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已过,救护车闪着异常耀眼的光行驶在静默的马路上。

    严亦星早已哈欠连篇,眼前的男人闭目养神,胖胖的护士斜眼一瞥,似乎早已对这种流血惨状见怪不怪。

    “还好吧?”胖护士问。

    “不好!”蒲云霄又是一副别人欠他的表情。

    胖护士不多言,直接将备好的鼻氧管安放在他的鼻孔上。

    “我不缺氧,我胳膊痛!”蒲云霄继续斡旋。

    “现在知道疼了,打架的时候考虑过后果吗?”胖护士也是一脸不爽,极其痛很恨这种没事找事浪费医疗资源的青年,当然更不爽的是让本来可能平静的夜班又开始新一轮的忙碌。

    “靠!”蒲云霄白了一眼空气,闭上眼不语。

    严亦星瞟了一眼气氛诡异的医患关系,也闭目养神了起来。

    “这位家属,你拿着身份证去给他挂号然后在外科抢救室找他。”胖护士摇醒差点进入深睡眠的严亦星。

    严亦星继续在那装满破败花草的双肩包里找到了钱包,翻出身份证,从救护车上一跃而下。

    身份证上的出身年月显示,此男已经19岁了,已经成年,怎么还在读高中呢?不知是脑子不好留级了还是拿几年前的学生证糊弄事呢。严亦星来不及多想,便被旁边的证件照吸引——是极其清秀的男孩子,应该是初中时的照片,那时候眼里完全没有欠揍的拽气,而是天真无邪的帅气。果然一颗好苗子一不留神就长歪了。

    市一医急诊科配备十分人性化,拍片验血都在一层,严亦星租了一个轮椅,将蒲云霄推着转了一圈,不到半个小时便做完了所有的检查,等检查结果的时候严亦星坐在大厅的椅子上点头如捣蒜,浓浓困意袭来。

    “喂!我自己等就好了,你回去吧。”蒲云霄声音里带着些歉意,以至于音量不足以将严亦星叫醒。

    于是他提高音调又说了一遍。

    “回去就回去!你吼什么!”严亦星不耐烦的睁开眼睛,起身挥了挥手,“走了!”

    蒲云霄很少见如此大咧咧的女生,出于好心,他还是补了一句:“路上注意安全!”

    “放心,我安全的很。”严亦星头也没回地朝后辉了挥手。

    安全得很?蒲云霄揣着五分怀疑——这女生的块头不大,但个子不矮,应该是170上下,虽然穿着宽大的校服,但能看出她很瘦。真要遇到什么危险,肯定也是无法抵御的。

    “你好,我的就诊卡上联系人电话填的多少?”蒲云霄问预检分诊处工作人员,“还有,能不能借电话一用?”

    严亦星拖着疲惫的身体,尽可能安静地洗完澡,纵身落入柔软的床上,就差一秒进入甜蜜的梦乡时,一阵熟悉且讨厌的手机铃声响起。

    “喂!”严亦星冲电话那头发射自己的怒火。

    “看来你很安全。”是蒲云霄。严亦星听出了电话那头满意的音色。

    “这位同学,你没有听说过扰人清梦是一种罪过吗?”严亦星有气无力的分辩道。

    “今天谢......”电话那头言简意赅。

    严亦星没等对方说完,便挂断了电话。电话那头的蒲云霄也很是无语,这么多年第一次说出谢谢这么矫情的字眼,竟然还被对方拒绝了,靠!从来没见过这么粗糙的女生!

    不过,有谁规定过女生就必须得付出、敏感、细腻、温婉呢?袁芝女士也是不随大流的非典型女性,自己又有什么资格评价别人呢?蒲云霄这样一想,脑海里充满了尊重物种多样性的世界大合的和谐景象。

    袁芝女士正是蒲云霄的母上大人。

    挂掉电话的严亦星异常清醒,陷入了深夜里的煎饼循环,翻来覆去没有百来回也有五十回了,瞌睡虫就是不来报道,她无奈地望着映着窗外少许光斑的天花板发呆,一阵天马行空的胡思乱想过后,她竟越发清醒地开始思考明天,不对,应该是今天早上钱阿姨到底要跟自己谈论什么重要事项了。

    一定是有关成绩的事,自从高一那年,严均峰车祸逝世以后,她的成绩一落千丈千丈,导致中考时以全市前十名的好成绩考入重点班,在高一下学期期末就落入了150名以外。东梧中学是年级淘汰制,只有全校前40名才能进入重点1班,所以高二时她便进入了平行6班,直到今年6月的高二期末考试,她倒是十分稳定的保持了一年150多名的成绩,所以毫无疑问,剩下的高中生活她都将在平行6班度过。前些天钱珍打电话问过她高三的打算,严亦星当时打哈哈应付过去了,本以为钱珍还是会和原来一样只是口头关心,结果这次却郑重地让她回家商量。

    钱阿姨的儿子陈光现在一班,他从来都是全校前五名的成绩,是不需要钱阿姨在学习上操心的存在。

    说起来,他们这重组家庭也是成份各异。严均峰的女儿,严亦星,钱阿姨的儿子,和严亦星一样大的陈光现,还有爸爸和钱阿姨的女儿,只有7岁的严佳茜,严均峰过世后便是钱阿姨一人带着三个孩子生活。

    云阁里的大平层住四个人绰绰有余,可钱阿姨淡漠的性格让严亦星这个和她没丝毫血缘关系的人感受不到任何家的温暖和丧父之后的安慰。高二已经结束,陈光现他们班早已开始了假期补课,而严亦星所处的平行班只是在8月底才通知补课。同时也开始了单休的模式。平行班对高考的觉知虽然比重点班慢上几步,但也由前几名的同学开始觉醒的紧迫感逐渐蔓延到严亦星眼里。

    前十名的历史似乎是已经是上个世纪的事了,堕落是因为叛逆期吗?严亦星觉得不是,在爸爸走后,叛逆期就已经结束了,或者说被迫结束,因为再也没有一个愿意将她拉出沼泽的人,更没有一个叛逆的对象。剩下的只有无尽的坠落。

    严亦星很害怕在晚上想起爸爸的事,这意味着这漫漫长夜都将被无法自持的悔恨和绵绵无绝的难过笼罩。

    直到天蒙蒙亮,严亦星才在泪眼朦胧中入睡,直到12点才醒。

    严亦星昏昏沉沉的推开房门,钱阿姨和严佳茜正在吃午饭。烟火气是久违的,家人吃饭的场景也是久违的,甜甜的妹妹的声音也是久违的。

    “亦星姐,你醒了?”严佳茜惊喜地喊道,“妈妈说你上学辛苦,要多休息,让我不要打扰你。”

    “亦星,来一起吃饭。”钱阿姨指了指身边的碗筷,“本来准备给你留点饭菜,你醒了就趁热吃吧。”

    严亦星道过谢,又往妹妹额头上亲了一下,“姐姐给你买了英文绘本,在姐姐书包里,待会拿给你。”

    “快谢谢姐姐,你要说谢谢姐姐关心我的学习,自己也要加油哦。”钱阿姨冲着严亦星以严佳茜的口吻说道。

    严亦星不语,低头夹了一根豆角。

    经过一阵漫长的沉默,钱阿姨才开口:“这次要你回来也是希望在最后一年里,家里能给你最大的帮助。我相信如果你爸爸在,他也会这么做的。或者说,如果你爸爸在,你的成绩根本不会落入六班...”

    “您要说什么?”严亦星握紧了筷子。

    “哎,我知道你心里难受,我们心里一样不好过,不过我们都知道的是,在这个世界上你爸爸最放心不下的人是你,在他生前你就能可感受到,及时是他走后,他也是把最好的......”

    彼时严亦星还不明白这句话有什么另外的含义,只觉得是宽慰的意思,在往后的一年里,她逐渐明白了,这句话不是宽慰,更多的是埋怨与愤恨。而钱阿姨如此接纳她,鼓励她,供养她全是由于无奈,而并非是她所以为的人性本善。

    多年前,爸爸就说过:“钱阿姨是个精致的利己主义者,要防着也要利用。”

    “您到底要跟我说什么?”严亦星不想再听到钱珍喋喋不休的“你爸爸”、“你爸爸”,仿佛不提就可以将心中的内疚和难过掩埋在隐秘的角落。

    “你知道光现那个班是只有全校前40名才能进的吧?”钱阿姨若无其事地为严亦星夹了一块炒鸡蛋。

    严亦星点点头。

    “那你知道现在他们班有多少人吗?”钱阿姨又问。

    “没注意。”严亦星裹挟着饭菜含糊不清的说道。

    “56人。我猜想在高三正式开学之前这个数字还会上升。”钱阿姨抬眼看了看乖乖在旁听着的严佳茜,“茜茜,吃完就回房间吧。”

    “亦星姐,我去你房间拿绘本了。”严佳茜似乎就等着这一句。

    “去吧,在我书包的内层。”严亦星笑着点头。

    “你知道这多出来的十六人是哪来的吗?”钱阿姨依旧漫不经心的问。

    “家长出钱塞进去的呗。”严亦星依旧扒着饭。

    “钱要到位,关系也要到位。你们学校的一把手孙校长和你爸爸是旧友,我前两天去找他了,他也很理解我们做家长的心,当然更是看着你爸的面子,愿意让你进一班。”钱阿姨这才开始观察严亦星的反应。

    严亦星抬起头,目光毫不避讳地看向钱珍,笑道:“你为我走后门,怕我面子上过不去,才要茜茜进房间的?”

    “你和光现都要为她树立好榜样。”钱珍说。

    “即使进了最好的班,也是拉低平均分的存在。”严亦星叹了口气。

    “你从前成绩不错的,有底子在那,只需要稍作努力,再说光现会帮你,他待会回来我跟他说。”钱珍说。

    他不害我就谢天谢地了。严亦星低笑一声。

    “你知道你爸走后我们经济条件直线下降,我愿意做这些事,出这些钱,全是不想你在最后一年后悔...”钱珍有些沉重地说。

    “多少钱?”严亦星打断了顾影自怜的钱珍。

    “十万。”钱珍一分不少的报出数字。

    真是含金量很足的重点班呢。

    此时,门外传来指纹通过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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