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西市,二回二曲。

    波斯地毡行的后门,探出一个脑袋,鬼鬼祟祟的四下张望,此人高鼻深目,做伴当打扮,他从怀中掏出一张热烘烘的古楼子,接着拉开地上的暗门。

    暗门内仿佛藏着一团最幽深的黑气,半晌,才从深处传来一个嘶哑的声音,充满恨意:“亚库萨,调查的如何了?到底是谁在背后捣鬼?可是熊罢帮吗?”

    那高鼻深目的波斯人似乎很惶恐,先将古楼子递进去,才道:“黑火帮的事,最近市面上传的乱的很,属下……属下尚无头绪。”

    那喑哑的声音再次传来:“找出背后的人,我豢养的川东小犬已许久没尝过人的滋味了。”

    波斯伴当神色一凛,连忙低低应了声“是”,重又小心的合上暗门,铺上一块波斯厚绒毡毯掩饰,地毯上的红莲花瓣殷红摄人,上面不知沾染了多少层鲜血。

    凌记凶肆内,几个伙计捧出一只满是灰吊子的檀木箱,随着铜锁咔哒一声打开,箱重积年的老尘铺面扬来。

    重重油纸打开,是一丸丸樟脑,最里面,才是凌记凶肆60年来的账册。

    “文姑娘,这些老账目有啥用啊?”凌老板攥着抹布细细拂去檀木箱上的灰吊子。

    文清恬捧起一卷账册,翻开其中一页,说道:“凌老板,这是个大工程,我需要您着人查探这老账目上的每一个人,瞧瞧他们的子孙现今如何了?”

    凌老板更加困惑,问:“这倒不难,譬如这位往生的韦盛宝老爷子吧,他的孙子就很有名, 14岁就中了秀才,以二甲进士身份入了翰林院呢!”

    文清恬越听越喜,赞道:“就是要这样的,凌老板,您老辛苦,务必整理出一份册子,格式如下:xx人,XX年购入凌记棺材,其子如何富贵,其孙如何得势。”

    “若其子孙没出息呢?”

    “就不写!”文清恬斩钉截铁,接着补充,“只捡出息的写。”

    “这?写这些派什么用场呢?”

    心理暗示,幸存者偏差,文清恬想想才道:“你列出这么一张单子,放在门口,走过路过的人一看,心中就会想,原来在你凌记凶肆买棺材,先人就能庇佑子孙,子孙后代就能升官发财。”

    “这不是胡说吗?”凌老板道。

    “怎么是胡说?你这账上不是白纸黑字写着,那一句是假?”

    凌老板一愣,想了想道:“也对,确实并未作假。”接着又问:“那旁的铺子翻翻账册,不也能找出好些这样的例子?”

    文清恬遥遥头,道:“放心,这条街上,你凌记是最老的铺子,就比如松鹤斋,才开了5年,子孙还没出生呢!至于别家老店,账上的客户都没你家多,后代成才的更不必说了。”

    说罢,文清恬总结道:“一句话,人无我有,人有我优,人人都有,谁先说就是谁的。”

    比如主打层层过滤的某牌纯净水,和焙烤过的卷烟,别的牌子也有同样的工艺又如何,谁让你不早说?

    就在这时,文清恬忽然惊跳起来,小脸煞白,指着摆放案卷的棺材,结结巴巴说不出话。

    这,这棺材里好像有动静。

    伙计们随即望过来,凌老板也眯着眼凑近,就见一口金丝楠木棺椁的盖子忽然“格拉”一声推开,里面直挺挺坐起一个“人”来。

    须发皆白的掌柜登时便吓得两眼一翻,撅了过去。

    “挺尸了,闹僵了!”几个小伙计唬的向后坊跑去,在窄门框内挤挤搡搡,一个奔到后院,想起那儿还停了一具,吓得又逃回店内。

    文清恬已吓呆了,只凌老板镇定,抄起墙上挂着的桃木剑,口中念念有词。

    那棺中“僵尸”将面具一摘,兴高采烈道:“凌老板!你还寻思什么?我瞧此计甚好!”

    凌老板和文清恬互视一眼,异口同声道:“是你?”

    二人所想自不一样。

    这下几个伙计也瞧清楚了,此人不是昨儿才光顾本店的贵客吗?

    就见棺中人笑嘻嘻的站起身,单手一撑,便翻出棺椁,面容俊逸,神态散漫潇洒,身手却利落非常。

    此人虽背光而立,阳光勾勒出他郎阔修长的身形,这样的面容气度,文清恬只瞧一眼便认得了。

    正是上巳节那日,在桥下裸泳的年轻男子。

    只不过上巳节那天,是她在背阴处,而他被阳光沐浴满身。

    “凌老板,你只管照着这位文姑娘说得做,她呢,我借走了。”说罢,齐王李灼炫熟稔的一把扯起文清恬衣袖,将她拽出凶肆外。

    “哎?贵人您等一下,文姑娘……”凌老板后知后觉,待追出铺子,二人已坐上车辇,辚辚辘轳而去。

    马车内,文清恬缓过神来,朝外坐了坐,距离眼前男人一臂开外,抱臂望着他,充满戒备:“你是何人?为何劫持我?”

    李灼炫一改方才熟悉的口吻,也冷冷瞧着她,眉目一挑,不答反问道:“有一桩大生意,辣手的紧,你敢不敢接?”

    文清恬还未开口,他便凑近了些,戏谑的打量她,道:“哦,对了,文姑娘你一向只问报酬,只要钱给够,便可以无所不为,对吧?”

    不但戏谑,还兼鄙薄轻佻。

    寻常姑娘听了这话,定会红着眼眶热了脸,为自己辩白一番,可文清恬不。

    她静静打量对方,头发润泽,牙齿白皙,车辇陈设皆是市面上没有的精品,料定此人不过是个离经叛道的王孙公子,再狂悖,也不至于她劫财劫色。

    于是,也给了对方一个挑衅的眼神,顺势道:“你所言极是,所以,报酬是多少?”

    李灼炫见她不恼,自己倒有些焦躁,抿唇激道:“白银百两,先付50两为定。”见少女眸光一亮,知她已上钩,他不自觉勾起唇角,话锋一转道:“不过,若你没办成,不但要吐出所有,还要多给我100两。”

    文清恬的心彷如荡秋千,在心动和拒绝之间反复徘徊。

    她万万没料到,穿回古代,也能遇到对赌协议。

    她反复打量着眼前人,问:“你该不会是钱庄雇来的吧?就是那种变相放印子钱的骗子?”

    李灼炫神色不明的望着她,心中怒火渐渐腾起,因为这少女眼神狡黠,不像打量骗子,分明像在打量一个小倌馆的像姑。

    他索性俯身打开紫檀木小橱,取出5枚十两的直银铤,在手心里晃了晃。

    “你说呢?骗子会先给你银钱吗?”

    金属撞击发出好听的叮叮声,文清恬的眼睛瞬间再也离不开了。

    她从未见过这么多钱。

    好吧,不是她意志不坚定,是对方给的实在太多了。

    于是,鬼使神差的,文清恬伸手一把抓过了50两定金。

    抬眸望着眼前人,也不知是被美色还是被金钱迷了眼,只见她神色迷蒙,自问自答:“这活儿要不我就接了?”

    李灼炫冷哼一声,心中暗自摇头:

    小小年纪就见钱眼开,大胆冒进不说,连最基本的防备心也无,真是一代不若一代。

    不过,确实会些唬人的把戏,也……也着实生的不讨厌。

    “那贵人您怎么称呼?”文清恬收了钱,瞬间变得十分可爱。

    “你变脸可真快!”李灼炫讥讽道。“方才我不还是骗子吗?”

    就见面前少女眉花眼笑,两枚小梨涡甚是讨喜,甜甜笑道:“收了定金便是客户,客户便是贵人。对了,贵人,您口中这桩辣手的生意是什么呀?”

    “真有你的,现在才晓得问生意?”李灼炫刺了一句,见少女不好意思的微微吐舌,这才略满意些,方冷冷道:“我大周朝国子监孙祭酒家中,尚有一女待字闺中,年方四十有七,我听说滞销的酒水、胭脂,乃至棺材,但凡有你出招,都变得颇为抢手,不知这待字闺中四十七年的女子,你可有法子?”

    “待字闺中四十七年的女子?”文清恬闻言微恼,忍不住辩驳:“女子是活生生的人,不是物件,怎能与酒肆、胭脂相提并论?”

    谁知,李灼炫并不与她纠结于此,只道:“我何时说过女子是物件?我只问,你能还是不能?”

    文清恬到底年轻脸嫩,被眼前男子的气势与笃定震慑住,脑子慢了半拍,半晌才自袖中神出一只白嫩嫩的小手,悄悄将5枚直银铤放在胡床上,朝着李灼炫一点点扒拉过去。

    李灼炫瞥见她这副模样,活像自己豢养的雪团儿波斯猫。

    倒有些忍俊不禁,面上却更严酷几分,只伸出骨节分明的大掌,按住银钱,反问:“怎么?文姑娘想反悔?”

    “不是的,主要是物件没有生命,老板的诉求也简单,把货快些卖掉就是,法子不止一种。可人不一样,就拿您说的国子监祭酒家的小姐来说,她自己想不想嫁?想嫁什么样的?她想嫁的人可愿意娶她?若要都合适,势必不容易,否则,她也不会待字闺中这么多年,对吧?”

    文清恬抽回手,小脸皱得彷如一只小包子。

    李灼炫却丝毫不为所动,冷哼道:“废话,若容易,还找你吗?还会给这么多酬金?”

    “这不是生意,我不能做。”文清恬又往后退了一步。

    可眼睛还依依不舍粘在50两银钱上。

    这点小眼神小心思全然被李灼炫捕捉,他从善如流,抱臂笑道:“好,那你说说看,这么难的活儿,你如何才肯接?”

    三个字,文清恬心中惴惴,却抬起下巴,一脸信心满满。

    狮子大开口:“得加钱。”

    果然,李灼炫莞尔。

    “你给个数。”

    “200两。”文清恬比划一下,补充:“定金100两。”

    “那赌注也要翻倍!”李灼炫逼视着她。

    “翻倍就翻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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