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肃羽昭蹦跳着走进监察院的大门,两名衙役凑在一起不知低声细语什么。肃羽昭好奇,悄悄靠近听墙角。

    “你说怪不怪?我从来没见过司丞那个样子。”

    另一个衙役惊讶道,“真的吗?”那表情浮夸到肃羽昭都觉得做作。

    “司丞怎么了?”肃羽昭插嘴一问。

    两个衙役被吓了一跳,其中一个姓王的衙役平日和她经常切磋,此刻拉住她小声道,“嘘,小点声。就是那天,殿下你跑走了以后,我给司丞进去送公文,司丞坐在那里,那个嘴角止不住地笑啊,感觉头发丝都要翘上天了呢。”

    肃羽昭一脸迷惑:“???哪天?难道是?”她捂住嘴,难道是她怕被发现脸红落荒而逃的那天?

    王大哥旁边那个衙役随口道,“说不定司丞要升官了呢。他来监察院这么多天,办成了这么多事,谁升官不高兴啊。”

    肃羽昭还在沉思,王大哥不好意思地拉了拉她的衣角,“说起升官,欸嘿嘿。殿下,能不能麻烦您个事呢。”

    她一下被扯回了神,“什么?王大哥你说,都是兄弟,能帮的一定帮。”

    王大哥憨厚地笑了起来,“就是今年监察院评嘉赏不是快到了嘛,殿下您身份尊贵,消息也肯定灵通,能不能给打听一下什么时候给评啊。评上了有十两银子好拿,想给闺女买身新衣裳穿嘿嘿。”

    旁边那个衙役义愤填膺道,“说起这个,去年刚来的那个老文头才干了没几个月就评了嘉赏,肯定不正当。今年一定是你,你办了这么多差事,放心吧啊,大家伙对你才是心服口服的。”

    他们口中的“老文头”是监察院的文书官,平日里抄录一些批复公文,这些评赏是朝廷给最底层官差的小嘉奖,向来是自己写了文书,或者文书官代写交到吏部给审查了以后发赏银。像院正、司丞这些高官都管不着这些细枝末节,全凭文书官执行。

    虽然肃羽昭在监察院时间不长,这个文书官平日里默默无闻,但是她总觉得这个“老文头”不甚磊落,也难怪被衙役们叫“老文头”。

    肃羽昭点点头,算是应下了这事。左右这事虽不麻烦,但是肃羽昭作为后宫女眷,仍是没有权限去查看六部事宜。

    于是在太学里,她趁机把那倒霉催的三皇弟捞了一边,“你在吏部那边有人吧?”

    可怜的三皇子被揪住后脖颈,诚惶诚恐地点点头,马上又慌里慌张地摇头,“皇姐你说笑了,我怎么敢在六部里培养党羽呢?那可都是父皇的肱股之臣啊。”

    肃羽昭不耐烦地一拍他后脑勺子,“别给我装。让你去办一件事,帮我去打听打听今年各公门的小吏评嘉赏开始没?”

    还以为多大点事,三皇子顿时松了口气,洋洋得意道,“皇姐就这事啊,你这消息也太不灵通了。各大公门评嘉赏的事儿早先几天就结束了。”

    “什么?”肃羽昭皱眉,可是监察院那一点消息都没有,每年开始评嘉赏的时间还有最后谁评上了,照例说都是会在公门内公示的。感觉到不对劲,肃羽昭抓紧三皇子的后脖颈,“你去打听打听,今年监察院评出来的名单。”

    三皇子后脖子被揪得生疼,连忙叫疼,“皇姐,疼疼疼。这个有点麻烦啊,要是被人发现,我不就是私自干涉六部事宜,被父皇知道了肯定要被重罚的。再说这名单本来不就会被公示的嘛。”

    又是猛地一拍倒霉催的后脑勺,“少废话!明天我就要知道!”

    三皇子眸中含泪,活像一个刚被恶霸欺凌了的娇弱良女,委屈巴巴叫了声“好”。

    第二天,肃羽昭看着眼前这份名单,脸色肉眼可见地冷了下来,名单之上监察院一列赫然只有文书官一人的名字。一边倒霉蛋子三皇子还没感受到肃羽昭的怒气,喋喋不休地叨叨,“皇姐啊,不管你拿这份名单要去做什么,可千万别把我供出去啊,要是被御史台弹劾,可就是勾结六部的罪名了。”

    肃羽昭冷声道,“闭嘴,滚!”于是三皇子听话地闭上嘴,麻溜地滚了。

    下了太学,肃羽昭便拿着名单气势汹汹地冲进监察院的附院,文书官在里面抄录文书。肃羽昭“啪”地把名单拍在案桌上,文书官被吓得丢了笔,还来不及看清那张纸上写着什么,肃羽昭率先发难,“评嘉赏的通知都未在监察院内公布,名单就已经上报到了吏部,文书官好大的本事啊。”

    文书官笑得有些虚伪,“殿下说笑了,这名单还在吏部审核都未公示,殿下不也拿着名单来找下官了。”

    “你!”肃羽昭被他无耻到了,“你也好意思自称官,尸位素餐只顾自谋福利,你以为把消息封锁住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拿走别人该得的嘉赏吗?本公主定会将此不公之事,管到底!”

    对面这个年纪不大,双颊凹陷成一副刻薄样,笑起来眼神满是精光的文书官丝毫没被恐吓住,“难道殿下拿着一张还未公示的名单来质问下官,就是公平之事吗?下官不才,但是在御史台还有亲故任职,不知弹劾公主一个勾结六部,霍乱前朝的罪名可好?”

    既然软的不吃,只能来硬的了,肃羽昭抽出腰间软鞭,指着文书官冷眼道,“本公主说管到底,就是管到底。今日要么你自己去吏部撤了名单,要么本公主将你捆了去!”

    “公主自便。”文书官坐实了肃羽昭不敢将他如何。

    可他低估了这位传闻中行事乖张、从不拘束的长公主,肃羽昭扬起鞭子,劈头盖脸地朝他挥过来,“小小文官,也敢在本公主面前放肆!”

    今日正好监察院的院正处理完公务多留了一会,徐舜臣在一旁陪着,顺□□代了最近的事情。对徐舜臣的办事能力,院正放一百个心,他任职司丞的几个月来好像提前过上了养老生活,正拍着徐舜臣的肩夸奖着,突然从附院传出文书官的惨叫声,紧接着长公主扬着鞭子追着落荒而逃的文书官,朝着主堂而来。

    像文书官这种闲职,有势力的世家想要塞人易如反掌,这个文书官就是去年御史台的一位大人送进来的,院正对这事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御史台得罪不得,但是长公主又身份尊贵,两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怎么就打起来了,哦不对,是长公主怎么就开始单方面殴打文书官了,院正急得白头发滋滋往外冒。

    好在一旁的徐舜臣先出声制止,“殿下住手!不可动用私刑!”文书官身上已挨了好几道深深的鞭子,狼狈地躲到徐舜臣身后,肃羽昭气急败坏地追过来,“徐舜臣!你让开!本公主打的就是这个狗官!”

    文书官抹了抹少得可怜的眼泪,哭诉道,“张院正、徐司丞,你们可要替下官做主啊。下官不知怎得得罪了长公主,殿下追着下官就打。殿下,千错万错都是下官的错,下官给您赔罪,给您磕头,还请您放过下官。”

    肃羽昭生平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气得一鞭子甩过去,徐舜臣伸手阻拦,一道血淋淋的鞭伤便落在了他细弱的手臂上。徐舜臣下意识握拳,咬牙吃痛,肃羽昭一愣,随即扔了鞭子,抓住他的手臂查看伤口,骂道,“你这傻子,挡着做甚!”

    院正苦口婆心道,“公主啊,还请看在老夫的面子上,不要再无理取闹了。”周边一群衙役不明事由,忽略了缩在角落瑟瑟发抖的文书官,只看到徐舜臣挨了一鞭子,以为是长公主又对徐司丞闹了公主脾气,也跟着附和,“对啊,殿下,别闹了。”

    肃羽昭一边自责于误伤了徐舜臣,一边又被这群蠢货气到失语,从小被骂行事乖戾也不曾在意的她突然此刻涌上万般委屈,“我……”

    下一刻,徐舜臣挡在她身前,向院正郑重道,“院正,殿下行事自有原则,下官相信她绝非无理取闹,不妨听一听殿下的解释再做论断。”

    徐舜臣回头,对上他眼中毫无保留的信任和维护,肃羽昭心中涌上万千情绪,也不作赘述,只将小心揣着的名单递到他眼前。

    接过那张名单,徐舜臣垂首细看,“这是今年吏部开出来的小吏嘉赏名单?”

    衙役们一听都惊了,喧闹道,“什么嘉赏?今年不是还没开始吗?都没人通知咱啊。”

    肃羽昭只点点头,一边瑟缩发抖的文书官强撑着胆子辩解,“徐司丞,这名单是公主她私自……”

    徐舜臣心中已明了,从来注重礼节、不断人言的他头一回抢过文书官的话,义正言辞道,“这是我前几天从吏部那要来的名单,想着核对一下,怎地被公主拿了去?殿下,下次可不能再淘气了。被有心之人曲解,可就成了公主勾结六部了。”

    虽说嘉赏这事徐司丞不管,但也是因为官位太高管不着此等小事,如果徐司丞非闲的没事要管这事,向吏部要了名单核对人员倒也是说得过去。

    文书官大骇,“徐司丞,你!”

    肃羽昭明白了他的意思,狡黠地做了个鬼脸,“你自己大剌剌放在桌上,还怪旁人看了去吗?”又凶狠狠地指着文书官,“再说了,本公主要是不看,怎会知道这狗官做了此等有违公理的事!”

    院正拿过徐舜臣手中的名单,再结合衙役所言也明白了发生了何事,此等闹心事他不想管,便烦躁地将名单还给徐舜臣,摆摆手道,“舜臣,既是你想核对,此事便交由你处理,我先走了。”

    文书官看到自己唯一的救命稻草走了,连忙拦住,“张院正,你看我这……”院正不愿搭理,只对徐舜臣叮嘱,“此事秉公处理,就照监察院的规矩来,御史台也无可指责。”说罢便拂袖而去,路过肃羽昭时,还拱手做了一礼,“方才下官多有得罪,公主见谅。”

    肃羽昭点头致礼,表示无碍。送走了院正,徐舜臣正色道,“文书官以权谋私,自此革职。嘉赏一事,有意愿者可知会与我,在下会替各位写奏请文书,稳妥送至吏部审查。”

    衙役们一拥而上,瞬间围住徐舜臣纷纷叫道“徐司丞,我要报名”。虽然谁该得这嘉赏大家都心知肚明还心服口服,但是不妨碍大家伙上去凑个热闹,还有一群围住了肃羽昭,几个大老爷们扭扭捏捏地向她道谢,谁也没想到一个千金公主会为了他们这些小吏要公道。

    肃羽昭远远见到文书官愤愤就要逃走,领着衙役们将他围住。被一群莽夫团团包围的文书官狼狈地跌坐在地上,“你们……要干什么?”

    衙役们气愤地就要上手揍人,肃羽昭拦住了,像看个垃圾一般看着包围圈中的人,“你说你在御史台有亲眷,那十两银子对你来说也不算什么,但是对别人来说就是整整一年的辛劳,是全家人的期盼,你唾手可得的是别人辛苦求来的。以后若是让本公主再逮到你做有违公理之事,可就不是挨几下鞭子的事了。滚!”

    “呸!”文书官在一群衙役愤怒的骂声中狼狈逃走。

    心情痛快地目送走文书官狼狈的残影,肃羽昭掏出了一瓶药,她自幼习武身上总备着一些跌打外伤的药不也奇怪,只是这次要用药的对象不是她。只见她扭扭捏捏地走到主案前,徐舜臣已经落座提笔撰写文书,“铛”一下一瓶药进入徐舜臣的眼前。

    徐舜臣放笔,抬头,对上肃羽昭的眼神只得到对方一句干巴巴的解释,“对不起啊,这药,给你的。”他看着自己左臂上一道皮开肉绽的伤口,拿起药瓶拱手道,“多谢殿下赐药,也多谢殿下今日仗义行事。此事是臣监管不力,让殿下多费心了。也请殿下放心,臣会打点好一切,不会让殿下遭受无妄之非议。”

    肃羽昭只是想给个药,没想到对方一下回了这么多官话,好像不想欠她似的,她最是讨厌徐舜臣这副看似周全有礼、实则拒人之外的样子,当即赌气转身离去。

    因为承诺了要代写奏请文书,徐舜臣今日在监察院待到很晚。等到他落完最后一笔,抬头望外面,天色早已暗透。监察院外亮起了灯火,院内却只有他案前一点烛光。暮色之下,监察院古朴的大门显得黑洞洞的,这时有一点雀跃的灯笼荧光由外至内,肃羽昭本生气着想直接回宫,偏偏对亲近之人又是不记仇的性子,半路上就自己消了气,买了吃的去而复返。

    此刻她披着万家灯火,蹦蹦跳跳地迈进了悄然漆黑的监察院,手上提着的灯笼与他面前的一点烛光两相映照,就好像是互相照耀了对方。

    徐舜臣一时晃神,想起了宫宴那日行事不羁的小公主,也是这般提着灯笼,腰间缠着赤炼鞭,笑盈盈地看着他。晃神间,肃羽昭已经提着夜宵到了案前,“我就知道你肯定还没吃饭,我买了夜宵,一起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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