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澜市依旧灯火通明。

    各色彩灯交相辉映,编织出星空璀璨的倒影。

    时绮带着头盔,骑着一台上了年头的电动车,在街道四处穿梭。

    手机的来电被接通,耳机里传来顾客有点不耐烦的声音。

    “喂,你什么时候能到啊?我都等十几分钟了,这么晚也会堵车吗?”

    这副耳机是她在地摊上十块钱买的货,音质不好,传输过来的声音不仅混着杂音,还刺耳朵。

    “抱歉,马上到。”

    她不善言辞,遇到这种情况,除了道歉,没有什么别的安抚顾客的话术。

    “快点啊,凉了就给你打差评。”

    “您放心,不会凉。”

    她一拧车把手,以老电动车最快的速度向前冲去。

    到家的时候,已经快四点。

    因为是夏季,这个时候夜色已经渐退,天际泛出一溜灰白。

    时绮蹑手蹑脚地走到父母房前,听到里面传来轻浅的呼吸声后,才轻手轻脚地回了房间。

    她的房间很小,放了一张单人床,一张书桌,就没有什么多余的空间,靠床的墙上贴了纯色墙纸,墙纸上牵了条铁丝用来挂衣服。

    在这样闷热的天气,她送了几个小时的外卖,后背濡湿了一大片,衣服紧贴着皮肤,头发也被汗浸得成绺掉在额前。在劳累之后,这种汗津津的感觉十分不适。

    她脱下T恤,用提前准备好的那盆水简单擦了下身子,就大喇喇地平躺在床上。

    床板发出“咯吱”的几声轻响后,一切又归于寂静。

    现在出去洗澡,无疑会吵醒父母,而且躺下后也没什么力气再起来。

    只能等父母六点钟上早班之后再洗。

    时绮想。

    床板很硬,硌得后背发痛。从那种急送外卖的状态走出来后,肌肉的酸胀感渐渐涌上来。

    老旧的电风扇也不给力,吹出来的风只是无力地把热浪搅起。

    好热。

    好累。

    ……

    时绮是今年的高考生,正常而言,高考结束后,大部分人选择在家休闲放松,或者出去旅游,也有少部分人打打暑假工,想要一点财富自由的感觉。

    她不一样,她要复读,但是她家没什么钱。复读额外交的那几万块她们家拿得出,只是接下来大半年,一家三口的生活费就没有着落了。

    高考分数和分数线出来那天,时绮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呆坐了一天,捧着手机,没挪过地。

    她还没考完就知道没考好,自以为做好了迎接失败的准备,但看到成绩的那一刻,她想,如果能一直这样待着,不去想任何事,不需要去做任何事该多好。

    人们面对失败,出于特殊的保护机制,总是忍不住逃避,认为不面对就万事大吉。成绩没出来之前,她可以躲,可以不去想,还可以带点侥幸,日子还算平静地过了下去,但是看到成绩的那一瞬间,就像烟花消逝掉最后一点花火,被扑面而来的黑暗吞没。

    即使性子再硬,时绮还是哭了。

    眼泪一涌上眼眶就啪啪啪地掉在床上,沾湿一大块床单。她天生好强,不允许自己放声大哭,只是死死地咬着下嘴唇,一抽一抽地,泄出一点点气声。

    压抑的哭声,不知道在这个狭小黑暗的出租房里持续了多久。

    泪水只是一个情感的发泄口,不能解决任何问题。

    那天之后,“复读”的念头就在时绮心里埋了种。

    她想重来。

    她不希望三年的努力换来的是不入流的学校,毕业之后,再进入一所名不见经传的小公司,拿着勉强能糊口的工资……

    几次犹豫后,时绮终于下定决心,打算好好地和父母商量。

    时绮的母亲张兰和父亲时厚都是进城务工的农民,搞不懂复读的事,刚开始时绮提出来的时候,两口子都满口同意,一听说学费,面上都显现出一点窘迫。

    事情一下子陷入僵局,时绮本来也没抱很大期望。

    但最后,张兰一咬牙,像是要豁出去一把的样子,拉住时绮的手,用她那带着乡音的蹩脚普通话说:

    “娃,你想好了,咱就复读。”

    “听你的,俺们也不懂高考是咋回事,之前你好像考过几次第一来着,是吧。”

    “既然娃说没考好,没考好就再来,俺相信咱娃。”

    时绮自然明白家里的情况,她没打算全让父母担着,她找起了暑假工,白天做家教,夜里送点外卖,能挣不少钱,至少能补贴点家用。

    今天就是送外卖第一天。时绮回想起这些天的事,在疲惫感中又生出一种踏实。

    第二天早上,时绮是被八点的闹钟吵醒的。她在床上挣扎了几下,还是起来了。

    九点是家教开始的时间。

    简单洗澡后,时绮看到了父母留的白粥,煨在电饭煲里,还是温热的,她心里暖暖的,吃了两碗才离开家。

    家教所在地是个高档小区,时绮第一次来这种地方,站在小区门口旁,呆愣愣的,不知道该做什么。

    一位老保安从值班室里出来,一脸怀疑地看着她,两条眉毛皱起,锐利的眼睛从头到脚把她盯了又盯。

    正在无措之际,背后传来一个陌生的声音:“诶,你就是时绮吧?”

    时绮回头,循着声音看过去,是一位看起来至多四十岁的妇人,雍容大气,面上挂着得体的笑。

    她的衣着虽然都是常见款式,但剪裁很讲究,布料质感只凭肉眼就能感觉到不同寻常。

    看来,这就是那位约家教的孟阿姨。

    “这小区陌生人进不来,得熟人带,”孟阿姨走到时绮旁边,领着她往前走,边走边说,“你还挺守时,我没等一会儿,你就来了。”

    “叫我孟阿姨就行,我家那臭小子,害,马上高三了,这破成绩,真是没眼看。”

    “我也不求他一个暑假能有多少长进,他那点脑子我清楚,只求他多学一点是一点,时老师尽力就可以。”

    走到值班室的时候,孟阿姨停了一下,将时绮往前略推了推,双手很有分寸地轻放在时绮的肩膀上。

    “王哥,你可记清楚脸,这我家家教老师,下次可不要吓着小姑娘了。”

    那位老保安又瞅了眼时绮,收回之前的凶相,笑着说:“记住了,小姑娘下次来,大方点,我们保安面对可疑人物都是那么瞅的。”

    “还怪人家小姑娘不大方,你那样瞅,谁大方得起来?”孟阿姨转而虚揽着时绮的肩膀,往自家房子走。

    时绮被热情得晕了头,从没见过这种阵仗,只是低着头,闷不吭声的。

    “时老师,对于薪资有什么别的想法吗?都可以商量。”

    孟阿姨出的薪资是一个月七千,每天早上九点到下午五点,包午餐和午休,对于时绮而言,已经很够了。

    “没有,就目前这样挺好。”时绮回答道。

    “我家那小子,被溺爱惯了,脾气小孩子似的,嘴巴又臭,说了什么伤人的话,你别在意,他人还是好的,没什么特别大的恶意。”孟阿姨刷开自家门,像是打预防针似的唠叨了几句。

    这套房子里的装潢不是千篇一律的土豪欧风,反而是很古朴低调的中国风。

    家具都是深红色的檀香木打的,连空气里都有一股淡淡的木质香气,白墙上挂着一两幅水墨画,隔断柜上摆着些精巧的陶瓷,有些陶瓷里养着些花卉,正开着几簇小花。

    两人穿过一楼长廊,尽头是一间房,孟阿姨敲了敲房门,朝里头喊:“成铭,家教老师来了,把门打开。”

    “烦死了,我说了不想补习,你能不能不找家教,真服了。”里头传来少年清亮的抗议声。

    即使隔着房门,也能感受到房间主人的怒意。

    “嘿,你什么时候够上二本线了再说,你那成绩难道想一烂再烂下去吗?快开门。”孟阿姨又抬手敲了敲门,这次明显比刚才急促了不少。

    “我不开,不想补习,也不需要补习!”成铭的声音也更大了些。

    孟阿姨叹了口气,小声对时绮说:“抱歉,让你见笑了。”

    时绮摇摇头。

    “成铭,下半年你就入高三了,你别忘了你父亲怎么跟你说的,现在,把门打开。”

    里面没了声音,像是没听到。

    孟阿姨又强调了一遍:“把门打开,人小姑娘还在门外等着。”

    还是没有声音。

    “成铭?”

    半晌,在孟阿姨都打算用手中备用钥匙开门的时候,那头才传来回答。

    “知道了,等会。”

    这个语调和声音和之前那种生气不同,听起来有种莫名的落寞,就像被丢了最喜爱玩具的孩子。

    孟阿姨因为有忙事先走了,走之前又嘱咐了几句。

    时绮靠着长廊站着,等待着开门。

    今天所经历的都是全新的,也是令她害怕的。她招架不住热情又不失分寸的孟阿姨,对于房间里那个脾气不好的“少爷”,她也感到茫然失措。

    她仰起头,试图用闭眼深呼吸的方式驱散一点自己的退缩心理。

    而门那头说好“等会”的“少爷”,迟迟没有动静,像是一种无声的抵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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