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姑娘,你到底能不能行啊?不会拿了钱就跑了吧?”一个不良人老光棍大声质疑。

    说罢,他将鼻孔中的小拇指伸出来,将长长的指甲在粗布短打上擦了擦。

    旁边一个瘦子也帮腔:“就是,咱们都耽搁这么多年了,就压根儿没人给说媒,你一个丫头片子就能给解决?”

    文清恬忍着恶心道:“叔,咱走着瞧!”说罢,她转身对着董三郎道:“董大哥,烦请您找人,将您和诸位官爷的身高三围量一量,现在就量。”

    不良人们立刻骚动起来,七嘴八舌的质疑声不绝于耳。

    “这是弄啥,给咱做衣服勒?”

    “一件衣服有啥用?找婆娘能靠这?女子们要的是银子、铺子、宅子,咱们兄弟哪个长得不是龙精虎猛?人家女子们不看这个嘛!”

    “哎对!咱们大哥找不到媳妇子难道是衣服不中看了?”

    董三郎倒是爷们,大吼一声,众爷们立刻噤声,乖乖量体,只面上神色皆有不服。

    见状,文清恬只微微好笑,这些小哥大叔,怨不得找不到媳妇,真是一点不懂女人的喜好。

    拿着众人的身材数据,文清恬站在门槛边,回头一笑,冲着董三郎道:“董大哥,既然各位官爷只听您的,那小女子就拜托您了,请务必督促各位把自己洗的干干静静,手指甲、脚指甲也剪的短短的,其余的事儿我回来再说。”

    “好!”董三郎一口答应,看她的眼神确实幽怨中带了警告。

    直瞧的文清恬浑身一哆嗦。

    病娇不愧是病娇,眼神也能杀人。

    行至外院,她感到背后有一道目光,回头四顾,倒没发现谁在瞧她。

    却发现一人在这外院中十分醒目。

    这外院绑的都不是善茬,不是贼人就是闹事的,面容或贼眉鼠眼,或桀骜暴烈。

    只这人瞧着反差感十足,看面相,满脸横肉,五大三粗,胡子开花,活脱脱一个猛张飞。

    瞧穿着,却是斯斯文文,一袭书生长衫。

    双手反绑在廊柱上,乱蓬蓬的头发垂散一脸。

    见她着意看他,这猛书生迎风忽一甩头,下一瞬,就怂的耷拉下脑袋,人长得倒是挺清秀,却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

    一个时辰之后,文清恬重新回到这里,随之而来的,还有西市好绣坊的两名伙计,三人一人托了一个诺大的包袱进门。

    二院里的天井中,不良人们早排好队等着了。

    一个个伸长了脖子翘首以盼。

    文清恬忽然觉得好笑中带着辛酸。瞧来,爷叔小哥们是真的太盼着成家了,这些年也感情上也遭遇太多挫折。

    实属是,一群“恨娶”老哥了!

    走得近了,她不由一愣,惊喜道:“各位官爷可是换了人?”心道:怪不得说男人洗澡如整容。这肤色发型也差太多了。

    她目光巡梭着方才挖鼻屎的大叔,竟花了好一会儿,才看到一个白净汉子,浓眉大眼的略带羞涩,小拇指上醒目的长指甲早剪了。

    “叔,我都认不出了,您几位也太精神了!”

    叔习惯性的又伸出小拇指,别别扭扭道:“别说这些没用的。”

    “好!爽快,董大哥,烦请您和各位官爷换衣。”

    衣服一换,不但文清恬震惊了,好绣房的伙计震惊了,连董三郎和众不良人也震惊了。

    这……这……这……也太帅了吧,纯纯的制*服*诱*惑呀。

    要知道,文清恬买的是成衣,还不是量身定制,但好绣房的成衣一向以尺码齐全著称。

    她选的是显瘦的藏青色胡服,特意找了半高的小立领,露出一点颈项,既显挺拔,又不显脖子短。

    还专程挑了硬挺的厚棉布料,腰部略松,显肩宽,修身形,还不勒肚子。

    同是藏青色的皂靴鞋底略厚,不但增高,同色系还贼显腿长。

    这一身穿着,不良人们连姿势都忍不住挺拔起来,挺胸叠肚的变成收腹,勾头搭脑的也自信的抬起头来。

    “这样就行了?改变衣衫就可以?未免太虚有其表,长安女子若因此许嫁,也太肤浅了!”董三郎负手而立,满口讥讽。

    众不良人闻言,兴奋劲儿登时杀去大半。

    文清恬清清嗓子,终于开口回敬:“董大哥,您知道为何长安女子不敢嫁不良人吗?”

    一问激起千层浪,众不良人被戳中痛处,立刻骚动起来,甚至起了骂声。

    她神情不惧,正色道:“连小娃儿会唱:不良人,不怕疼,惩恶人,欺好人,管起整个长安城,官爷莫把眼来瞪,吾家有女初长成,早许隔壁赖汉做良人。”

    软糯童谣一出口,一众不良人怒极反静,各个乌眼鸡似的瞪着她,似要将眼前这个少女活吞了。

    气氛静得可怕,连董三郎的下颌线条也崩的死紧。

    双方对峙,爆发在即。

    文清恬小心脏噗噗乱跳,见好就收,话锋一转,甜甜笑道:“诸位官爷,我知道你们心中不服,我也替你们委屈,诸位起早贪黑,惩奸除恶,累得没工夫沐浴更衣,连用膳也不规律,全城的毛贼盗匪见了你们,都跟猫见耗子似的。”

    见众人神情略略松动,她再接再厉,忿忿道:“那些市丞市司京兆府的老爷,平日作威作福,畏首畏尾,定是没少让诸位背锅替罪。”

    “哼,他们还抢我们功呢!谁让咱们是杂牌军,朝廷用咱们,却一分钱没给咱们!连名分也没有!”一个马脸汉子哀怨道。

    “这童谣早听过,爷几个的心凉透了!”又一个声音怒吼。

    文清恬抿唇,心有所感,收起调侃,无比认真道:“正所谓,你穿什么你就是什么!咱们穿上统一的制服,便是一支除暴安良的正规队伍,绝不能当自己是杂牌军。要想京城百姓改变印象,咱们自己绝不能自轻自贱。”

    董三郎眼神微亮,眉头松开,良久,哑声道:“说得,确实有几分道理,我……从前没考虑过这些,是我对不住你们了……”

    “浑说,咱们衣食住行哪样不是倚仗大哥!”

    众人纷纷附和。

    文清恬一愣,看向董三郎的眼神都变了。

    人家二代花钱,都是用在斗鸡走狗烟花柳巷。

    这董三郎花钱,竟用来维护治安,简直是二代中的一股清流,可敬可佩。

    “董大哥,接下来,请您穿着制服,骑马巡逻,务必选择西域宝马,一旦遇到歹人,动作要快,姿势要帅,最重要的是……”

    “是什么?”不良人们齐声问。

    “最重要的是,绝对不能砸坏百姓的摊位,征用百姓马匹时,及时归还,并附上租赁马匹的银钱。”

    这些话说罢,在场好几个耳根子都烧起来,董三郎也眯起眼睛。

    “长安三少,仗着家世欺男霸女、无恶不作,满京城,该出手的不敢出手,能出手的不屑动手,董大哥,这事儿,咱们不良人能解决吗?”

    文清恬说罢,心中笃定:办成这三件大事,不良人怎能不立威?

    眼前的明丽少女望着自己,面上神色,既有期待,也有些挑衅。

    董三郎微微一笑,望向众兄弟,问道:“怎么样?成不成?”

    顿时群情振奋,声震屋瓦,众不良人连呼三声:“成事!成事!成事!”

    整座小院沉浸在欢欣鼓舞的斗志中,董三郎凑到文清恬身边,阴恻恻道:“所以,我做这些跟丽娘有关系吗?”

    真是个精分。

    文清恬背上一凉,忙道:“董大哥,你打头阵,是不良人的代言人,百姓改了对不良人的看法,也会改变对你的看法,如此一来,还愁丽娘对你不改观吗?”

    从此以后,你便不再世京兆尹家的病娇老幺儿。

    而是满城百姓敬畏的守护神-董三郎。

    全长安将为你背书。

    “董大哥,下一步便是为不良人制定相应的规矩和奖惩制度,这些您比较擅长,总之一句话,把咱们不良人当做一只正规队伍运作。”

    董三郎望着狼藉的院子,看了看胡乱捆扎的嫌犯,又瞧了一眼臭烘烘脏兮兮的炕床,撇了撇嘴,倨傲道:“这些不牢你挂心,一个月后,准保叫丽娘刮目相看!”

    少女点点头,笑得无比可爱,董三郎见她似有所求,冷笑一声:“有话便说!”

    “额,董大哥,敢问外院捆着的落拓书生犯了什么罪啊?”董三郎眼珠微转,恍然:“哦,他呀,叫萧元中,没啥大罪,市丞说他扰乱秩序,行为妖异,就给抓回来了!”

    “行为妖异?怎么个妖异法?”文清恬顿时来了兴趣。

    萧元中顶着一头酷似葬爱家族的发型,抬起头,拨开两侧打结的刘海,露出一只眼,答道:“小可不过是卖身葬爱,实在不知所犯何罪?”

    “难道,痴情也是一种罪?”萧元中仰头沉吟,可惜五大三粗的模样,再配上这一脸惆怅。

    有一种“林黛玉倒拔垂杨柳,鲁提辖吟诗来葬花”的违和感。

    让人不禁怀疑,此人不是饿极就是便秘。

    “卖身葬爱?人家都是卖身葬父!旁边是老父尸首,草席一裹,瞧着便可怜,你卖身葬爱,爱在何处?”一名不良人呵斥。

    “我瞧你长得像个屠户,满嘴诗词歌赋,指定就不靠谱!”又一名不良人质问。

    “哎,人不可貌相,我瞧这位相公定有苦衷。”说罢,她转头问两位不良人。“二位大哥,能否给他些吃食酒水,我想与他聊聊。”

    萧元中狼吞虎咽扒了几口面片儿蒸饼,胃里顿感熨帖,心里也暖起来,眼见文清恬绝丽容颜,态度却亲和尊重,可说是这段日子里唯一的温暖,鼻子不由一阵发酸。

    于是,壮汉敞开心扉,娓娓道来:“我原是临安一书生,进京赶考路上,遇到一红颜知己,她与我你侬我侬,临别还赠我盘缠,我发誓考出明堂,便回去娶她,可谁知,放榜后,我落了选,想着将钱还她,来年再考,谁知,谁知,谁知她竟有了相好,那相好也是书生,此人今年赶考,她也送了他盘缠……”

    说罢,萧元中攥着两只醋钵大的拳头,呜呜大哭,泪水滚滚而落,发出“嘤嘤嘤”的声音。

    “我当她是此生唯一,可她却当我是……”

    你以为她是彼此的天使,其实她不过是你的天使投资人,而且投资目标不止一个。

    文清恬叹气,递上干净帕子,萧元中接过帕子,“噗”的一声巨响,擤了一把鼻涕。

    少女怯怯问:“你卖身,是要雇杀手去……报仇吗?”

    萧元中惊愕的抬起头,睁大一双星星眼,看怪物似的望着眼前少女道:“你怎么可以这么阴暗?这只是一种比喻,我不过是一个受了情伤的男子,既然爱已不在,要这副残破的身子又有何用?”

    残破的身子吗?文清恬看了看他短粗的脖子和壮硕的大膀子。

    谁能将这副尊容和眼前如此细腻动人的诗篇联系起来呢?

    “萧元中”她对他伸出橄榄枝,忽然发觉此人的名字很像小怨种。“我在西市开了一家广告铺子,你愿不愿意跟我干,高薪,不加班,包食宿……”

    “这个可以带吗?”萧元中指了指前襟,就见一只毛茸茸的小脑袋从衣襟里钻出来,奶声奶气唤了声:“喵呜”

    文清恬整个人顿时被萌翻了,忙不迭补充:“可以携带宠物。”手指不受控制的向小奶猫的脑袋探去。

    这时,忽然身后响起李灼炫小厮刁儿的声音:“文姑娘,可找着您了,我们家……公子,啊,不,王爷,让我给您送帖子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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