时候总是一跛一跛的,这没什么好让人怀疑的,这个地方有很多女人都被自己的丈夫打过——打断或者打伤腿也不是什么很稀奇的事情。

    漫长的骚乱过后,夜幕将一切都吞噬。

    “菩萨发怒把陈二他娘给……你们听说了吗?”

    “造孽啊!必是他家贡品不用心!他家这回献上了什么?我家扯了两匹绢布,绑了一只羊。”

    “那不该啊,陈二家也是供奉了几匹布,他家那……那只羊也献上去了,如何不够诚意啊?”

    “还有只小的羊呢,要我说……”说话的男人眼中露出贪婪之色,“羊还是嫩些的好吃……”

    [天高高,地皇皇,弟郎肚饿唤爹娘。田地荒,日无光,只得烹宰两脚羊。]

    女人摇晃着,一步一步贴着墙,她的头贴在粗糙湿润的墙面,微微探出一些,巷墙边缘露出一颗惨白的女人头,眼睛直勾勾盯着男人们瞧。

    “你尝过……那滋味了吗?又细又嫩的,就是没什么肉。”

    小——草——

    女人的嘴唇颤抖着,似乎有着无尽的苦痛含在唇齿之间无法吐露。

    [两脚羊,两脚羊,扎个麻草作衣裳,咩咩穷叫嚷。]

    “上次吃的是我家的,这次也该尝尝他家的了。”

    小——草——阿姐来……

    [弟郎肚饿不要慌,滚水肉下汤,烫去皮肉毛,砍去颅、剔去骨、尖刀划肚肠。]

    正回味着“两脚羊”滋味的男人察觉到了一道视线,他转过头去,正准备仔细瞧瞧,连眼睛都还没来得及抬起来,就觉得太阳穴一阵猛烈又尖锐的刺痛。

    [杀了你们。]

    女人的手猛烈又迅疾地抬起、落下,不属于她躯体的、但依旧粗糙有力的手指捅进了男人太阳穴,又刺进了另一个男人的眼球里。

    她的动作干脆又利落,像是重复过无数次一样丝毫不拖泥带水,脏污的鲜血喷溅在她的脸上和身上,她丝毫不在意,像是漫步在细雨中一般轻松自在。

    [嘻嘻!嘻嘻!香……实在是香……]

    这些牲畜,逃命吧,像无数个遭受过折磨、企图要逃走的女人们一样,逃命吧。

    那双漆黑的、没有光的眼睛冷漠注视着这如同人间炼狱的场景,她抬起手,用手背擦去脸颊溅上的血迹,却因为那只手早就沾满了污血,而让脸颊变得更加脏污一片了。

    她面无表情,居高临下睥睨着地上躺着的尸首。

    [不……不!不!都是骗子!都是邪障!都是……菩萨会骗人!菩萨是蛇蝎心肠!菩萨才是——]

    “咔嚓——”

    她的手不受控制地抬起,开裂的指甲抓挠着脸颊,一条一条的血肉被指甲刮挠下来,而那张脸却依旧诡异极了维持着面无表情。

    “娘亲,”她的嘴唇张合,声音嘶哑扭曲,“您为虎作伥……”

    “娘亲……”

    “女儿的肉好吃吗?”

    女人抬起头,灰白色的瞳孔赫然是死人模样,那张脸血淋淋的,乱糟糟的头发束成未婚女子的发髻,别上一朵颜色艳俗的大红绢花,她遥遥地望着远处,与另外一双眸子对上了视线。

    [小女正是那瓮中女、正是罐中骸、正是那两脚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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