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这季挽舟这幅模样明显吓不住人,至少吓不住宰执三朝的岑舍。

    只见他轻笑一声,慢悠悠地反驳道:“悠悠千古,甘罗只有一个。陛下是要拿靖京的稳定与民生,去赌钧王殿下是否是在世甘罗吗?”

    “你,哼!”

    季挽裘不满地冷哼一声,决定不再搭理他,转而将目光投向最后两位宰辅重臣。尚书令裴坚以及门下省另一位侍中卢靖。

    说起来,这俩人其实可以算一个。

    卢靖是这一年才被裴坚提拔上来,准备代替岑舍的,充其量只能算是裴坚的属下。

    所以,季挽舟径直把他跳了过去,朝裴坚问道:“裴相,你是百官之首,你如何看待此事?”

    裴坚今年五十多岁,身材稍显矮小,但眉眼凌厉,一身气场却最是迫人。

    正所谓‘居养体,移养气’,近一年来,他在朝堂上大权独揽,威势日益攀升。

    “陛下,老臣以为岑侍中所言甚是,靖州牧不仅需要处理京畿道七府一百三十六县的政务,更关系到朝廷稳定,社稷安危,的确不该实授。不仅不该实授,甚至连虚授也是不妥当的。”

    他这一开口更是要命,这是连折扣都不想打,虚衔也不想给了。

    季挽舟闻言,一拍龙椅,义愤填膺地站起身来,质问道:“裴相此言何意?广陵郡王、崔卿、岑卿一致认同应该授职靖京牧,你却一言否决,莫非你觉得他们三人加起来,还比不上你一个更懂朝政?”

    裴坚明显不在意她的龙威,面对她别有用心的挑拨之词也没有上当,只是语气淡漠地回了一句。

    “陛下问老臣对此事看法,老臣自是秉公直言。至于另外三位大人的看法不同,想必也是各有考量,老臣不便置喙。”

    “哼,不便置喙?这朝堂内外,难道还有裴相你不便置喙的问题吗?”季挽舟表现出一副气急败坏的模样,开口就是诛心之问。

    她明白,这话一出,就是把自己和裴坚都驾了起来,谁也下不来台,但这也是她的目的所在。

    她心中很清楚,靖京牧不可能实授,就算能,她也不会实授给季挽裘。

    但她必须要在此事上表露出足够的愤怒,足够的歇斯底里。唯有如此,才能唬住裴坚,在接下来的靖京府尹一职的争夺上占住先机。

    想来,这就是靳妙缘嘴里常说的,想要开窗,先掀屋顶。

    面对殿内越来越低的气压,越来越诡谲的气氛,递台阶的人很快就出现了。

    最后一位宰执重臣,门下省侍中卢靖出列,开始和稀泥。

    “陛下息怒,裴相并非是要否决靖京牧的设立,也不是不同意实授。而是觉得钧王殿下毕竟年幼,正是求学的年龄,委实不适合将宝贵的时间浪费在纷繁杂务上。

    况且,靖京牧多年不曾授职,官署需要修缮,佐官也需慢慢物色,这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完成的。

    因此,臣以为,不妨令钧王殿下暂时遥领靖京牧,待他将来学有所成,官署、佐官也都准备妥当后,再正式履职。”

    这番话其实就是把刚刚岑舍的话翻了翻,在折扣上再打个折扣,既阻止了钧王染指实权的举动,又偏偏留了一线希望。

    当然,明白的都明白,这一线希望就是哄骗季挽舟的样子货。

    什么叫学有所成?啥时候官署能修缮完毕?啥时候能配齐佐官?

    这里面的门道大了去了,可以拖延的方法数不胜数,只要他们想,能拖到钧王老死。

    季挽裘仍旧好似余怒未消,直接了当地向卢靖质问道:“官署何时可以修缮完成?”

    卢靖也是官场老油条,车轱辘话说得相当漂亮。

    “陛下,靖京牧官署的修缮自有章程,哪一步都不能马虎。待朝会后,臣亲自协调礼部、户部及工部要员,定会尽快拿出一个方案,供陛下御览。”

    季挽舟对于他的话不置可否,继续质问道:“佐官呢?何时可以配齐?”

    “靖京牧的佐官责任重大,必须个个德才兼备,通晓庶务,这就更不能急了。陛下放心,臣之后会会同吏部仔细甄选。”卢靖还是老套路,继续拖着。

    “哼,太慢了!别的不说,单单靖京尹一职你们争了几天了?定下来了吗?靖京府尹乃是靖京牧最重要的佐官,你们都拖延至此,让朕如何相信你们事后会用心处置?”

    季挽舟自登基以来,首次表达了对宰执重臣的不满,接着又继续余怒未消地说道:“以朕看,你们也不必争了。朕今日就把靖京尹一职定下来,今后由他来主持靖京牧的官署修缮及其余佐官的配置。太常寺少卿,谢劲松何在?”

    谢劲松的太常寺少卿虽是闲职,但也是朝廷钦定的正四品,自然也有上朝的资格。

    他缓步出列后,一敛官袍下摆,俯身叩拜,“臣,太常寺少卿谢劲松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季挽舟快刀斩乱麻似的下诏道:“谢卿,朕今日免去你太常寺少卿一职,调任靖京府尹。今后,你务必用心任职,不可辜负朕之期望。”

    谢劲松再叩首,道:“臣,谨遵圣意。”

    “且慢!”

    就在这一切即将尘埃落定之时,变故突生。

    这群朝臣们个个人精,很快就察觉到了此项任命的不和谐之处。

    刚刚不是在讨论靖京牧的问题吗,怎么一眨眼就被拐到靖京尹了?还不经朝议地直接授职,授职的还是一个外戚?

    陛下,你在拿我们这群重臣当傻子摆弄不成?

    率先开口阻止的是喷人能力最强的御史台,只见一名年近三旬的年轻御史跨步出列。

    “微臣恳请陛下收回成命,靖京牧一职关系重大,岂能一言而决?况且,谢劲松一无才学,二无履历,三无功勋,陛下却任人唯亲,破格擢拔,恐遭天下非议。”

    随着他话音落地,又有七八个官吏出列奏禀,神情激愤,更有甚至直接开骂。

    “陛下,沈御史所言极是。亲小人,远贤臣,任人唯亲,独断专行,这岂是明君所为?”

    “不错,前朝外戚之祸,殷鉴不远,陛下岂能重蹈覆辙?”

    “微臣以为,陛下不仅应该收回成命,更应该下罪己诏,明诏己过,痛改前非。”

    “臣附议,请陛下下罪己诏。”

    “圣言云‘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臣附议,请陛下下罪己诏。”

    “大靖的江山社稷,岂能如此儿戏?请陛下速速下诏罪己,给天下人一个交代。”

    ……

    霎时间,朝议气氛剧变。

    群臣们喊打喊杀,几句话就把季挽舟骂成了一个肆意妄为的不世昏君,仿佛她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恶行一般。

    高立于玄台上的季挽舟神情清冷,居高临下地冷冷注视着这群所谓的“诤臣”,横眉冷视,不发一言。

    面对她的冰冷目光,这些人心中忍不住泛起了嘀咕,骂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小。

    奇怪,不该是这样啊。

    陛下这是什么眼神?

    往常她面对这种阵仗,不应该是诚惶诚恐地俯首认错?

    “骂完了?”季挽舟寒声问道,“还是骂累了?要不要歇一歇接着骂?放心,朕有的是时间听你们的‘逆耳忠言,殷殷劝谏’。”

    这几人心神惊悸,喃喃不敢回答。

    最后,还是最先开口的沈御史头铁,继续梗着脖子道:“臣等一心为国,陛下为何出言嘲讽?如此这般行径,岂是……”

    “岂是明君所为!”季挽舟出言打断,并替他把话补全,“朕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你们还有没有点儿新词?”

    沈御史愤愤然地继续开口:“陛下,你……”

    “你什么你?”季挽舟再次截断他的话头,反口质问道:“朕问你,你入仕几载?”

    “微臣生性顽愚,二十七岁才中得进士,后入翰林院听政一载,去岁转入御史台担任御史一职。”沈御史嘴上说着顽愚,神色却是极为傲然。

    年仅二十七岁就高中进士,他觉得自己有足以自傲的资本。

    季挽舟嗤笑一声,眼神轻蔑地看着他,道:“的确顽愚!你可知,谢卿年仅十九便高中探花?你说他一无才学,那你算什么东西?”

    沈御史脸色剧变,就要开口狡辩,但季挽舟却并不给他机会。

    “谢卿入仕三十载,历任中枢地方,辗转多职,从无疏漏,肃宗皇帝信之爱之。这就是你说的‘二无履历’?他要是没有履历,那这满朝文武谁有?你吗?你有吗?”

    “臣……”沈御史面色涨红,张了张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季挽舟继续冷语质问:“先帝一朝,谢卿铮铮铁骨,多次不顾自身安危地犯颜直谏,哪怕被免职罢官,他仍旧在筹建乡勇,守土安民。无论为官,还是为民,他都劳苦功高,功勋卓著,又何谈‘三无功勋’?”

    沈御史的面色从涨红转为惨白,面如死灰。

    “说朕任人唯亲,还要朕下罪己诏?罪什么?寻常百姓尚且知道‘内举不避嫌,外举不避亲’,你难道要朕放着这么一位治世贤臣不用,去做一个沽名钓誉的所谓‘明君’?”

    季挽舟对沈御史的话逐条驳斥,历数谢劲松的功劳苦劳,字字如剑,句句如刀,闻者无不动容。

    沈御史瘫跪在地,叩首道:“臣,臣失言……”

    “失言?你是失言吗?”季挽舟哂笑,“你说,你真的是失言吗?御史的确有风闻奏事之权,但却不是让你们信口开河,邀直买名!”

    说完这话,她不再搭理这几个所谓“诤臣”,目光看向最前方的尚书令裴坚,问道:“裴相,你觉得,朕该如何处置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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