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她认错了也不说不定。

    肖莎把这张证明放在房间最深处,但没有预料到有一天它会滑落到书架后。

    孟流星本来想接她去散步,但她在客厅着焦头烂额地打电话催供货中心尽快送货,他就一个人在她紧凑的书房里徘徊。

    孟流星好奇地上下打量铝制的铁皮书架,她的书房有点儿像大学图书馆格局。

    随着他离书架越走越近,看到了一本不知写了什么的薄本斜掉在书架与墙壁的缝隙之间。

    想着这点儿小事儿甭打扰她了。

    于是孟流星使劲儿的伸手去抓。

    薄本居然像有灵魂般,他越抓便躲得越远,最终他终于抓到薄本,他倒要看看里面究竟藏的什么宝贝,这么难得?

    本子只有一页,被视若珍宝地用四角的红绳订在了纸壳里,一张盖着仁和医院志愿捐献遗体登记接收站公章的遗体接收证明。

    题头三个字令他夜不能寐。

    “胡庆安”

    “胡庆安的心脏不跳了。”孟流星破笑为涕,语气中带着不可名状的滂沱恐惧。

    他不想对不起她,他想过就让胡庆安永远活在他的胸膛里,令他和自己的生命都得以延续,但有些事他无能为力。

    孟流星很怕很怕:“我不知道它是累的跳不动了,还是因为它觉得我当’胡庆安’还是不够称职,它觉得应该有个了断了……”

    “我没把你当成他过。”

    孟流星一怔。

    有些人是混淆不得的,胡庆安和孟流星有些相似之处,相似之处不代表替代。

    即便孟流星的胸膛里存在着胡庆安活过的证明,但世事变迁,海枯石烂她见到过了,她也知晓人死如灯灭,夏邻学非要令她明白的道理在胡庆安下葬的那短短的几分钟里,她就已经彻悟了。

    有时候她当然也会有幻想,她希望胡庆安生龙活虎地从那块青草气息浓厚的墓碑后跳出来告诉她他一切都好。

    但她知道那充其量只能是瑰丽的幻想,不作数的。

    在葬礼当天的坟墓前,她用无人能听见的低语说了一句:“晚安。”

    胡庆安死了,孟流星还活着。

    世上没有换魂这回事。

    李大夫对利弊已总结的很清楚,在孟流星如今入住的医院里有大夫有过二次换心手术的经验。

    他的胸闷气促状况与两年前首次换心手术如出一辙。

    孟流星一直不肯接受手术的原因大抵如此,除却对手术失败的恐惧外,他还认为自己再度换心的行径将是一种残忍的重生,更是一种对肖莎的背叛。

    他心里也承载着这么重的石头。

    肖莎心疼地望着他,手掌心里鼓动着的孟流星的心跳是微弱的,偶尔会剧烈地猛跳一下。

    他撒谎了,这样的心跳声才不会是“完全不难受”。

    他们在某些方面是很像的,他说肖莎想得太累以至于过的辛苦,那他是不是也在胡思乱想着,以为自己是谁的赝品?

    “哪会把你当成他,你们俩长得一点儿也不像,说话声音也不像……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怎么可能认错。”

    肖莎的手掌还贴在他胸前,炙热的滚烫的,孟流星含在眼眶里黄豆大小的泪珠摔碎在她掌根,烫得像一缕浓而烈的火漆,如梦方醒般哭笑不得。

    像他长达两年的执念,压得他喘不过气的想法终于被愚公移山般逐渐挪走。

    好看干净的脸上浮现出飞蛾扑火、不顾一切的稚拙,像是他们回到过去最初最初的开始。

    他看着她,不必再有责任感般透过胡庆安的眼睛看她。

    “我还有件事想问你。 ”

    他松开她的手掌,为避免把话说的听来像是冲动下的表述,深吸一口气。

    肖莎认真的听。

    “你愿意嫁给我么?”

    他知道现在紧接着向她求婚不合时宜,但他很想,如果可以的话,如果她能接受的话,他们就在大桥前,在漫天寻找不到巨蟹座和狮子座星宿的令人沉醉的夜晚里,短暂的充当一次缺班的星宿,因为相爱而闪闪发光。

    他希望肖莎也是爱他的,孟流星向来都是个有话直说的人,这两年来有一座与他同呼吸的巨石岌岌可危地压在胸前,令他颓唐得不像他自己。

    她的回答也许会让他心碎,但在他解放的第一秒里他必须要把沉积两年的真心话原原本本的告诉她。

    他爱她,是孟流星在爱她。

    “我们可以永远留在这里,也可以一起走。拒绝我的话要说清楚,是因为我问的太不正式还是因为你不爱我。如果是前者,你给我一天时间,我会用尽全力打造一个你永生难忘的仪式,将来我们老的不像样了,我提起来,你还会瞬间回想起明天的求婚,你说你一辈子都不会忘,就因为这一天的求婚,你甚至都没感觉到有多爱我,就选择和我度过一生了。如果是后者——哪怕就一点儿呢?”

    “流星,”她最后一次用近似于怀念的嗫嚅叫他的名字:“不是这样的,你还年轻。”

    她不是在说他幼稚,不是在说他因为年轻而注定要蹉跎错过:“你的未来还没有定论。”

    她摩挲着他的脸颊。手掌在接触热泪后绵软的如同一尾纯净的铃兰,令他想要停留。

    “我明白了。”孟流星脸色凄白,歪着脑袋感受她掌心的温度:“所以还是有一点儿的,只是还不够。”

    “或许再等几十年吧,到时候你见到我就会说,孟流星你怎么这么老了?算了,看你一个老头儿孤苦伶仃的,我嫁给你也不是不可以。”

    他自信地笑着,从心到唇都在发颤:“会不会有这么一天你也不知道对吗?只要我们都还活着,早晚有一天故事会有个大团圆的结局。我很有耐心。”

    他告诉她明天他就要走了,回到医院里去,他的求生欲是很强的,这一点不用担心。

    呼啸而过的风浪想把他的手指缝合在一起,令他指尖发麻难以灵活地寻找东西,在衣裳宽大的兜子里拼命地翻着。

    在终于摸到小巧的圆形小盒时,他用泪已流干的双眼向她狡黠地眨着。

    “这不代表什么东西,也没有任何含义。”

    小巧的圆盒表面覆盖着一层细密的绒布,打开小盒,有只装点着润绿色翡翠的圆环,光彩夺目,清如幽潭。

    “我的老师一直相信珠宝也是有灵魂的,一只戒指一辈子只能属于一个人。我相信它是属于你的,这是我在想着你时做出来的东西,也是我迄今为止最好的作品。”

    “致X”力透纸背的肖像画,窗台前由月光栽养的铃兰花。

    最后的最后,孟流星带着哽咽的颤音在大桥上吻在她冰凉的额头,他说再见。

    “不论你相不相信,我会永远爱你。”

    肖莎潸然泪下。

    永远有多远,也许总有天他也会忘记她。

    这对他们俩而言都是好事。

    青云少年子,挟弹章台左。

    鞍马四边开,突如流星过。

    青云少年子,突如流星过,夜空深邃壮美,她不会要求一颗流星为自己留下。

    *

    从在飞机上俯瞰层叠的云朵,像俯瞰着波澜壮阔的一场雪,但现在已经是第二年的夏天。

    除夕夜那天肖莎使出了浑身的力气帮姑姑用手机摇一摇抢红包,文英奇踩拖鞋的声音从一个卧室穿透到另一个卧室,电视机上春节联欢晚会里传出歌手中气十足的歌声。

    姑姑问到还没唱到《难忘今宵》呢?姑父在厨房拌馅料弹出半个脑袋说这才几点,唱《难忘今宵》那是要结束了。

    窗外张灯结彩的,姑姑家贴着新买的春联和象征吉祥如意的福字。

    把手机交到姑姑手上时肖莎的整条胳膊都酸了,抢这种上亿人天涯共此时一块儿哄抢的大红包主要是迎个彩头,也就三块五块的,还没肖莎来时的路费多。

    她包给还在实习不算彻底毕业的文英奇一个大红包,经由姑姑送到文英奇手里,关于她欺上瞒下的争论也自然而然地被一笑泯恩仇了。

    在包饺子前她给父母打去恭贺新年叫他们注意身体的电话,打完电话,洗干净手走进厨房擀开块椭圆形的小面团,麻利地包了一只又一只。

    透过厨房能听见电视上主持人报幕介绍下一个节目,姑姑一听就滔滔不绝起来,她说接下来表演的那位演员可有福气了,家庭美满事业幸福,前些年生了场大病老公不离不弃的,你看人家现在还上春晚呢!

    接着意味深长地说道:“哎呀,到时候我倒霉了有那一天也不知道有没有个人在旁边伺候啊。”

    说得姑父涨红了脸:“什么时候我没照顾你了!大过年这人怎么还咒自个儿。”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老夫妻带着打情骂俏劲儿的拌嘴,文英奇和肖莎偷笑着继续包饺子插不进去话。

    外头红灯高照,一泓暖光在天上绽开,她们单元楼不属于烟花禁放区域,不少人开车来附近点起窜天炮,炸开时绚烂夺目,耀眼得照亮了一望无际的黑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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