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玄明从马赛诸塞州步行去了疫情最为严重的纽约(美国的交通基本都瘫痪了),白天为火葬场背死尸为生,晚上便露宿在已经废弃的地下铁。玄明特意去背别人都不敢背的感染π病毒的死尸,他一连背了哥伦比亚大学、纽约大学、曼哈顿音乐学院教授死尸专场,他以为这样,不消几天,就会感染上π病毒。但是,事与愿违,在纽约背了二个多月的死尸,除了有点腰酸背疼、腰肌劳损之外,什么毛病没有,甚至连感染π病毒的最初症状咳嗽都没有。他终于绝望了,也想通了,他不过是被π病毒遗忘了罢了,这并不能说明他的学术成绩是抄袭的。他苦笑着摇摇头,决定要好好活下去,带着玄月回家。

    当玄明背着行囊出现在安妮修道院那座小山脚下时,天空中正映在一轮火红的圆月,一群飞行的大鸟在空中发出惊悚的怪叫声,玄明有了不祥的预感,尤其是他看到修道院那扇常年紧闭的大门竟然是敞开时。他快步冲向寄宿生居住的二楼,一路上,蛛网横阵,总是挡住他的路,他不停地用手拂去,直到在气喘吁吁中竟然有泪水滴落下来。

    慢慢走到玄月居住的床铺,床上凌乱不堪,已经很久没有人住的样子,借助月光,他看到了玄月最喜欢的布娃娃——穿布裙的安妮公主,玄月竟然没有随身带走最爱的布娃娃,不祥的预感已然应验。

    玄明发疯似的呼喊,“玄—月,玄—月!”在黑夜里,他的呼喊声传出很远,但除了引来远处森林里猫头鹰“磔磔”的叫声外,便是呼啸着掠过森林的风声。他跌跌撞撞,失魂落魄,竟然在走廊上撞倒了一个人,他赶忙弯腰想扶起,拧开手电,却发现那是爱丽莎院长的干尸,爱丽莎院长那顶俏皮的带着绿橄榄、一年四季都戴着的帽子已然供述了干尸的身份。

    前文说过,春藤和那个女人出现在昭关镇时,几乎无人关心,除了拐脚六外。确切地说,拐脚六是昭关镇第一个发现春藤和那个女人的人,当时,应当还是晌午时分,拐脚六端出一盘硬邦邦的咸鱼和腊肉,再拎出一瓶六谷酒(昭关方言,玉米酒),有滋有味地三楼阳台上吃喝起来。

    拐脚六是读过大学的,而且读的大学是经过国家权威认证的,连美国的国家科学院也认证过一次,这一点,比昭关镇那些自命不凡、自视清高的行吟诗人在学历上要来历清楚得多。那些行吟诗人,整日无所事事,在昭关街头游走,诗歌的产量又极低,基本上只要熟读一本《诗经》再交上一条烟钱的入会费便可成为行吟诗人协会的会员,具有了在昭关街头随便游走、在协会的协议饭店免费吃喝的权利。拐脚六有心要加入协会,但他的学历太过耀眼,而且取得的方式又名正言顺,不由得不让协会主席嫉妒,入会的事便不了了之。

    关于拐脚六的出身与历史,昭关人几乎是一无所知。其实拐脚六就出生在离昭关镇几百里远的另一个镇子上,而不是他一直宣扬的出生于江南的富庶之地,父母也都还健在,而不是他所说的父母双亡、孑然一身,拐脚六只是单独面对漂亮姑娘时才会说谎,其实他想对人家姑娘说的话是:别看我其貌不扬,其实我出身显赫,江南富庶之地的富贵出身赋予我高贵的品质,只是我家道中落,父母双亡,我孤苦无依,在这个世上漂泊不定。头一句话,拐脚六满足姑娘的虚荣心,后一句话激发姑娘的同情心,用心可谓良苦,但往往收效甚微。

    拐脚六的父母和昭关镇的本色农民截然不同,他们对农活毫无兴趣,只是幻想着有朝一日一个机会便可成就一生,所以,他们整天在外游荡以寻找机会。工夫不负有心人,十几年前到上海参加一个医学科技革命项目,当试药的志愿者,每天的工作就是吃点药,躺在床上 ,拿着不菲的报酬,过着神仙一般的日子。可是好景不长,一次他们喝醉了,走错了病房,吃错了药,导致双目失明(这药是反向失明验证药)。这样,失明的他们也就失去了试验价值,被赶出了医院。没有人知道,这两个瞎子是如何相互搀扶着走回镇里的,但是,他们一回到清河镇,便听说了拐脚六在江北的一个富庶镇子有了像模像样的事业。

    而这时,从南太平洋大学肄业的拐脚六也回到了故乡。其实,说是肄业也不准确,因为南太平洋大学倒闭了,如若不倒闭,拐脚六作为南太平洋大学有史以来最为优秀的学生获得优秀毕业生的称号并不是多难的事情。如同中国在100年后除了几所尚有名望的大学外招生是每个位大学校长最为头疼的头等大事,南太平洋大学自一百年前建立开始便深受招不到学生的困扰,直到倒闭,这一问题也没有得到解决。

    南太平洋大学天不时、地不利,按理说,南太平洋大学至少也得建在马六甲海峡的附近,即便不能建在海外,那也得和海外攀上点关系,即便是攀不上海外的关系,那也总不能建在南京城外废弃的亚洲最大的养猪场上,只是把养猪场的办公楼、饲料车间、猪圈稍加改造、悉数利用,如校长的办公楼就是养猪厂的饲料大楼,学生的宿舍楼就是火腿厂车间。

    拐脚六本名叫赵六,他在南太平洋大学学的是兽医干细胞学。100年后,人类基本上破译了疾病和DNA密码的关系,所以,胎儿尚在母腹之中,医生便通过血检发现胎儿可能存在疾病并迅速进行反疾病DNA编码,这样,癌症和阿尔茨海默症等等疾病基本上淡出了人类的视线。这样,人类的普遍寿命提高到了120岁,据哈佛大学医学院的一项研究表明,80%的人类活不到120岁,究其原因,是因为人类大多数是死于意外或是自杀。医院和医学院存在的必要性也大大降低,更不用说南太平洋大学了,拐脚六还未肄业便已经知道等待他的必定是失业,无论他是肄业或是毕业。

    之所以不远百里来到昭关镇,是因为赵六同学是受到爱情的蛊惑。在一次沿长江游荡时(赵六并不认为这是一次游荡,而是在为即将问世的《长江植物志》收集素材),赵六认识了昭关镇的□□妙香,妙香那时也比赵六大不了几岁,浑身洋溢着一种摄人心魄的香气,丰腴的身子,白皙的皮肤,娇媚的眼睛,他们也只是并肩站在长江边上看着雾蒙蒙的江水一会儿,赵六便决定妙香就是他今生不渝的女人,自信的男人从来不问自己是不是女人至死不渝的选择,赵六也是。赵六的自信不是没有由来,堂堂的南太平洋大学肄业,并不是每一位在л病毒肆虐下的农村优秀青年都能获得这样的机会,而且,他还环有制药救国的梦想,他一直梦想着要将人类的免疫能力提高到令人惊诧的极限,为些,他还在大学读书时,就查阅了世界上前十名的医学院的大量论文与书籍,也写了大量的论文,不过这些论文在一个寒冷的冬天被室友拿去烤火了,赵六因此至少和这些室友三天没有说话。

    追随爱情而来的赵六到达昭关镇后不禁为这所谓的爱情是否能终成正果而深感焦虑。在昭关镇只呆了不到十天,赵六便发现和妙香密切交往的男人就不下三、四个,其中一个来往甚密的男人名叫阿乐,这家伙赵六尤其看不惯,明明没有什么学问,却整天装作一副博学大儒的模样,明明也没有那么帅,却要装作貌比宋玉、潘安般的风神潇洒,还经常差一个叫小七的男孩给妙香送一些杂七杂八的小东西,每次小七来,妙香都会留小七吃饭,还会搂着小七亲个没完。

    而且,赵六还打听到了,妙香未结婚之前便有个相好的,现在在美国当教授,好像还生了个女儿。赵六一度怀疑,小七是不是妙香的孩子,但最终他还是否定了,因为小七和妙香一点也不像,而且这孩子是有妈妈的。

    尽管已经知道自己的爱情之路是多么的艰辛坎坷,但赵六不是一个容易放弃的人,他想总会有一天他的诚心会感动上苍、感动妙香,他不在意妙香与其他男人生过孩子,也不计较妙香和阿乐这样不入流的男人态度暧昧,只要妙香和往事道别,他就会原谅妙香的一切。

    但是,自赵六到达昭关镇之后,妙香始终没有用正眼看他一眼,外人都能看出他对妙香的情意,只有妙香看不出来。妙香终究是他的这样的信念也慢慢动摇了,特别是一次,他亲眼看到阿乐贼头贼脑钻进妙香的闺房便再也没有出来,而窗户上正映着这对男女毫不遮掩的郎情妾意的灯影,他的心碎了。不得不说,阿乐真是赵六一生的敌人。把赵六变成拐脚六的还是阿乐,一个闷热烦躁的夏夜,赵六辗转反侧睡不着,想到学业不成、事业不顺、爱情受挫,更是长吁短叹,不行,今晚无论如何得向妙香表白,哪怕是再次遭到拒绝也没有什么,无非是他惨淡人生中又一次微不足道的伤害罢了。

    翻进妙香家的院子,进入二楼的阳台,赵六听到三楼有人在洗澡,他也闻到了洗发水的味道,不无暧昧的好奇心促使他要偷看妙香洗澡,既然得不到这个女人,那么看看令他朝思暮想的她的身子并收藏进他夜夜翻阅的记忆深处也并无不当。站在一只年久失修、摇晃作响的椅子上根本看不清那个在水气氤氲中的女子,只看见两只雪白的大腿影影绰绰,赵六推了推眼镜,后悔当年读书太过勤奋。那个女子跳着挑逗的华尔兹舞步向赵六站立的窗台移动,赵六的心跳得厉害,只见那个女子呼啦一声解开了裹在身上的浴袍,“啊呀。”一声惨叫,赵六便摔了下去。

    当细密柔软的胸毛上还有来不及擦不去水珠的阿乐把赵六扶起来时,赵六同学的名字已经变成了江湖人称“拐脚六”。

    在爱情道路上并不顺遂的赵六并没有就此沉沦下去,他似乎获得了命运之神的某种补偿。当2105年的最后一抹如血的夕阳在地平线上渐渐沉下去时,坐在昭关水库源头清溪河一座断桥边就着凛冽的西北风、自斟自饮了半瓶六谷酒的赵六瞪着一双朦胧的醉眼看着渐至暗淡的残阳,不禁脱口而出,“都他妈的什么鬼地方?!简直就是一个被现代文明遗忘的鬼地方,都22世纪了,一点现代文明的影子都没有,除了与世隔绝,就是盛产这些残花败絮般的破烂货,妙香也是!老子不玩了,老子明天就走,在这个鬼地方,老子颜面尽失,呜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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