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清恬轻托下颌,很快便弄明白,原来她亲爹亲娘正闹离婚,刚一穿越就要选边站,可真是会难为人。

    只见上首的老妇瞧着慈眉善目,手缠念珠,徐徐拨弄,口中却喃喃道:“老婆子命苦,快入土的人了,竟要眼睁睁看着我们老文家绝后,老婆子怎么下去面对列祖列宗啊……”

    哦!原来是个重男轻女,无脑护犊子的祖母。

    文老爷接着老太太的话茬,向上首市丞一拜,理直气壮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请舅公和各位街坊评评理,她文白氏进门十六年无所出,又不许我纳妾,连犯两条七出大罪,我今日怎能不休妻!”

    哎?原来是个结婚十六载,忽然要抛妻弃女的负心汉。

    真是可恶的一点创意也没有!

    于是,文清恬当着众人的面,缓缓站了起来,顺手捧了厚棉锦缎坐席,款款向文白氏走去,她略一犹豫,还是学着大周正襟危坐之礼,紧挨着文白氏,跪坐在脚后跟上,只背脊挺的笔直。

    她算是看明白了,文白氏这边,既无父兄倚仗,也没有市丞老爷偏帮,堪堪只有文清恬一个自己人。

    身为女子,她要girls help girls,身为女儿,她更要力挺她娘亲。

    当然,还要再加上刚才听到的……“闲话”。

    文白氏感动的泪眼婆娑,将女儿的小手包覆在手心里,胸中陡然升起一股暖意,语音欣慰:“他们所图不过我的嫁妆,我拼着一无所有,只要能和离就好,谅他们也奈何不了我,为娘的有你就够了……”

    文清恬蹙眉,她于“和离”与“休妻”的区别,并不了然,也不在乎。

    但“图嫁妆”这句却听得分明,敢情这凤凰男不但要闹离婚,还想分财产!

    这可忍不了!

    文清恬霍然站起,水葱般的手指向着人群中一划拉,语音森冷:“隔壁的柳三妹,先别忙走。”

    就见人群中,一袭杏红萝裙的背影微微一僵,反而急急向外挤去,众人却自动与她拉开距离。

    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男人誓死休妻,其中必有猫腻。

    她文清恬虽初来乍到,却拜婆婆妈妈们所赐,听了满满两耳朵闲话。

    “小女也想请舅老爷和各位乡亲做个见证,今日拼着大义灭亲,也要把事情说清楚,将道理辩明白。敢问阿耶,您和隔壁的柳三妹到底是何时勾搭成奸的?为何她前脚拿了《放妻书》,刚回娘家住了不足三天,您就迫不及待要休妻!”

    此话一出,人群一片哗然。

    文老爷气得胡子直颤,半晌无语,可拿闪躲的眼神却分明泄露了真相。

    他一个不小心,打翻了手边食案上的羊肉馎饦,热辣膻腥、汤汤水水泼了一地。

    几个好事的起哄乱叫:“哎哟哟,好骚气!好骚气哦!”

    上首的市丞老爷探了探身子,双手压了又压,也没能平息人民群众八卦的小火苗。

    文白氏面如枯槁,扯着文清恬的衣袖,劝道:“好孩子,别说了,我就是不想把这样的丑事闹开……为娘的这辈子是不指望了,可你还小,倘你生父名声坏了,你的亲事可就……”

    文清恬反手握住母亲干枯如柴的手,坚定道:“无妨,阿娘且瞧着,将来我定会赚足嫁妆,招赘一个可心合意的上门女婿,绝不叫别人对咱家挑三拣四。”

    文白氏还要在说什么,嗫嚅声被文清恬高声盖去:“舅老爷,老太太,小女文清恬今日就把话撂这了,若爹爹坚不肯和离,我拼着让街坊笑话,拼着将来一辈子不嫁,也要将爹爹和柳三妹通奸的事儿报官!”

    破坏他人婚姻-通奸!这事儿在历朝历代,都是情理难容。

    至于法理是不是容得下,她愿冒险一试。

    这一下,文老太太也不念佛了,舅老爷也不敢打哈哈了,连趾高气昂的文老爷也化作蔫儿茄子,仿佛刚被霜打了。

    “作孽啊,老婆子在对街瞧得明白,这姓文的与那姓柳的确实不清不楚!”

    “对对对,我奶孩子时也隔着窗棂子瞧见两回!”

    说话的都是些老baby们,别看她们平日里婆婆妈妈的好打听,关键时刻,敢站出来打抱不平的也是她们。

    这才是真的girls help girls,文白氏母女忙起身向街坊们万福作揖,连连道谢。

    于是,打抱不平的声音直接沸腾了。

    市丞老爷终于松口,放下架子,一脸和风细雨:“哎呀,都是一家人,何苦说这两家话呢,照我说呀,都是误会,今儿我来做个主,外甥啊,你就和外甥媳妇和离了吧……哎,这一个田庄,一个铺子,就是全部家当了吧,我也不偏帮哪头,外甥啊,你看,你是要田庄,还是要铺子呀?”

    清恬心中冷哼,口口声声不偏帮,却先问自家外甥要哪桩。

    “要田庄!”文老爷和文老太太异口同声。

    文清恬还要再争,被文白氏拦住,苦口婆心的劝:“不可赶尽杀绝了,否则,苦的是咱们。”

    文清恬在堂上扫视一圈,将那贪官、负心汉、佛口蛇心的祖母通通看在眼中,终于深吸一口气,无奈点头应了。

    经营田庄,她要从头学起,经营脂粉铺子,却是驾轻就熟。

    毕竟她合作过不少化妆品客户,从前期新品开发、消费者调研、定价,到品牌宣传、产品推广,直至新零售、电商渠道的活动策划,全流程的经验她都有。

    哪怕在这陌生的时代,她对自己的业务能力也很有信心。

    这时,录事已开始诵念《放妻书》:“盖次伉俪情深,夫妇义长……按年有怨,今已不合,恐前世冤家……”云云。

    田庄地契交接仪式也进行完毕,眼看着街坊四邻瞧的不甚尽兴,就要四散离去,文清恬忽计上心来,嘴角酿起一个促狭的笑,甜甜道:“爹爹,从今往后,我就跟着阿娘了,临别不舍,想赠您歪诗一首,平仄虽不通,聊表祝福也尽够了。”

    文老爷狐疑的觑她一眼,不置可否。

    众人一见还有热闹可瞧,忙又聚拢过来。

    文清恬清清嗓子,负手而立,缓缓吟诵道:“柳家仙姝有三妹,平日最喜闻犬吠,迎犬入室掩柴扉,不羡鸳鸯不欲飞。”

    街对面五婶子撇撇嘴,悄声相询:“这……啥意思?”

    那录事正整理手中文书笔墨,闻言头也不抬,淡淡道:“这有啥不明白的,意思是:女表子酉己狗,天长地久。”

    众人十分配合的哈哈大笑。

    文清恬出尽胸中一口恶气,甚是得意,她笑吟吟的回眸,牵着娘亲的手,一脸喜气:“恭喜娘亲和离,没事儿,咱至少还有一间脂粉铺子呢!明儿,我想将店面重新修葺一番,阿娘,你说可好?”

    文白氏望着女儿,欲言又止,半晌才强笑道:“其实,咱家脂粉铺子近半年都没什么进项了,而且,还欠着隔壁酒肆1000钱呢!”

    说罢,文白氏又开始扭着帕子,望着女儿,就见她背脊笔直,神色从容,清凌凌的眸中,竟有当世女子罕见的自信与自得。

    不由得既惊且佩,进而也被感染,将帕子揣入怀中,略略直起身子。

    文清恬携着母亲的手踱步下到一楼,两个丫头连忙掌灯跟上。

    她放眼望去,就见整个迎客的门厅一片晦暗,连同那柜台,架子、外加一盒盒脂粉膏子,皆透出一种挂满了霉吊子的陈腐气。

    那赭石色层叠的桃花心木抽屉,活似一味味中药柜。

    怨不得娘子们不上门。

    她捻起一只铁皮盒口脂,沾了一些在手腕上一抹,灯烛摇曳中,竟是极细腻润泽的浅绯,彷如情人的重重一吻,显色度一绝。

    嗯?自家的产品质量倒是出乎意料的好!

    就在这时,忽然响起一阵扣门声。

    “这么晚了,会是谁?”白氏惊若白兔,恍然察觉自己从此不再冠夫姓文,文家从此再无男主人,不由得凄惶无依,悲从中来。

    “许是谁落了东西。”文清恬轻描淡写,随手拉开门栓。

    就见门外站着一个妇人,个子既高且瘦,一双吊梢眼,瞧着精明强悍,抿唇立在阴影里。

    来者不善啊……

    文清恬不解的回望母亲,就见母亲一脸惊惶的咬唇道:“是,是未来的亲家母,快请进,吴婶子……隆儿,给吴婶子斟茶。”

    “什么亲家不亲家的,都是没影儿的事儿。”吴婶子唇边凝起一丝笑,却明显未达眼底,她也不客气,探头左右一望,便关了门,直接走向后院,往正房上首的胡床上盘腿坐了。

    这架势,难道是债主不成?该不会,欠的那1000钱是提前预支彩礼吧?

    文清恬略觉头大,面上却不露,缓缓踱入,择了下首的胡床端正跪坐。

    白氏满脸堆笑的望着吴婶子,一边催促隆儿:“快去斟茶,愣着做什么?”

    隆儿瞧着不大情愿,趿拉着脚去了。

    “未来亲家,不知我未来亲家公身体可好?”白氏探身寒暄,很是殷勤。

    文清恬见白氏面上泪痕未干,却强作欢颜,她同为女子,心中略有些不忍。

    吴婶子冷下脸,压低声音道:“文家……啊不,白氏,我今儿来,就是跟这桩未定的事情有关。”

    白氏心中咯噔一下,又开始不自觉的绞着帕子。

    吴婶子用下颌撇着眼前的母女,轻咳一声,道:“本来呢,我家庆儿配你家姐儿就委屈了,想着低娶高嫁,也就罢了,如今你家出了这档子事儿,显见是家风不正所致,我们吴家再不济,也不能让我儿子这般委屈。”

    “家风不正”四个字,如刺一般扎进白氏的心,她眼中立刻滚下泪来,攥着帕子按着胸口哽咽:“吴婶子,两个孩子打小就好,您不能就因为……上一辈的事……”

    吴婶子一脸厌恶,毫不客气的打断白氏:“你不必在此哭哭啼啼,总之我们吴家,一向就跟我家的豆腐一样清清白白,是决不能跟你们这样的人家扯上关系的!”

    豆腐店?文清恬记得白氏说过,她们家债主是开酒肆的。

    那可就别怪她不客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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