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说,他应当算不上是一位好父亲。”

    “他甚至不配被称为父亲。”

    “如果这样,我们刺杀王仙芝和黄巢既不紧迫、也不必要,我们总得为民除害,而不是滥杀无辜,是不是?”

    “怎么着都行,只要不让我回长安城就行,只有离开长安城,我的心才是自由的。”

    “那这样吧,素月,我们先找到王仙芝和黄巢,探探他们的虚实,再做计较,如何?”

    “嗯。”

    郑州城自然是比不上长安城的繁华与富庶,盛唐耀眼的光芒还照不到这里。但这里也有自然朴素的清新气息,与春风十里长安城相对应的是长安人的虚荣心,郑州人的虚荣心的少了许多,大多又可归纳为自尊心。

    在郑州盘桓几日,好玩的地方也玩了些。殷商废墟也去过了,一些老人和小孩合起伙来欺骗来自长安城的游客,他们把一些乌龟壳请人刻上歪歪扭扭的甲骨文,再弄些烟熏火燎的作旧工艺,就直接向游客兜售。也有些游客买的,但他们买回去是当作药材的,价钱自然是比不得甲骨文,老人和小孩左右为难,卖也不是,不卖也不是,素月瞧见了,倒是觉得好玩。

    飞花渡是郑州的黄河古渡口,小七和素月也去玩过。因为黄河改道的缘故,飞花渡已是难觅往日熙熙攘攘、热闹非凡的场景,但飞花渡的黄河大鲤鱼很是有名,来这儿的,大多是冲着黄河大鲤鱼。小七和素月在渡口的一个酒家坐下,点了一盘黄河大鲤鱼,切了一盘酱牛肉,一壶高粱烧。

    两人相视一笑,竟无言相对,小七抬头看天空,看三月黄河古渡口蔚蓝的天空下那些飞花,那些轻盈的飞花,却不知已是身在天涯。

    酒菜上来时,渡口上方飘过来大朵的云彩,天空刹那间暗淡下来,风一吹,竟有些初冬的寒凉来。

    素月提着壶给小七倒了一杯,也给自己满上一杯,小七喝了一口,还好,算不得多烈,也就不再说什么了,他举起筷子,想给素月夹块大鲤鱼,但又不知道富贵人家吃鱼是先从哪里开始,正犹豫不决之际,素月给他解了围。

    素月从大鲤鱼的胸鳍处夹了一块肥厚的肉送到小七的碗里,再从腹鳍处夹了一块肉送到自己的碗里,小七瞧见了,心头一热,心想:真是一个贤惠的女子。

    三杯两盏高粱烧下肚之后,素月的脸上已是落满四月绯红的花朵,小七倒还好,只是微微的有些头晕。

    “素月,长安城我是来过两次的。”

    “对,上次我们在大明宫中还下围棋来着。”素月喷着酒气,“好像我还输给了你,上次你到长安城是为了什么?噢,我想起来了,是为了你妹妹的精魂。你那妹妹煞是可爱,古怪精灵得很。”

    这样的事情,最好绕开,小七便问:“素月,你知道我杀过人么?”

    “不知,说来听听。”

    “来长安城之前,我到未来100多年的世界找一件东西,就是玄月妈妈的心脏,在那里,我把国家财富委员会的13个委员全都杀了。”

    “不曾想,你小小年纪,居然是一个杀人狂魔。”

    “杀人狂魔倒是谈不上,素月,你不知道这13个委员建立起怎样一个罪恶的世界。”小七心想:刚逃离一个话题的泥沼,又跳进一个话题的陷阱,没办法,索性与素月也说个明白。

    “这么说,你是正义的啰。”

    “应该是的吧。”小七回答,“如果黄巢和王仙芝也是正义的,我便不会杀他们,也许,还会帮他们,上次我到长安城,便发现黄巢是个顶有趣而且不坏的人。”

    “你这样做就不怕辜负了皇帝?”

    “我一个来自未来世界的外星人,我的世界本就没有什么皇帝,自然也不受什么皇帝的约束。”

    “小七。”素月带着朦胧的醉意正色地看着他,“打打杀杀是你们男人的事情,你只要保证我有吃有穿有地方睡,还不要把我送回长安,我便听你的。”

    “好吧,我们一言为定。听郑州市面上的人说,王仙芝和黄巢已经转道南下黄州了,明天我们就动身去黄州吧。”

    “好。”

    从郑州到黄州有两条官道,官道一开始倒也还好走,但愈是向南,兵燹的迹象愈是明显。到后来,路上常见三三两两、衣冠不整的士兵手执利刃向过往的行人勒索钱财,这些士兵也不知道是藩镇的牙兵还是黄巢军队留下的逃兵。看到素月身着面料考究的丝袍,便知道她的身份非同一般,再看看两人骑的高头大马,更加验证了之前的想法,这些士兵也不为难素月和小七,放他们过去。

    但这样以索要钱财为目的的例行检查,一路上到处都是,很耽误事,小七和素月决定走小路去黄州。

    荆棘丛生,坎坷难行,小路并不好走。但有明媚的春光相随,又有佳人相伴,困难倒也可以克服。三月,阳光是黄橙橙的,从有着淡薄云彩的蔚蓝天空直射下来,离散出琉璃样的光芒,风也是朗润的,吹面不寒杨柳风,从南方来的燕子正在上下翻飞、追逐嬉戏。农夫也没有闲着,他们三三两两在麦地里锄草施肥,而远处,缓缓的山坡之上,那些粉红嫣紫色的山杜鹃正含苞欲放,那漫山的红似乎要从画布上流淌下来一样。而这些,不过是许州城郊外《游春图》的一隅罢了。

    许州城并不大,也许因为兵祸的原因,显得有些萧条。走在向晚青石板铺就的街道,穿巷的晚风带着花的絮语。远处有人在吹箫,大概是别离的调子,呜咽凄恻,幽怨缠绵,声音断断续续,缥缈无定,到最后竟然戛然而止了,空旷的街道上空飘荡的都是天涯孤旅的愁。

    从城东到城中,竟然找不到一家营业的客栈。向人打听,都说兵荒马乱的,谁敢营业啊,再打听哪里可以住宿,路人支吾其词,再三请求,路人答曰城西的徐府可以免费住宿,问曰为何,路人曰大概是闹鬼吧。

    听到路人的这番说辞,小七和素月对视了一下,小七心想:我倒是不怕,不知道素月怕不怕?素月心想:我倒是不怕,不知道小七有没有胆?既然露宿街头之忧已经解除,两人也并不着急赶路。

    城西是山脚下的一片开阔地,缓缓的山坡上、在苍翠的松柏掩映中传来晚钟声,还有僧人们的梵唱,樵夫在山林间唱歌,村落里炊烟袅袅,归巢的鸦雀在空中盘旋。当西下的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从佛塔的尖顶渐渐抽离,刹那间,光明与黑暗在地平线交错,黑暗重回人间,万籁俱寂。

    偌大的庭院,挑檐的门楼,门口两只石狮子,门楼上是朱红的魏碑体“徐府”。天还没有黑,门口风檐上挂着的两只白灯笼已经点亮。“白灯笼。”小七心想,“莫非新丧?”素月不管那么多,她叩动门环,叩了许久,才听得院子里有人过来,“吱呀”一声,一个花白头发的老人家探出头来。

    “老丈,我们是外乡人,街上的客栈都不营业,我们想到贵府上借宿一晚。”小七对着老人家施了一礼。

    老人家上下打量了小七和素月一阵,估摸着不像是坏人,便把门开大了些,“公子,小姐,你们是有所不知,我们家主母最近丧夫,正值守丧期,恐多有不便,而且,我们主仆四人,也无人手服侍公子、小姐,麻烦两位移步,另投他处。”说罢,就要关门。

    素月见状,上前一步,把门推住,两相争执,难分上下。

    “我说老丈,我们可是来自长安城的客人,要是街上的客栈能够营业,我们也不会来叨扰你们徐府。”

    “我当是谁呢?原来是来自长安城的尊贵客人!”老丈不无讥讽道,“就算是皇帝的客人,也得遵守大唐的律法,哪有逼迫主人强行留宿的道理?”

    “老丈,算你有眼也识泰山,我们的确是皇帝的客人。”

    “皇帝的客人?”老丈的口中有些嗤夷起来,“可有皇帝的圣谕,或是皇家的信物?”

    素月在腰间摸索起来,把那块并蒂莲玉佩递给老丈,借助夕阳落尽后的微弱余光,老丈把玉佩端详了半天,还给素月,“这样的并蒂莲玉佩,我家主母也有几块。”

    “老丈,你就可怜可怜我们吧。我们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的,你就留我们一晚吧,你看,我们也不像是坏人啊。他日,你和主母若到长安,我请你们吃饭,还要请你们去大明宫中玩,可好?”

    “素月不是说不回长安城的么?”小七心想。

    正喧闹之际,忽见院中有人提着灯笼过来,一个挽着发髻的小丫头搀扶一个身着素袍的女子过来。那女子,二十多岁的模样,在天地间微弱的光亮和灯笼的烛火照映下,不施粉黛的脸倒是显得清丽动人,乌溜溜的眼睛映着烛火的光,乌黑的头发用白色的发带束着,她刚刚一启齿,小七便瞧见她细密如编贝一样闪着玉的光泽的牙齿,她的身上散发出紫茉莉的香气,淡雅清幽。

    掌灯时分,给小七和素月安排的房间已经清理出来了,两人的房间隔着主母的房间。给他们准备的饭食也已经准备停当,两人都人困马乏,吃完饭后,两人收拾一下便准备睡觉了。

    三月的月光明澄清凉,透过阁子窗落在小七的床边。小七心想:也许此刻,妈妈和春藤也正看着同样的月亮,在想小七在长安城是否安康。想着想着,睡意便像是平静的湖面上落下一枚构树粗糙阔大叶子所漾起的波纹一样一圈圈飘荡开来。

    尽管睡意渐浓,但今天的事情有些蹊跷,首先是路人说徐府可以免费住宿,但徐府的管家却不想让客人住宿。再者,路人说徐府闹鬼,地处幽僻之处的徐府却有着这样一个娇艳妩媚新丧的主母,这女子有一种说不出的妖冶和神秘,而且,这位主母也看不出有丝毫新丧的悲戚。再次,素月明明说只要不回长安城便好,可是她的话语之间却透露出她很想回到长安,她为何言行不一,莫非她还有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神秘使命?

    这一切,都在困扰着小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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