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半梦半醒间,小七听到窗外有啮齿动物发出的窸窸窣窣的声音,月亮被大片的乌云遮住了,霎时,周围便陷入可怕的黑暗之中。小七心想:妖怪终究还是要来的。他想伸手摸一摸装有20把飞刀的口袋,可是手脚僵直,动弹不得,他想叫唤,可是发不出声音,他心想,叫也是没有用的,这妖怪要么是隔壁的主母,要么是主母叫来的。

    正胡思乱想、心焦如焚之际,忽见一条恶龙瞪着两只铜铃般红赤赤泛光的眼睛,把脑袋从窗户里挤进来,它的两只飘摇不定的触须几乎要碰到小七的额头,恶龙张牙舞爪它的发出腥臭味的涎水几乎就要滴下来了,小七身上汗津津的。心想:这无非是玄明老师曾经说起过的他在长安城上表演种瓜得瓜的幻术罢了,也没有什么可怕的。这时,他发现自己的手脚可以动了,悄悄地取出一把飞刀握在手里,心情也笃定了些,他倒是想瞧瞧这只恶龙有什么要表演的。

    “小七,我是来警告你的。”恶龙发出低吼,把窗户震得“嗡嗡”作响,它嘴巴里吐出火来,把蜡烛点亮。

    “警告我?警告什么?”

    “把你手里的飞刀收好了,不要以为我不知道。”恶龙鄙夷地瞥了小七一眼,“你用飞刀杀死了13个人,我都听说了。”

    “这也算不得什么丰功伟业,说说你的警告吧。”

    “我是代慕容光将军来警告你的,你不要对素月有什么非分之想,更不许碰她,你记住了吗?”

    小七点点头,“原来是慕容光豢养的。就这些?”

    “还有。”恶龙吸了一下欲滴的涎水,“王仙芝已死,限你两个月取下黄巢的项上人头,否则,到时我就来取你的。”

    “可是黄巢的面我们都没有见到,如何取他的项上人头?”

    “黄巢南下黄州了,据慕容光大人判断,黄巢会南下浙江、福建、广东一带,你去便是。”

    “可是我们的盘缠用得差不多了。”

    “这个你不用担心。”说罢,恶龙扔过来一个包袱,“这里面有盘缠,还有素月的胭脂,你交给她吧。”说完,一盘旋,身子从窗户钻了出去,“记住,你只有两个月时间。”

    恶龙走后,月光又亮堂起来,小七心想今晚大概是平安无事了,倦意袭来时,他便酣然入梦了。

    应景应情,小七做了一个梦。

    大概还是一样的三月天,月朗星稀,晚风拂面,小七在灯火阑珊处等这家的主母,那时,她大约还没有新丧。也许小七是悸动不安的,他的手汗津津的,背在身后,手里捏着一把白天从山坡上采的山杜鹃。每一秒的等待,对小七来说,都漫长得像是一个没有止境的黑夜,他想马上见到她,撂下一句话,奉上一束花,转身便走,把她一个人丢在黑暗里,唯有如此,他的心才能得到些许的快慰。

    街道那边有人在吹笛子,是《春江花月夜》,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一支曲子快完了,可是她还没有来,当第二首曲子吹到“浔阳江头夜送客,枫叶荻花秋瑟瑟”时,他想若是此刻她能出现,也便还好,可是他一回头,街角空空荡荡,他终于开始了失望。

    小七心想,他为什么要在这里规规矩矩等她,莫非她早就看出他的浮薄轻佻?也许她是对的,为什么那么多好姑娘,如玄月,如春藤,再如素月,自己偏偏要和她花前月下?

    百无聊赖、欲走还留之际,一袭暗香带来了那个小七在心里千呼万唤的女子。于灯火萧瑟中,小七看不清朗她的面容,但他知道,她一定是咬着下唇,唇上还留着她的齿痕,牙齿上还沾染了嫣红的唇妆。她低垂着眉,头发遮住了前额,只有当她抬起头时,小七才瞧见她的眼中闪耀的星光。她的身上有一种别样的香气,似曾相识,是在梅雨季开放的含笑的香,潮湿又忧郁。“公子,我们到前面的茶楼坐坐吧。”她提议,小七默然应允。她走在前面,在街灯明亮处,他才发现她裹在素袄下的身子是那么纤细,走在青石板的街上,竟没有跫音。夜风吹过来时,她束发的带子竟飘到小七的脸上,一种麻酥酥的感觉迅速传遍全身,他如梦魇的那样,手脚僵硬,难以呼吸。

    在茶楼的雅座落定,伙计移来一枚大红的蜡烛,四周立即亮堂起来。周围的客人并不多,只三两对年青的男女在喁喁私语,这地方倒是适合说些私密的话。小七叫了茶点,把点心向主母身边推了推,“还未请教姑娘芳名。”

    那女子抬起头,眸子里映着烛火跳动的光,“我们曾经见过,在大明宫中,你不记得啦?”她的牙齿咬着下唇,把本来煞是好看的嫣红的唇妆弄得斑驳陆离,如阳光照过琉璃折射的那样,在烛火摇曳的刹那,小七觉得这女子倒有几分像春藤。

    “大明宫?”小七思忖着,在大明宫中他见到的宫女倒是有几个,但熟识的也只是素月,其他的都没有印象,“既然你说我们在大明宫中见过,那么,你看过我和素月下围棋吗?”

    “我听说素月的围棋是大明宫中下得最好的,但那天,她却败在你手下,我在想,要么你受过很好的训练,要么你根本不是人类。”

    小七心想:这样看来,那天她就在素月身边,为何怎么也想不起来?

    “公子不用苦思冥想了,想必你也是想不起来的,那天,我还被你打伤,伤在肩头。”说罢,她耸肩装作要脱去素袄露出肩膀的架式,“那伤留下了一枚朱砂痣,公子,要看看么?”

    “你是那只狸猫?”小七诧异得失声。

    “对啊,公子好记性。”她定定地看着小七,“公子若是害怕了,就请回吧。要不然,听我说个故事吧。”

    “也没有什么好害怕的。听你讲故事吧。”

    “其实我的汉文名字叫晚藤,我的母亲是遥远的南方一个叫真腊国的贵族小姐,随我的外祖父一起到大唐来进贡,我的外祖父到了长安城后,迷恋上大唐的万千气象,不肯再回到真腊国,于是,他们便留在了长安城。我母亲在真腊国还是个贵族小姐,可是,到了长安城却被呼作“菩萨蛮”,因为我母亲因为能歌善舞,便到了长安城最负盛名的女子乐坊,在那里,她成了女子乐坊的头牌,也是在那里,她结识了余杭郡的举子梁光道,也就是我的生父。”晚藤抿了一口茶,看了看窗外春夜里随风飘落的杏花。

    “我父亲在长安城考了十年的进士,却没有中举,他打算考十年,如果中举,就衣锦还乡,如果不能中举,落魄也要回故乡。一个落魄才子,一个异域菩萨蛮,在长安城竟然相爱了,我尚在母腹之中时,他们去终南山游玩,被慕容光劫持,我母亲被掳掠到慕容府,也是在那里,我母亲生下了我。”晚藤瞄了小七一眼,发现他正静静地听。

    “慕容光在我小的时候就开始培养我,琴棋书画、诗词歌赋,都得学。与我一起学习的,还有素月。慕容光培养我们的目的,就是要把我们送到宫中,早日生个龙子,他好做皇帝的岳父。大概是我年纪小,又贪玩,有次在服侍李漼的过程中不太周到,受到了李漼的训斥。慕容光听说了,吓得魂飞魄散,也知道我帮不了他完成大事,便给我施了魔法,把我变成一只狸猫。慕容光得知李漼有病,在服用丹药,而且,李儇似乎喜欢素月,便命令我给李漼下毒,要李儇早日上位,我在李漼的丹药上掺了□□,第二天,唐懿宗李漼便驾崩了。”

    小七把茶杯向晚藤面前推了推,“喝点茶,吃点点心吧。”见晚藤吃了块点心,便问:“你是怎么到的许州城?”

    “说来话长。”晚藤叹息道,“我找到了慕容光给我施魔法的书,也知道了破解魔法的秘诀(也就是到长安城西郊的法华寺偷食人的精魂方能还魂成人形),那天,我准备偷吃春藤的精魂时,差点被你逮着。也许是我偷食的精魂还不够多,也或许是我道行太浅,在长安城我始终是一只躲在暗处、招人讨厌、自惭形秽的狸猫,谁也没有觉察到那个名叫晚藤的兰心蕙质、风华无双的女子消失了,那些人只会去讨好被皇帝宠爱的素月。这个薄情冷漠的世界谁会在意我偷偷的哭泣?”

    尽管对晚藤的话尚有疑虑,但小七在心里已是完全接纳了她的说法,他无疑是同情这个命运多舛的女子,但除了同情,他又能怎么办呢?他与她,不过同为天涯沦落人,在命运的漩涡之中,他也只能随波逐流。

    “晚藤。”他看着他说,“你与我妹妹春藤倒是有几分像,不知道我能不能帮你什么忙?”

    “承蒙你的好意,如你真想帮什么忙的话,可否替我杀死素月?”

    显然,晚藤的这个要求出乎小七的意料,他有些后悔说那些乐于助人的话了,“晚藤,恕我直言,杀死素月能解决什么问题呢?”

    “至少,杀死素月可以让我的心里好受些,自小,素月就和我一起学习琴棋书画、诗书礼易春秋,但她天资聪慧,我如何拼命学习,也赶不上她,这让我好不泄气,而且,她性格孤傲冷僻,她也瞧不起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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