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景行的车里充斥着一股浓烈的,略带辛辣质感的橡木香。

    成熟男人的标配。

    莫景行与她同龄,二十五岁的年纪,却在他父亲的影响下早早迈向了熟男的行列。

    颜清澜突然想起来,在一起的第一年,她曾经送给莫景行一瓶帕尔玛之水。

    比起大吉岭茶那股扑面而来的冷感,桃金娘加州桂的味道更加温柔、婉转,更有情侣间耳鬓厮磨时的暧昧感。

    她从未见他用过。

    分手那天,她整理行李时,从某个角落里翻出来了落了灰的帕尔玛之水。

    颜清澜将它喷在手腕上,细细嗅去,却再也找不到当初买它时那种心动的暧昧感。

    那时,她才知道,原来味觉也可以很主观。

    它和爱情一样,是一个会随着时间变质的东西。

    “澜澜。”

    莫景行的声音响在耳边。

    他的声音不比沈逸寒的低沉,听起来反而比他更年轻、更飘忽。

    “你又和他见面了。”

    陈述的语气,带着微妙的压迫感。

    又?

    这莫名其妙扣下来的帽子惹得颜清澜忍不住冷笑一声。

    他还是那么擅长把责任都推到她身上。

    “你想说什么,说吧。”

    为了方便下车,颜清澜特意没有系上安全带。

    她并不打算坐莫景行的车离开。

    “你先把安全带系上。”

    莫景行看出她所想,语气里满是不容转圜。

    颜清澜觉得好笑。

    分手两个月,他从未与她联系。

    现在突然装深情给谁看?

    见颜清澜没有搭理他的意思,莫景行解开自己的安全带,欺身向前,伸出双手,作势就要帮她系上安全带。

    突如其来的超近距离带来了掩盖不住的烟草味和窒息感。

    颜清澜忍不住瑟缩住了肩膀,她极其讨厌这种被迫禁锢在他人怀里的感觉。

    莫景行一手撑着她身后的座椅,一手伸长去够着她右侧的安全带。

    而这未经同意就产生的亲密举动,让颜清澜感到一阵恶心。

    颜清澜正抬手想挡,身后却突然传来一阵刺耳又悠长的喇叭声。

    “哔———!”

    车上二人皆是一愣,保持着原来的姿势没有变换。

    不到两秒,只听见那刺耳的喇叭声再次响起,这次却更长、更响。

    听起来,那位车主十分着急。

    颜清澜最先反应过来,她趁着莫景行愣在原地没有动作,借机一把推开他,讥讽道:

    “莫景行,别装深情了。我们怎么分手的,你不知道吗?”

    她讲话有些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哭腔。

    ——颜清澜一向好强。

    无论是在职场,还是在情场。

    她与莫景行相识于高中,恋爱于大学。

    工作之后,两人的感情也趋于稳定。

    孟嘉阳曾经调侃,说她与莫景行定会平平安安地走到婚姻,甚至走向白头。

    可惜,事与愿违。

    那天,颜清澜偶然发现了莫景行衬衫上的口红印。

    那口红印形状清晰、颜色殷红。

    且不偏不倚,刚好落在心口处。

    似炫耀,又似示威。

    是那个陌生女人胜利的章印,也是颜清澜七年爱情失败的信号。

    那一刻,她忽然觉得自己的生活成了一场烂俗的八点档电视剧。

    可她颜清澜最讨厌落俗。

    于是,她保持冷静,不愿歇斯底里。

    她把衬衫摆在莫景行面前,静静等待他的解释。

    她还对爱情抱有期待。

    可,出乎意料地,这个长袖善舞、巧舌如簧,在酒桌上最擅长操控人心的男人,没有解释。

    莫景行低着头,两只手捂着眼睛,颤抖着声音道:

    “…澜澜,你太忙、太忙了。

    你太久没有好好看过我。

    你眼里只有工作,却忘了,我也只是个,会缺爱的男人。”

    莫景行在承认出轨的同时,话里话外,把责任全部推给了颜清澜。

    颜清澜没有回话。

    愤怒、失望到极致,她意外地平静。

    心里有一把火,将这几年的相濡以沫烧成了灰烬。

    而那灰烬飘下,堪堪砸在她头上。

    那是回忆的份量。

    她痛得落泪。

    ——于是,她与他的恋情,以一场烂俗的八点档画下了句号。

    “澜澜,不要闹了。你知道我心里只有你。”

    车里那股橡木香忽然袭击了颜清澜,她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颜清澜好想开口反驳,让莫景行停止这种无聊的角色扮演游戏。

    同时,她也想问问他。

    问他,喜欢的是颜清澜,还是一个有能力又听话的贤内助?

    可是她没有。

    她有自尊,她会自爱。

    她不会像一条没有自我人格的狗一样,被踹了几脚还贱兮兮上去示好。

    多年的感情让她想回头,可自尊与自爱让她向前看。

    “澜澜,我知道你还爱我。

    就一次,就原谅我这一次,我们重新开始,好吗?”

    莫景行的语气温柔又平缓。

    颜清澜望着面前漆黑的公路。

    道上有路灯闪烁,它们尽职尽责,却怎么样也驱散不了夜的黑。

    颜清澜开口,她的语气比莫景行更温柔、更平缓。

    “莫景行,你还记不记得,大二那年,我发烧,你背着我一路从宿舍走到校医院。”

    莫景行神色一怔。

    他不记得了。

    成年之后的事太多、太杂,他哪可能将记忆分给大学的琐事?

    而且,他是莫家的二少爷,莫家大当家莫天麟指定的继承人,他从来不怀念过去,他只展望未来。

    “你不记得了,可我记得。

    我记得那晚,我在你的背上抬头看到星星满布,它们照亮了一整个夜晚。

    那时,我以为我会一直爱你,我做到了。

    …我也以为你会一直爱我,你做到了吗。”

    颜清澜轻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

    “莫景行,你没有。”

    她语气轻轻,讲出的话却斩钉截铁。

    颜清澜是一个无比理性冷静的女人。

    爱情不是她的必需品,只是她生活幸福感的催化剂。

    这种理智,造就了她对爱情的忠贞。

    她可以忍受他有很多前任。

    但她不可以忍受他在恋爱时出轨。

    当爱情里出现第三者时,她嫌脏。

    颜清澜长叹一口气,平复心情。

    伴随着这口气,回忆里那晚的星星也被彻底埋葬在了心里。

    她不会再去回忆一个脏男人。

    “再也不见。”

    颜清澜抛下这句话后,干脆利落地下了车。

    莫景行这才从她决绝的语气里反应过来,伸手却没拉住如小动物般灵活的女人。

    他怔怔看着空荡荡的右手。

    好像有什么东西从指缝里溜走了。

    是相濡以沫的回忆,还是曾经美好的爱情。

    ——又或者,是二者一起。

    车外的颜清澜快步走到后面的白色奔驰旁。

    她敲了敲车窗。

    车窗应声摇下。

    颜清澜向内看去,车里灯光昏暗,照得沈逸寒神色晦暗不明。

    晚风将她发丝打乱,她并没有梳理。

    她想让凌乱的发丝遮挡她微红的眼角和崩溃的情绪。

    “市区内不要鸣笛。”

    她语气故作轻松,不轻易示弱是她做人的底线之一。

    沈逸寒淡淡看向她。

    颜清澜的嘴角弧度微弯,似乎是在笑。

    可那双清澈的眸子眼底,却一点笑意也没有。

    她本就肤色极白,在冷色月光照耀下便更显脆弱。

    流光倾泻于她,她仿佛成为了一个他伸手就会被戳破的回忆泡沫。

    沈逸寒的眸子里装不下熠熠星光、装不下皎皎明月。

    此时此刻,他的眼里只能看见颜清澜发丝凌乱,眼眶微红,情绪低落着却还要在他面前逞强。

    情绪化作猛兽袭击理智。

    他的演技比她高深,他会扮演坏孩子,也会扮演优等生。

    演坏孩子时,他可以是假装喜欢女孩的孤狼。

    演优等生时,他可以是女孩手里待宰的羔羊。

    所有的一切,都只为博她欢喜、博她一笑,望她幸福无忧、无灾无痛。

    他甚至可以为了她的幸福,放弃她,主动退出与莫景行的竞争。

    可是。

    明明是他捧在手心里的人,怎么就被伤成现在这个样子。

    沈逸寒觉得自己做错了。

    七年前的自己不该擅作主张,将颜清澜推给莫景行。

    他自谬高尚的自我牺牲,却换了心爱的人痛彻心扉的糟糕结局。

    糟透了,沈逸寒想,他永远都是那个把一切都弄得更糟糕的扫把星。

    对爱人是、对亲人更是。

    小时候他被人骂天煞孤星克死了母亲,长大后他被家族当成眼中钉时刻盯防。

    他此事唯一的幸事就是在高中遇见了颜清澜。

    他遇见这个开朗、温柔的女孩,足以驱散他生命中所有的黑暗。

    他们相遇、相识、相知。

    于合适的时间点,他也与她相离。

    虽然方式原始,甚至称得上有些粗鲁,但他觉得,让颜清澜远离他,是对二者最好的选择。

    结果到头来,他发现自己选择错了。

    他沈逸寒又搞砸了一件事。

    他忽然觉得自己很恶心,像是只会榨取别人情绪价值的一团淤泥。

    谁要对他好,谁就会万劫不复;谁要选择爱他,谁就会永劫沉沦。

    陷入极端情绪的沈逸寒久久没有开口。

    直到李一鸣踹了踹他的座椅,他这才从失控的情绪中回过神过来。

    “知道了。”他听见自己这样回答。

    ——将她抢回来。

    同时,他也听到有人在他耳边低吟。

    似恶魔的低语,似地狱的引诱。

    “…沈逸寒,对不起。”

    感觉到沈逸寒情绪里的异样,颜清澜语气突然变得有些委屈。

    “间云的事是我负你,你之后想要什么赔偿直接和我说就行。”

    甩下这句话,她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动作间,有一滴晶莹剔透的东西划过他眼前。

    在清冷月光照耀下更显扎眼。

    沈逸寒坐在车里,他沉着脸,静静看着女人单薄的背影走入漆黑的公路里。

    她哭了。

    沈逸寒满脑子只剩下这个念头。

    欲念与愤怒疯长。

    名为理智的净土瞬间被野蔓填满。

    “你开回去吧,我家车库密码是0319。”

    李一鸣莫名其妙,问道:

    “这里附近的士可不好打啊?你确定?”

    沈逸寒没有回话。

    他沉默着下车,像一头蓄势待发的凶兽。

    沈逸寒径直走到了莫景行的车前。

    他敲了敲窗,车窗应声摇下。

    莫景行依旧体面。

    他衣着得体、笑容满面,用着无比官方的语气问沈逸寒有何事。

    装得就像刚刚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而沈逸寒的愤怒在此刻达到顶峰。

    他挥起拳头,将那张假惺惺的笑脸硬生生撕碎。

    “我靠!”

    伴随着莫景行吃痛的低喊,沈逸寒收回手甩了甩,仿佛他刚刚打到了一个脏东西。

    “莫景行,”沈逸寒低低开口,语气里是压不住的杀意和威胁,“你和她在一起的时候答应过我的。”

    莫景行捂着脸,盯着他的眸子里满是不可置信。

    “下次再伤她,就不是拳头了。”

    语罢,沈逸寒不愿再多看他一眼,迈着步子就朝着颜清澜离开的方向赶去。

    ——什么叫将她抢回来?

    沈逸寒在心里反驳起那个声音。

    颜清澜从来都不是谁的所有物。

    他最讨厌看到她纡尊降贵,最讨厌那张漂亮的脸上出现泪痕。

    沈逸寒惹哭过她一次,他记了七年,也恨了自己七年。

    既然莫景行做不到好好待她,那…

    ——我把自己送到她手上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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