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避免地,话题便聊到了昭关小学还有玄明、拐脚六的还阳草入药项目。玄月说,“这十年,爸爸和六先生的还阳草项目并不顺利,可谓是历经磨难,但最后,在还阳草DNA萃取领域取得重大进展,还阳草入药也拿到了批文,他们成立的昭关玄六生物制药公司去年也顺利上市了,只是,只是……”玄月哽咽着不能言语。

    还是阿丙帮她接续了下文,“玄月的妈妈妙香婶两年前得到不知名的癌症,医生说是混合癌,具有一切癌症的全部表征,不久,便撒手人寰,而玄六生物制药的主打产品还阳草丸的主治项便是混合癌,治愈率可达99%。这个还阳草丸上市的时间太晚了……”

    “你们有没有发现……”小七环顾四周,“我们几乎是一夜之意就长大成人了,按春藤的话来说,我们是失去童年的人,我们几乎什么也没有经历,便过去了十年。”

    “阿兄说得对。”春藤接着说,“一觉醒来,我们发现自己长大了,亲人变老了,老人去世了,这十年像是梦一样,比梦还要虚幻,我只记得我到过长安,被装在一个玻璃瓶里,我还见过曲江宴的绚烂烟火和那些踌躇满志的新科进士。”

    “我也到过长安。”玄月说,“我在大明宫中还住过呢,那时,宫中的乐昌含笑开花了,花香清幽宜人如那朦胧的月色一般。”

    “要是我有方法让大家回到十年前,可好?”小七问,“这样大家都不用再为失去童年而追悔了。死去的人可以再次活着,老去的人可以重新年青,长大的人可以回到童年。”

    大家面面相觑,竟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最后都点了点头。

    星光下,当小七把那只装有五彩小鱼的小瓶打开木塞,将小鱼从悬崖上倒进湖水时,原本星光闪耀的夏夜霎时变得乌云密布、星辰无光,而后,下起了瓢泼大雨。

    小七走在八月夜里,却冻得瑟瑟发抖。不一会儿,雨过天晴、星光重现。他看着自己裤脚,一副孩童的模样,果然,时光回到了十年前。

    当知了用断断续续的鸣唱来告别夕阳时,小七便已走在了昭关的街头了。他从黑夜走到黎明,再从黎明走到黄昏,他一路的艰苦跋涉,只是为了看看别人是否和他一样也回到了十年前。

    当小七看到手捉一把西瓜刀、脸上沾染了粘稠发黑的西瓜汁并由此吸引了数只矮脚的苍蝇上下飞舞的阿丙时,小七放下心来,他连同这个世界都回到了十年前。阿丙用黝黑的手臂擦了一下鼻涕,招呼小七来吃瓜,“来吃瓜吧,小七,沙瓤的!”说罢,阿丙用刀切开半个西瓜。

    小七咽了口唾沫,“阿丙,我能不能带两瓣西瓜回家?”阿丙的奶奶听见了,便说:“带吧,带吧,我当是谁家的孩子呀,原来是小七啊,你可是真有孝心啊,采玉可真是没有白疼你,阿丙,给小七捡个好瓜。”说罢,她用手招在眼前看渐渐西沉的夕阳,“太阳都下山了,天气怎么还是这么热啊?明天要是再这么热可就好了,我家的西瓜可就好卖了。说起来也真是奇怪,我的身体好像一下子回到了十年前。”

    到家时,已经掌灯时分了,厨房里飘出辣椒炒青豆的香气,这种熟悉的味道让小七感觉到了安适和温暖。他走到厨房一看,炒菜的居然是春藤,他放下西瓜,便问:“怎么是你炒菜,妈呢?”

    春藤转过身来,瞧一眼小七,没好气地说:“你还问呢?你一天不见人影,妈妈也找了你一整天,现在病倒了,你快去看看吧。”见小七不语,春藤又问:“阿兄,回到十年前,是你弄的吧?”小七望了她一眼,什么也没有说,便上楼了。

    还没有到三楼,便听到采玉在屋里唤他,“是小七吗?你回来啦?”小七心想一顿责罚是免不了的,只得硬着头皮进去,“是我回来了,妈。”刚进屋,小七便见采玉怒气冲冲地起身,“你给我跪在踏板上,没有我的准许,不得起来。”说完,采玉摇着蒲扇下楼了,哪有一点像是生病的样子。

    跪在踏板之上,小七又气又累,眼泪在眼睛里转着圈儿,于黑暗处,悄无声息,落下两行。而八月的月光已经落在了踏板之上,月光如水,冷若秋霜。

    虽说没有蚊子的叨扰(由于基因改造技术,一代代的蚊子都已绝育,终于,蚊子在五年前在地球上灭绝了),但燥热的八月夜也是不好过的,好在有清冷的月光相伴。

    这月光,总是抚慰孤独者流亡的灵魂,小七想起自己的身世,一颗来自仙女座已然记不得使命的种子,被人偶然拾得于荒野,便记得来人,记得今生,记得爱,不曾想,这爱也竟然是如此的淡薄,如此的无常,怎教人不失望?想到这,小七在八月烦热的夜里咽着泪、枕着月光沉沉睡去。

    躺在床上,在黎明的鸟鸣中醒来,小七又看到了熟悉的画面。八月的柿子树有着碧绿又肥厚的叶子,这些叶子已经高过了二楼的阳台,在叶子的掩映间露出些橙黄青绿的果子来,这些果子用油亮的果皮锁住了水分和香气,以至于虫子和鸦雀都不来打它的主意。

    八月的晨阳在云层游移的间隙偶露泛黄的光,瞬时又暗淡下去,云彩和光线的游戏也注定了八月的阴晴不定。

    木然地瞧着镜子里那个有着乌溜溜大眼、淡抹的眉、精巧的鼻子的少女,春藤仿佛并不认得。她的思绪已然回到几年前,那时,她跟随着一个路上认得的女子一同流浪,那个女子一身都是病,咳嗽起来,像是在拉一架漏气的风箱,她们一同到达的昭关,那女子一到昭关便如同唐三藏天达天竺一样如释重负,还没有来得及吃碗稀饭便死去了。

    也就是在那时,春藤不止一次地想到死亡,这在她六岁的记忆里也是不多见的事情。就在她不知道哪里才是流浪的尽头时,采玉收留了她,光光是凭这一点,春藤便是无限感激妈妈的。

    不可言喻的是,春藤总是不快乐的。也许年少时,人总是容易忧愁的,这些忧愁总是找不到出处,而找不到出处本身也是让人忧愁的。但春藤知道,她的忧愁是有明确出处的,玄月便是其一。玄月聪明、秀气、家世显赫,她几乎可以说把所有女孩的梦想集于一身却又炫耀无度,她那不像是炫耀的炫耀总是容易伤害春藤,她总是向春藤暗示春藤与小七并不存在的爱情终归是流殇,仿佛良医看到无可救药的病人时判断那般无比精当。

    小七也是,一个八、九岁的女孩本不该有富含爱情的情愫,但春藤却有,有时,这情愫淡薄得如春夜的下弦月,有时却又像是六月连绵的梅雨,没法言说,却又无处不在。

    阳光终于穿透了云层的层层阻隔朗照下来,室内亮堂起来,妈妈已经帮春藤编好了麻花辫,这是一种构图十分精巧缜密的发式,非心灵手巧的妇女只能望而却步。但是,妈妈并不知道春藤的心思,她喜欢的发式是玄月的那种挽起来的公主头,简单飘逸,她不说出来,妈妈永远也猜不透。

    春藤起身时,于不经意间,一滴泪落到她的衣襟上。

    不得不说,作为南太平洋医学院的高才生,拐脚六的学术素养自不必说,搞起科研来也丝毫不含糊。还阳草入药项目在拐脚六的运作之下峰回路转,他借助DNA生物萃取仪对还阳草DN□□段进行了快速的复制,然后,他对这些DN□□段进行拼接,这种创造性的DNA嫁接技术的大胆运用让还阳草入药项目起死回生。

    为此,拐脚六写了三篇他自认为质量一般的论文不抱希望地随手投给了《Sature》杂志。不曾想,不出一个月,这两家杂志同时分别发表了这三篇论文,并为这三篇论文的翻译权和汇编权吵得不可开交,最后,在国际学术委员会的斡旋之下,问题才得以解决(并没有追究拐脚六一稿多投的法律责任)。

    剑桥大学生物系和麻省理工学院生物学院顺藤摸瓜,派专人费尽周折找到昭关小学。剑桥大学热情地许诺优越的工作氛围、舒适的生活环境、不菲的工资待遇。并且向拐脚六暗示如果他不嫌弃欧洲王室的那些漂亮公主们矫揉造作、爱慕虚荣的话,他们可以负责帮他入手一位真正的英国王室或是西班牙王室二手公主,他们指天发誓并以他们的信誉保证,绝对不会是三手公主。他们劝慰他说,这世上唯有二手公主最值得珍惜,一手公主刁蛮撒泼,三手公主破罐子破摔,只有二手公主既有相当的恋爱经验,又对爱情没有完全地失望透顶,既能识别男人的好歹,又能对好男人倍加怜惜。这一番话或许已经打动了拐脚六,尤其是实打实的英国王室二手公主这套说辞,但他想把还阳草入药项目做完后带着技术成果去剑桥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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