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本喧闹,可此时只有蝉鸣和虫喧阵阵入耳,倒是隐去了傍晚热闹的景象了。

    严亦星将汗湿贴脸的头发往后一笼,凑向门禁的摄像头,嘀的一声,小区门禁打开,还伴随着工整的AI女声“欢迎回家”。

    许久没回来,物业的装备倒是改进了不少,严亦星走进小区,宽敞的大门口花卉不知道换了多少波,现在是五颜六色的夏花争艳,清新又浓烈的花香瞬间袭击了她的鼻腔,她不禁又开始感叹时光流逝,上一次回来的味道和现在大相径庭。

    就着路边精致的路灯可以看出,花儿摆出了“云阁里欢迎您回家”的形状。

    云阁里,本是东梧市数一数二的高档小区,物业周到,环境宜人,严亦星家又是楼盘中的优质大户型,可她偏偏愿意住在学校里六人一间的宿舍楼,就连暑假都鲜少回家。她都不明白自己到底是不愿回来还是不愿回忆。

    严亦星收起每次回家的沮丧,拿出手机按下侧边的电源键——唔,已经十一点了。

    下了晚自习,钱珍才给自己打电话,嘱咐她今晚回家住,明天周末,有要事需要当面商议。

    “好,钱阿姨。”严亦星这样回答的,但她挂断电话后,偏偏跑到操场,走了足足五圈,才做了回去的决定。

    钱阿姨是严均峰后来的老婆。是个体面精致的女人,这也是为什么在严均峰走后她还愿意和钱阿姨一起生活的原因。严均峰在时,钱阿姨对她很好,严均峰走后,钱阿姨更是给予充分的关心和尊重。

    或者说,她给予的是口头的关心,从来不深入内里,以至于严亦星获得了其他即将步入高三的小孩奢望的自由和尊重。尊重她因严均峰去世而自暴自弃的权利,尊重她成绩的直线下滑导致从实验班落入平行班的后果,尊重她住校的决定,尊重到放任自流。

    电梯稳稳的停在28层。电梯门开,正对着就是家门了。一梯一户的好处便是,除非刻意串门,几乎见不到邻居,也就少了很多邻里纠纷。严亦星从来没有串过门,隔壁的概念便是电梯出来左手边那一个细长曲折的通道,而这条通道大部分时候都被虚掩着的防火门隔断,偶尔保洁阿姨忘记关上,她才能往深处瞄一眼,仿佛是另一个从来未曾涉足的世界——隔壁屋的户型如何,装修是否别致,主人是否友善,家庭是否幸福。

    而此时,很明显保洁阿姨忘记关上防火门了,严亦星惯性地往那条通道望去,在曲折处,光所不能及,传来了一阵不易察觉的虚弱的喘.息声。

    严亦星顿住脚步,往那边轻轻挪了两步,侧耳,她敢肯定,这声音的主人此时一定处于痛苦之中。

    她很熟悉这种呼吸节奏不稳的喘.息,她脑海里出现了严均峰的呼吸声,满头是血,被车身牢牢压住,意识尚存时的呼吸声。

    她从未看到过严均峰尚存一息的样子,在她被通知的时候,严均峰过世过世六个小时了。但这样的画面已然成了她的梦魇,出现在每一次临近清醒的边缘。

    她心跳加快,眼睛有些热热的,往这通道走去。

    令她惊讶的是,这通道并不如想象中的长,只是需要拐几个弯儿,她从通道出来,黑暗充满了她的眼睛,瞳孔明显还没适应,只觉得黑暗中喘息声更加浓重了。

    严亦星双手一拍,声控灯随即亮起,严亦星眯眼适应了一秒,才发现一男子左眼红肿,嘴角躺着血,身上也随处可见伤口,白色的上衣被血迹染到没有几处干净的地方了,而地上沾染的血迹已变得暗红,呈凝固状。他正抱着左胳膊,无法动弹。

    “喂!你还好吧?”严亦星弯下腰询问。

    这男子双眼紧闭,缓了好久才适应这突然的亮光,他睁开眼睛便瞪着严亦星,当然,瞪也只能右眼瞪了,因为左眼已经肿到无法睁开了。

    “我好不好,自己不会看啊?”男子没好气的说道。鉴于他脸上的伤也不轻,冲撞人的话以模糊不清的声调说出,早已抹掉了5分怒气。

    但剩下的5分不友好的情绪,已然被严亦星百分百接收。

    “你够拽!算我多管闲事!我看你这伤得不轻,希望明天我们小区不会上社会新闻,说什么某男子因血流干而死在自家门口之类的...你好自为之,我走了。”

    严亦星头也不回的消失在走廊那头,她的善意从来不是给予那些狂妄自大的莽夫的!

    她不用看就知道,这男子的伤仅因打架所致,而且是那种往死里打的架。她看过男生们打群架,学校里的男生都还是惜命的,稍稍受伤便会收手,最恨的是那些社会混子,他们才真是为了一个女人或是争一口气可以不要命的人。这种不要命的人,死不足惜。

    就像面前这位,苟延残喘,不值得给予半分同情。

    严亦星搓搓拇指,准备按指纹进门。

    “喂!我胳膊断了,需要去医院,我给你500!”通道那头传来那男子吐字不清的声音。

    严亦星白了一眼,继续搓搓拇指,准备不予理会。可就在某一瞬间,严均峰满头是血,在车身下挣扎的画面又一次出现在她的脑海。

    这男子声音不小,可是透露着虚弱,他必然是受伤已久,虽说他的伤看起来不致命,可在这户户不通的豪华高楼里,碰到邻居的机会少之又少,若是自己不出手,恐怕他遇到下一个人路过时只会更加虚弱。

    “喂!120吗?这里是云阁里三期6栋二单元2802,有个人受伤需要救护车。”严亦星对着电话说道。

    挂断电话,严亦星走到隔壁,“500在哪?”

    “喏。”男子朝自己身后的双肩背包出努了努嘴。

    严亦星稍讶异,本来只是试探,没成想这男子竟然真的愿意给钱。她拿过包包,包包侧边放着屏幕碎的稀烂、偶尔还闪现几条雪花纹的手机,拉开拉链,发现里面竟然都是散落的野草野花,在斗殴中这些花花草草早已零落,她翻了半天才在包包的最底下找到了钱包。

    厚厚的钱包里面装着不少于1000的现金。严亦星抽出500,蹲下在男子面前重新数了一遍:“看好了啊,一,二,三,四,五,一分没多拿啊。”

    严亦星数完才发现男子用他那唯一能睁开的右眼,直直地盯着自己胸前校服上的“东梧中学”看,似乎单眼视力不太好的样子。

    严亦星连忙捂住校服上的校名和校徽,问:“怎么?还准备去学校讹我啊?”

    “东梧中学不是重点吗?怎么是这种小太妹。”男子低声喃喃。

    “嘟嘟囔囔说啥呢!”

    “叫救护车需要家属陪同吧?”男子问。

    “你问我?我又没叫过。”严亦星眉头微皱。

    “邻居陪同应该也行。”男子眼睛看向墙角,底气不足的样子。

    “你啥意思?”严亦星做出要走的样子。

    “喂!你好人当到底!以后你就是我兄弟!哥罩着你!“男子突然喊道。

    “你中二少年哦?你什么底细我都不知道,我虽然不是怕这怕那的人,可也不能被你这混混骗了!”

    “你打开我包前面小袋子。学生证在里面。”男子眼睛又看向别处。

    严亦星找他说的打开小袋子,果然发现一个学生证。

    只见学生证上赫然写着“宁海大学附属中学”。如假包换的省重点中学。

    虽然东梧中学也是市重点,但东梧市只是省内的一个小县市,而宁海市则是省会城市,无论东梧中学考的有多好,各种学习资源都还是逊于省会城市的重点中学,况且这个中学出来的有相当一部分可以保送宁海大学,虽然宁海大学不是数一数二的顶尖学府,全国前十也是能排上的。

    严亦星瞥了一眼这个小混混,竟然涌出久违的怜悯之心。

    这必是省重点中学的末端渣渣,和自己一样,严亦星看了一眼这个左眼肿胀如桃的男子,又看了一眼学生证照片上一副不良少年的拽气表情,心里默念欠揍的同时还滋生出一种惺惺相惜之感。

    “蒲云霄。”严亦星一字一句念出学生证上的名字,“在这学校压力大的很吧?”

    蒲云霄嘴角微翘,可严亦星并没看他,反而忧伤的看着这学生证里的照片,说:“在好学校里成绩太差的确会自卑,难得你还保持着这种盲目自信的欠揍性格。冲这点,这个忙,我帮了!”

    男子刚想解释什么,严亦星便拉过他的左胳膊,准备将他扶起来。

    “痛痛痛!这个胳膊超痛!”蒲云霄叫道。

    严亦星吓到,瞬间放开手,蒲云霄便重重摔下,重新躺倒在血珀中。

    蒲云霄已痛到失声,肿胀青紫的面部竟然浮现出多种表情,以表达自己的疼痛之感。

    严亦星道一声抱歉。

    “你是帮我还是害我!”蒲云霄几乎是喊出来。

    “帮你啦!”严亦星转过身去,看了看窗外,“别废话了,救护车来了,有担架抬你了。”

    严亦星不用回头,也能感受到蒲云霄忿恨的目光从背后袭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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