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涉拎着两大袋东西回家,家门口,立着一个人。

    章涉的脚步缓了下来。

    “密码换了也不告诉我?”风尘仆仆的男人劈头就是斥责。

    章涉目色冷淡,“因为,本来就不想你进门。”

    “你……”章秉铭被这个“逆女”气得一口老血,“你吃……”

    “我没有吃你的,也没有穿你的,我没有花你一分钱!”章涉开门进去,要关门,被那人用胳膊一挡,关门失败。

    到底还是进来了。

    “那你是怎么长大的?”进来后仍然怒火冲冲。

    章涉淡淡瞟他一眼,“我妈,用命把我养大的。”

    “你……”

    章秉铭终于无话可说。

    父女俩的对话永远在这个点上戛然而止。

    章涉自顾自地开始把她买的东西一件件放冰箱里。

    她爹又开始了,“你看看你,买的都是些什么东西?全是垃圾食品,吃了对身体有好处吗?”

    章涉没搭理,继续放。

    她爹也继续唠叨,改苦口婆心模式,“你看看你,自己一个人在外面生活像什么话?毕业几年都安定不下来,不是这里漂就是那里漂,人瘦得跟皮包骨一样,二十大几奔三的人连男朋友也没有一个。你奶奶让我带话给你,女孩子家家的,还是回家的好,在家里找个稳定的工作,再找个知根知底的男朋友,好好把婚结了,过日子,要踏踏实实的。”

    一大段话,没有人回应……

    “你听见没有?”章秉铭每一次跟这个女儿对话都有爆血管的风险。

    “什么?”章涉关上冰箱门,终于回应了。

    “我说,回家,别在外面瞎混了。”

    章涉把辣条什么的放进零食匣,慢悠悠地问,“那,那个人能带着她的孩子滚吗?”

    章秉铭暴怒,“那是你弟弟!”

    “哦。”章涉还是慢悠悠的,“我妈只生了我一个。”

    章秉铭:……

    “还有,我妈在的地方,才是家。”章涉扔下最后一句,“您自便吧,我要休息了。”

    她不再管这个男人,上楼,冲了个澡,缩进自己的窝里。

    那个人,还坐在楼下发呆。

    她知道,她说的每一句话都在戳他的痛处,于此同时,她自己也在痛着,可是,这么些年来,她始终乐此不疲,刺痛他,也刺痛自己,痛,并不能让人快乐,可是,却有报复的快感,哪怕,也许,自己比他更痛……

    章秉铭在楼下坐了很久。

    跟这个女儿的关系,大约是不可能修复了。他对不起她妈妈,但已经不能挽回了。章涉对他说:别说什么有错就改之类的话,有的错误,是没有改正的机会的。

    她说的没错。没有改正的机会。无论他怎么内疚忏悔,她妈妈也不可能再活过来了……

    这是他们父女之间的死结。

    她让他自便。

    他看一圈这屋子:没有床,楼上那个地坑她躺得舒舒服服。没有沙发,又当餐桌又当书桌的大桌子旁倒是放了一条大长凳。

    难道要他睡凳子?

    他打开行李箱,把箱子里她奶奶准备的家乡特产拿出来,放桌上,又取了一叠现金,和特产放一起,然后默默地走了。

    章涉听见门响,将被子一拉,盖住头。

    这样的局面,她不开心,一点儿也不开心,煎熬别人的同时,也在煎熬着自己,不是没有解开这死结的办法,可是,她做不到,有些事,她永远也不可能原谅,只是,她不明白,从头到尾她一点错没有,为什么却要她来承担这结局?

    事情发生在她和江若川吃空籽儿向日葵没多久,有天回家,奶奶愁眉苦脸地告诉她,她妈妈生病了,癌症晚期。

    那一瞬,她觉得天都塌了。

    可是,妈妈回来却很乐观,笑眯眯的,说还只是初诊,是不是还要去省城医院复查了才知道,再说了,有病就治就是了,没什么大不了的,现在医学发达得很。

    妈妈原本打算瞒着她的,可是,却让她知道了。

    她请了假,要陪妈妈去检查,妈妈起初让她以学习为重,怎么也不让她去,说有她爸爸陪着就行了。

    她不肯,执意要去,在她心里,学习还有一辈子的时间可以学,但妈妈只有一个。

    没想到的是,她爸在临行前突然说有急事,不能去了,是生意上的事。

    妈妈从来都是明事理顾大局的人,一听之下马上让他以生意为重,女儿陪着去就可以了,其实按妈妈的想法,女儿都不用陪着的,她自己去就行,又不是走不得路了。

    但章涉是绝不可能让妈妈一个病人独自去检查的,她也不满,她爸到底有什么了不得的大事,比妻子可能患绝症更重要?

    但她爸只是把她和妈妈匆匆上到高铁站,就开车回去了。

    高铁上,需要用纸巾,妈妈拿出来一包婴儿用湿巾纸,“你爸买的,说婴儿用的不伤皮肤,好用。”觉得这是丈夫的细心之处,眼里还有着幸福的光。

    章涉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却咯噔一下。

    爸爸什么时候这么细心了?他又怎么能区分婴儿纸巾和普通纸巾?她长这么大,他从来没管过家里的琐碎小事,更没带过她。

    但当时的她也没起疑,只是觉得奇怪,到省城肿瘤医院附近的宾馆安顿好,还陪着妈妈休息了好一会儿,晚上,才打电话给爸爸报平安,章涉却在电话里听到婴儿的哭声。

    她起了疑,“爸,你在哪?”

    “哦,我在医院呢,有朋友生了小孩,我来看看。”掩饰不住的慌张。

    “你不是说有重要的事吗?看朋友的小孩比我妈生病还重要?”

    “哦,不是,事情是白天办的,这不是晚上吗?我来看看……”

    “事情办完了你不来看你生病的老婆?去看朋友生小孩?”这个逻辑怎么也说不通吧?

    她爸在那边敷衍了几句就把电话挂了,不管她爸怎么解释的,这颗怀疑的种子,就在她心里埋下来了。

    后来,她妈检查结果出来,确诊癌症晚期,而且,医生给的诊疗方案里已经没有手术了,也就是说,已经发生了转移,建议化疗和放疗。

    那是她生命里最灰暗的时光。

    家里每个人其实都在笑。妈妈在笑,怕家人担心,她在笑,要给妈妈信心,她爸也在笑,不知道,笑得是不是有几分心虚?

    这样的笑,实在是太假太压抑了。她不知道妈妈在没人的时候是否会哭,她在学校里却是再也笑不出来了。

    那棵每□□着太阳笑的小小向日葵耷拉下来脑袋,整个都蔫了。

    她一颗心都放在了妈妈身上,对妈妈的病有好处的,不管是医生说的还是民间偏方,她都去试。听抗癌成功的熟人说蒲公英煮茶喝好,她就把学校后山的蒲公英都拔回去煮水,医生说要加强营养,增强抵抗力,那时候妈妈喝了牛奶就腹泻,但喝了羊奶却好,她便给妈妈买羊奶喝。

    那天放学,她顺路去给妈妈买羊奶粉,那么巧的,居然就遇上她爸了,她爸也在买奶粉,购物车里装了好几罐,正在打电话,看见章涉,她爸脸瞬间就白了。

    章涉看了看他的购物车,里面除了婴儿奶粉,还有尿不湿、婴儿洗浴用品等等。

    “我……我来给你妈妈买奶粉……”

    章涉看着结结巴巴的父亲,突然觉得恶心。

    也许她爸这时候心里是虚的吧,没提防,章涉迅速出手,一把就将他的手机抢了过来。

    手机还在通话呢,章涉听见那边传来“喂喂”的声音,立马对着手机问,“你是谁?”

    那边的人一听,电话马上就挂断了。

    “章涉!”她爸警告的语气呵斥她。

    她不理解,他哪里还来的脸警告她?

    她划开手机通话记录,发现刚刚通话的备注居然是水电工……

    她冷笑,把电话号码拍下来。

    她爸一直想抢手机,她拿着手机威胁,“如果你不想我在这里把你的丑事大声宣扬出来,你最好就不要抢!”

    小城市,出门就遇熟人,章秉铭还真舍不下这个脸。

    于是,章涉快速把手机重要内容浏览了个遍。

    和她猜测的差不了多少,可是,真的看见相册里他和那个女人的贴脸照以及那个新生婴儿的照片,她还是恶心了,尤其,她还看了短信,那个水电工口口声声叫他老公,叫亲爱的……

    她看不下去了,拍照留证,把手机扔还给他。

    她爸在后面追,“别把这事告诉你妈,她病了……”

    呵,这时候知道关心妈妈了?

    她回头冷笑,“你有本事最好一直瞒着她,永远别让她知道!”

    说完,她买了单,拎着奶粉就往外冲,却在店门口,差点撞到一个人身上。

    “对不起。”她甚至没有心情去看清楚她到底撞了谁,她心里乱哄哄的,那个女人的模样,那个孩子的模样,还有那个女人恶心的话语,反反复复在她脑海里翻腾,她想吐,想哭,想骂,想毁灭……

    一口气狂奔,跑到大桥上,再也忍不住,趴在桥栏杆上狂呕起来。

    突然,有人从身后抱住了她,把她用力往后拖,她呕吐的势头没能止住,全吐在自己胸口和腰间这双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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