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事
白雀院里的雨声依然连绵不绝，婢女小荷奉命站在外间的门口侍候，安静地垂首。
屋内的博山炉飘散着清远的香气，里间有些许人声传来。
“郡主请放心，您和两位侍女均无大碍。只是天凉雨寒，您又多少淋了一点儿雨，我开一副驱寒的方子给您暖一暖身。”
沈云溪笑着说：“有劳萧良医。” 便让荷香接过药方递给她。
方才荷香莲叶换了身干爽衣裳，喝了些热茶就回来了。
“郡主客气了。”萧良医拱手道，“王爷听说您淋了雨，便让老夫过来看一看。您今日出门时穿的是夏衫，天气突变，您肯定觉得冷。幸亏时间不长您就回来了，否则一定会染风寒。”
沈云溪笑了笑。
可不是吗，前世直到晚上天黑了才回府。她和两个侍女身着薄衣冻了大半天，回来就病了，在府里歇了半月才好。
那场病本来不用生的，更不用因此而耽误后面的事，真是多亏了某些人。
垂眸，她拿起手中的药方瞧了瞧，便抬头递给荷香道：“现在就去煎一副药来暖一暖。”
看着荷香称是，沈云溪拿起茶盏问道：“现在府里煎药还是在良医所中进行吗？”
正在收拾药箱的萧良医闻言道：“原先是的。只不过近来负责煎药的侍从请假回家了，现在暂时由典膳所做药膳的侍从来煎药。”
“嗯，”沈云溪点头，荷香便领命而去。又见萧良医已经收拾好朝她行了一礼，让莲叶送他离开。
屋内又恢复了安静，只有雨声依然如初。
沈云溪坐在窗前，背对着外面漂浮轻摇的云雾树影，看着天光投射在桌上的青瓷笔洗，不知在想什么。
——
也许是大雨洗净了喧闹，雨中的燕平王府比往日多了一份安静，侍从婢女们都撑着伞在廊下匆匆走过。
“周姑姑。” 知芳殿的守卫笑着打了一声招呼，看着衣装规整的妇人走近微笑着回应。
来到门楼檐下，周姑姑收起伞笑问道：“杜姑姑在里面吗？”
“在的，就在外间。”
“好，”周姑姑看了一眼，院子里面似乎还有几个婢女正在回话，便转过头来笑道：“还有一件事要向你打听打听。”
“您说。”
——
知芳殿侧殿中，一位面容严肃的妇人仔细地查看着手中的册子，身旁一位侍女正在啪啪地打着算盘核对着。
片刻，算盘声停下。
“如何了？”
侍女答道：“还是同前两遍一样。”
妇人放下手中的册子，抬头对着一旁的另一位管事说：“王典膳，今日这账本我已核对过三遍了，你们典膳所剩余的药材和下个月的采买需求对不上，所以才请你过来一趟。常用的药材不是才买过，怎么又要新添一批？”
候在一旁的王典膳道：“杜姑姑，您也知道，这段时日府中煎药都在我们典膳所。这刚入秋换季，正是小病频发的时候，可能需要的就多一些。”
杜姑姑微微皱眉：“那也不是这么个数啊。记得不错的话，这个月才刚买过一批药材？”
“是，”王典膳答道，“这册子上是药膳那边的人提的采买需求。也许是... ...药膳要天天做，这才用得快了些。”
杜姑姑不置可否，沉吟片刻还是拿起笔边写边说：“罢了，看这大雨的天气，府中多备些药材也是好的。”
“是，谢姑姑。” 王典膳便行礼离开了。
少顷，一阵沉稳的脚步声在厅中响起。
“杜姑姑。”
正在看册子的妇人抬首，看清了来人道：“噢，是周姑姑啊。有什么事吗？”
周姑姑今年刚过而立，而杜姑姑已年逾五十。虽然刚到王府时大家就叫她杜姑姑，如今几十年过去她已经抱上了孙子，但大家还是习惯这么叫。况且杜姑姑长得不胖，人也很精神，所以府中众人一直都称呼其为姑姑。
她是燕平王妃嫁到王府时带过来的，随侍王妃左右数十载，如今总领内院，是王妃的得力臂膀。因在王妃身边从小侍候，与王妃感情深厚，对于王妃的一双儿女也照料得十分上心。
所以见是郡主身边的周姑姑来找，便放下了手中的活计。
周姑姑来到她身旁站定，笑着说：“杜姑姑，我们郡主想问您个事。”
“什么事？”
周姑姑凑近低声说了一句，只见杜姑姑蹙眉片刻便朝着她摇了摇头。
得到答案，周姑姑点头直起身笑道：“多谢杜姑姑。还有一件事，郡主想向您借一个东西。”
“什么？”
周姑姑问道：“不知府中的人员名簿，是否在姑姑这里？”
杜姑姑闻言看了她一眼，面上显现出迟疑：“郡主要所有的名簿？”
周姑姑了然地笑笑，便道：“那怎么会，外殿、王爷、王妃的院子，还有公子的院子都不会看，只想向您借内院里其他院子和人员的名簿。”
又略带玩笑般地说，“免得郡主想要找个典膳所的人加道点心羹汤却不知道人叫什么。”
杜姑姑应和地笑笑，“那可不行。”说着便让一旁的侍女去将名簿取来。
郡主加道夜宵固然没有这么麻烦，只需派人去典膳所说一声即可。但一向对这些“两耳不闻窗外事”的郡主现在主动想了解，杜姑姑还是感到欣慰的。毕竟对于郡主来说，什么都清清楚楚的，总是要比糊里糊涂的好。
想到这里，她抬眼问道：“这是好事，不过郡主怎么突然想起来要看名簿？”
周姑姑也不解道：“这我就不知道了，只说是想要了解了解。”
杜姑姑点头没再说什么，这时侍女也将名簿拿来。她翻阅了一下，递给周姑姑说：“这里是后院目前除了王妃和公子的院子之外的所有人员名簿。周姑姑可要拿好了，这是府内名册，切莫让闲杂人等染指。”
周姑姑点头接过：“这是自然。” 又看着杜姑姑拿过登记册道，“郡主会另抄一份看，抄完就给您送回来。”
说着在登记册上签上名字，小心收好名簿，又谢过了杜姑姑，这才离开知芳殿。
——
白雀院中，荷香端着煎好的药汤从回廊下走来。
外间的门口站着两位婢女，正看着墙角檐下的芭蕉叶被大雨不住地打着。
见她走来，莲叶招呼道:“荷香。”
另一边的小荷也行了一礼，“荷香姐姐。”
她点点头，和气道:“小荷都站在这里很久了，去坐一会儿吧。”
小荷摇摇头，说:“谢谢荷香姐姐。但郡主说了让我站在外间侍候。”
荷香点头没再多言，转身看向里面，见没什么动静，便问道:“郡主休息了？”
莲叶随她看向里间，“刚才喝了几盏热茶，歪在榻上休息了。”
沈云溪用过热茶，通体舒畅，躺在榻上侧头看着雨扣窗棂，听着滴滴雨声，不知不觉便入了梦乡。
半个时辰过去，她悠悠转醒，就听见荷香她们的对话。
于是便朝外间道:“是药煎好了吗？拿进来吧。”
荷香忙应声将食盘端进来，服侍郡主喝药。
沈云溪拿起小勺在瓷碗中缓缓搅动，舀起一勺，凑近片刻，才送入口中。
她喝完汤药，顿觉暖意。
放下药碗，沈云溪看了一眼食盘上的一小碟蜜渍乌梅，笑对荷香说:“你们郡主在这方面还没有那么娇气。”
沈云溪历来喝药都如此，但细致的荷香每次还是会呈上一碟甜的以防万一。
虽贵为王府千金，但沈小郡主从小在某些方面确实还没有京中其他一些富贵人家的小姐娇气。
荷香笑着说:“我看就是那些商贾人家的小姐有时候都比您讲究。”
“郡主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沈云溪没说什么，笑容淡淡。
有些时候，就是吃遍了苦中苦，也并不会成为人上人。
比如前世的自己，以及自己所熟识爱戴的很多人。
她垂下眼眸。
时也命也，世事茫茫。
既然重活一世，有些根本不应存在的委屈，就不受了。
有些本来未尝细究的见不得人的阴暗，就在日光下摊开来让大家都看看。
改写时局不容易，清理自己家还不容易吗？
既然已经知晓那些阴谋诡计，王府郡主有千万种方法惩治，又怎么能让小人继续耀武扬威?
帝都长安燕平王府的郡主，就该高高兴兴，欢快顺遂。
沈云溪扬起唇角，看着荷香收拾好食盘端起来，温和地说道:“给典膳所交代一下，这几日让他们煎好药送过来就好，你不必每天过去。”
“是。”荷香应下，端着食盘退下。
这时周姑姑进来，将名簿交给沈云溪。
“郡主，您要的东西。”
“嗯，”沈云溪接过来翻看了一下，确认无误后抬头问道:“怎么说?”
周姑姑微微皱眉说:“两边都说没有。”
出乎她意料地，沈云溪闻言却展开笑容。
让人在雨雾连天的时分，更加捉摸不透。
“这不是很好吗，”她闲适地说道，“我就喜欢有意思的事。”
说完站起身道:“周姑姑，你随我来。”
屋内的博山炉飘散着清远的香气，里间有些许人声传来。
“郡主请放心，您和两位侍女均无大碍。只是天凉雨寒，您又多少淋了一点儿雨，我开一副驱寒的方子给您暖一暖身。”
沈云溪笑着说：“有劳萧良医。” 便让荷香接过药方递给她。
方才荷香莲叶换了身干爽衣裳，喝了些热茶就回来了。
“郡主客气了。”萧良医拱手道，“王爷听说您淋了雨，便让老夫过来看一看。您今日出门时穿的是夏衫，天气突变，您肯定觉得冷。幸亏时间不长您就回来了，否则一定会染风寒。”
沈云溪笑了笑。
可不是吗，前世直到晚上天黑了才回府。她和两个侍女身着薄衣冻了大半天，回来就病了，在府里歇了半月才好。
那场病本来不用生的，更不用因此而耽误后面的事，真是多亏了某些人。
垂眸，她拿起手中的药方瞧了瞧，便抬头递给荷香道：“现在就去煎一副药来暖一暖。”
看着荷香称是，沈云溪拿起茶盏问道：“现在府里煎药还是在良医所中进行吗？”
正在收拾药箱的萧良医闻言道：“原先是的。只不过近来负责煎药的侍从请假回家了，现在暂时由典膳所做药膳的侍从来煎药。”
“嗯，”沈云溪点头，荷香便领命而去。又见萧良医已经收拾好朝她行了一礼，让莲叶送他离开。
屋内又恢复了安静，只有雨声依然如初。
沈云溪坐在窗前，背对着外面漂浮轻摇的云雾树影，看着天光投射在桌上的青瓷笔洗，不知在想什么。
——
也许是大雨洗净了喧闹，雨中的燕平王府比往日多了一份安静，侍从婢女们都撑着伞在廊下匆匆走过。
“周姑姑。” 知芳殿的守卫笑着打了一声招呼，看着衣装规整的妇人走近微笑着回应。
来到门楼檐下，周姑姑收起伞笑问道：“杜姑姑在里面吗？”
“在的，就在外间。”
“好，”周姑姑看了一眼，院子里面似乎还有几个婢女正在回话，便转过头来笑道：“还有一件事要向你打听打听。”
“您说。”
——
知芳殿侧殿中，一位面容严肃的妇人仔细地查看着手中的册子，身旁一位侍女正在啪啪地打着算盘核对着。
片刻，算盘声停下。
“如何了？”
侍女答道：“还是同前两遍一样。”
妇人放下手中的册子，抬头对着一旁的另一位管事说：“王典膳，今日这账本我已核对过三遍了，你们典膳所剩余的药材和下个月的采买需求对不上，所以才请你过来一趟。常用的药材不是才买过，怎么又要新添一批？”
候在一旁的王典膳道：“杜姑姑，您也知道，这段时日府中煎药都在我们典膳所。这刚入秋换季，正是小病频发的时候，可能需要的就多一些。”
杜姑姑微微皱眉：“那也不是这么个数啊。记得不错的话，这个月才刚买过一批药材？”
“是，”王典膳答道，“这册子上是药膳那边的人提的采买需求。也许是... ...药膳要天天做，这才用得快了些。”
杜姑姑不置可否，沉吟片刻还是拿起笔边写边说：“罢了，看这大雨的天气，府中多备些药材也是好的。”
“是，谢姑姑。” 王典膳便行礼离开了。
少顷，一阵沉稳的脚步声在厅中响起。
“杜姑姑。”
正在看册子的妇人抬首，看清了来人道：“噢，是周姑姑啊。有什么事吗？”
周姑姑今年刚过而立，而杜姑姑已年逾五十。虽然刚到王府时大家就叫她杜姑姑，如今几十年过去她已经抱上了孙子，但大家还是习惯这么叫。况且杜姑姑长得不胖，人也很精神，所以府中众人一直都称呼其为姑姑。
她是燕平王妃嫁到王府时带过来的，随侍王妃左右数十载，如今总领内院，是王妃的得力臂膀。因在王妃身边从小侍候，与王妃感情深厚，对于王妃的一双儿女也照料得十分上心。
所以见是郡主身边的周姑姑来找，便放下了手中的活计。
周姑姑来到她身旁站定，笑着说：“杜姑姑，我们郡主想问您个事。”
“什么事？”
周姑姑凑近低声说了一句，只见杜姑姑蹙眉片刻便朝着她摇了摇头。
得到答案，周姑姑点头直起身笑道：“多谢杜姑姑。还有一件事，郡主想向您借一个东西。”
“什么？”
周姑姑问道：“不知府中的人员名簿，是否在姑姑这里？”
杜姑姑闻言看了她一眼，面上显现出迟疑：“郡主要所有的名簿？”
周姑姑了然地笑笑，便道：“那怎么会，外殿、王爷、王妃的院子，还有公子的院子都不会看，只想向您借内院里其他院子和人员的名簿。”
又略带玩笑般地说，“免得郡主想要找个典膳所的人加道点心羹汤却不知道人叫什么。”
杜姑姑应和地笑笑，“那可不行。”说着便让一旁的侍女去将名簿取来。
郡主加道夜宵固然没有这么麻烦，只需派人去典膳所说一声即可。但一向对这些“两耳不闻窗外事”的郡主现在主动想了解，杜姑姑还是感到欣慰的。毕竟对于郡主来说，什么都清清楚楚的，总是要比糊里糊涂的好。
想到这里，她抬眼问道：“这是好事，不过郡主怎么突然想起来要看名簿？”
周姑姑也不解道：“这我就不知道了，只说是想要了解了解。”
杜姑姑点头没再说什么，这时侍女也将名簿拿来。她翻阅了一下，递给周姑姑说：“这里是后院目前除了王妃和公子的院子之外的所有人员名簿。周姑姑可要拿好了，这是府内名册，切莫让闲杂人等染指。”
周姑姑点头接过：“这是自然。” 又看着杜姑姑拿过登记册道，“郡主会另抄一份看，抄完就给您送回来。”
说着在登记册上签上名字，小心收好名簿，又谢过了杜姑姑，这才离开知芳殿。
——
白雀院中，荷香端着煎好的药汤从回廊下走来。
外间的门口站着两位婢女，正看着墙角檐下的芭蕉叶被大雨不住地打着。
见她走来，莲叶招呼道:“荷香。”
另一边的小荷也行了一礼，“荷香姐姐。”
她点点头，和气道:“小荷都站在这里很久了，去坐一会儿吧。”
小荷摇摇头，说:“谢谢荷香姐姐。但郡主说了让我站在外间侍候。”
荷香点头没再多言，转身看向里面，见没什么动静，便问道:“郡主休息了？”
莲叶随她看向里间，“刚才喝了几盏热茶，歪在榻上休息了。”
沈云溪用过热茶，通体舒畅，躺在榻上侧头看着雨扣窗棂，听着滴滴雨声，不知不觉便入了梦乡。
半个时辰过去，她悠悠转醒，就听见荷香她们的对话。
于是便朝外间道:“是药煎好了吗？拿进来吧。”
荷香忙应声将食盘端进来，服侍郡主喝药。
沈云溪拿起小勺在瓷碗中缓缓搅动，舀起一勺，凑近片刻，才送入口中。
她喝完汤药，顿觉暖意。
放下药碗，沈云溪看了一眼食盘上的一小碟蜜渍乌梅，笑对荷香说:“你们郡主在这方面还没有那么娇气。”
沈云溪历来喝药都如此，但细致的荷香每次还是会呈上一碟甜的以防万一。
虽贵为王府千金，但沈小郡主从小在某些方面确实还没有京中其他一些富贵人家的小姐娇气。
荷香笑着说:“我看就是那些商贾人家的小姐有时候都比您讲究。”
“郡主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沈云溪没说什么，笑容淡淡。
有些时候，就是吃遍了苦中苦，也并不会成为人上人。
比如前世的自己，以及自己所熟识爱戴的很多人。
她垂下眼眸。
时也命也，世事茫茫。
既然重活一世，有些根本不应存在的委屈，就不受了。
有些本来未尝细究的见不得人的阴暗，就在日光下摊开来让大家都看看。
改写时局不容易，清理自己家还不容易吗？
既然已经知晓那些阴谋诡计，王府郡主有千万种方法惩治，又怎么能让小人继续耀武扬威?
帝都长安燕平王府的郡主，就该高高兴兴，欢快顺遂。
沈云溪扬起唇角，看着荷香收拾好食盘端起来，温和地说道:“给典膳所交代一下，这几日让他们煎好药送过来就好，你不必每天过去。”
“是。”荷香应下，端着食盘退下。
这时周姑姑进来，将名簿交给沈云溪。
“郡主，您要的东西。”
“嗯，”沈云溪接过来翻看了一下，确认无误后抬头问道:“怎么说?”
周姑姑微微皱眉说:“两边都说没有。”
出乎她意料地，沈云溪闻言却展开笑容。
让人在雨雾连天的时分，更加捉摸不透。
“这不是很好吗，”她闲适地说道，“我就喜欢有意思的事。”
说完站起身道:“周姑姑，你随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