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像是慢镜头,拉回到十七岁那年。

    江城昨晚下了一场雨,地上湿漉着,积着小水洼。虽是仲夏末,但暑气未消,气温不降反升,整个城市像是被封在罐子里一样,憋闷的几乎让人喘不过来气。

    南桑拎着袋子,站在便利店门口下躲避正盛的日头。

    她随意扎着一个丸子头,几缕碎发黏腻在如瓷细白的颈上,正漫无目地打量着陌生的四周,不经意一撇,看到了对面弄堂拐角处,站着一个男生。

    那里背阴,光线并不是很好。

    少年身高腿长,黑色半袖松垮,衬出一身修长挺拔的骨架,带着条蓝灰色古巴链,单手插在口袋里,以一种好看又随意的姿势靠着墙,随性浪荡,想要不惹眼都难。

    偏偏鼻梁上架着一副烟丝色细边眼镜,平添几分一本正经地斯文。

    南桑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再一眨眼,从弄堂拐角又走出一帮人,大概七八个的样子,都满脸写着“我不是好人”。

    为首的花臂吐出一口烟说了什么,隔得太远,南桑没有听清,但能看出来面色不善,像是特意找来的。

    他动了动骨节分明的手,慢里斯条摘下细边眼镜放在一旁凸起的红窗上,懒懒的掀起眼皮,说。

    “今天很热,”

    少年声音寡淡,有些哑,混着些漫不经心的懒调,“所以别墨迹,一起上。”

    这话无异于挑衅。

    “你他妈挺嚣张牛逼啊,”花臂阴郁着抬眼,示意身后的人给他点颜色瞧瞧。

    其中一个黄毛抡着棍子往他头上送,被陆燕时偏身躲开,他猛地朝对方逼近,另一只手抡向对方腹部,还没等他反应,禁锢住手肘,给了黄毛一个相当漂亮的过肩摔。

    其他人像是被他吓住,花臂咬咬牙,剩下的人都抡着东西上。

    战圈混乱,陆燕时动作干净利落,像是走的凌。辱风,到了最后,他拽着花臂的头发向下猛地一扯,他力道很重,膝盖狠狠顶到花臂脸上,发出令人心悸的皮肉撞击的闷声。

    又一脚踹到膝盖上,疼得他双腿发软使不上力,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倒下。

    陆燕时走过去半蹲下,抓住花臂头发,收紧力道,逼迫他抬头。

    少年笑得痞坏浪荡,但声音却泛着冷,有种危险的压迫感。

    “以后别惹到不该惹的。”

    直到血往下淌,他才像是嫌弃一样,松开手。

    缓缓直起身,陆燕时捏了捏手腕,用脚尖踢开地上躺着的好几个跟死狗一样的人。

    他慢里斯条戴上眼镜,摸出打火机,单手挡着风,偏头点燃一根烟。

    蓦的,像是有所感应,他抬起头,眸光看向了马路对面。

    少女穿着一条藕荷色长裙,裙摆很长,荡开在雪白,骨肉匀称的小腿,日光灼眼,她光安安静静站在那里,就透着股书卷气。

    正看着自己。

    视线相对,少年隔着薄薄的镜片,就这么直直地朝她望来。巷落阴影下,他一半身形隐没在阴暗里,五官被衬得极立体,像是加了噪点。

    没了那群人的阻隔,偷看被抓包,南桑有些窘迫避开视线,咽了口水,有些心虚,攥紧袋子提手便离开便利店门口。

    不过就是几秒,陆燕时懒懒收回视线,忽然没了继续耗下去的兴趣,有些意兴阑珊,指尖的火光明明灭灭,他一只手隐没在兜里,夹着烟的那双骨节分明的手指上戴着几枚戒指,慢慢悠悠朝巷弄里走去。

    外面日光毒辣,南桑又加快脚步回去,踏着青石板避开水洼,等到家的时候额头沁出一层薄薄的汗,她下意识想拿出钥匙开门,发现自己并没有,就抬手轻敲了门。

    开门的是个十五六的少年,棱角分明,稚气却还未脱,眉眼轮廓很像舅妈。

    他反应了两秒,才叫了一声,“表姐。”

    又问,“你怎么没带钥匙?”

    大舅妈吴桂兰用围裙擦了擦手,从厨房探出头来,“桑桑回来了啊,别在外头站着了,多热啊,快进来洗手吃饭,”说着又出来在盛濯脑袋上拍了一巴掌,“你姐回来还敲门赖谁啊?还不是你懒得要命还没去配钥匙,一会儿把你钥匙给她,自己再去配一把,还懒就别回来了!”

    盛濯摸着头,没好气抱怨,“谁让昨天下雨了……”

    “还敢顶嘴!”

    南桑放下拎着的袋子,轻声说自己吃晚饭去配一把就行。

    这一年她父母车祸去世后,大舅和舅妈提出收养南桑,葬礼结束后不久,南桑就拉着行李箱来到了江城,住进了舅舅家。

    平心而论,两人对她真的很好,在南桑还没搬来的时候,就腾出空着的客房装饰好,甚至还买了很多毛绒玩具放在床头,一看就是精心布置过的。平日说话也是小心翼翼地,尽量不去触碰到伤心事。

    南桑也是从小就很听话,学习很好的那种别人家的孩子,她感激两人待她的好,但不是亲生的住在一起,总归觉得自己的存在有些尴尬,所以她尽量不去添麻烦。

    吴桂兰看着文文静静的南桑,心疼她小小年纪的遭遇。尤其是自己儿子还吊儿郎当不靠谱,跟南桑一比,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吃过晚饭,南桑拿着钥匙,去了隔壁街的五金店,配钥匙很快,南桑从店里走出来的时候天才堪堪暗下去,路过白天那条弄堂时,略一停顿,她鬼使神差偏头。

    里面空荡荡的,没有人。

    她走到路口正好看见一辆黑色的车。

    看起来很贵。

    她视线一顿,看到了站在路边单手插兜的少年。

    不同于下午时的打架时的散漫和轻描淡写的态度,他此刻眉眼冷漠,看起来没什么耐心听一旁黑色西装的青年说话。

    许久,少年才勾起一抹讥诮的笑,拉开车门坐上去。车窗没关,很容易能看到她,南桑躲在站牌后头。

    轿车疾驰而去,什么也没留下。

    到家后,南桑回到房间,照旧从书包里拿出数学卷开始做,写着写着,她脑海里不自觉浮现巷子里的那一幕,半晌,她清空思绪,继续做题。

    晚上十点多,她听到玄关处有开门的声音,是大舅回来了,舅妈嘟嘟囔囔说他回来怎么这么晚,锅里给他留了饭。

    没一会儿,舅妈端着杯牛奶敲门进来,摸了摸她头,嘱咐她别学到太晚,早点睡,明天还要去江城附中报道,南桑抿着唇,冲她乖巧地笑了笑。

    “知道了大舅妈。”

    吴桂兰出去后,南桑将目光投向窗外。月色如水,白天的燥热此时消下去不少,夜色衬着南桑纤薄的背影,显得冷清。

    她不知道接下来要怎么生活,陌生的环境,学校,都让她迷茫,但她也不想让大舅和舅妈失望。

    爸妈也肯定想让她好好生活下去。

    -

    第二天是周一。

    南桑照例早起,盛濯也在江城附中,今年他升高一,她在高二,出门前吴桂兰揪着盛濯的耳朵千叮咛万嘱咐在学校要多照顾姐姐,别惹是生非。

    盛濯咬着油条敷衍地嗯了几句,穿上鞋就跑得没影了。

    吴桂兰有些尴尬,南桑却笑笑,不在意,吃过早饭,看时间差不多了,也上学去了。

    临走前吴桂兰还塞给她钱让她中午在学校吃,午休时间不长,来回两趟怕南桑太累了。

    七点半的时候,南桑到了学校。

    盛濯昨天跟她说,高二五班就在三楼走廊尽头,但南桑还是找了好一阵才看见。

    高二新分科,她选的文,大多数同学彼此之间都算是陌生,可能会在校园里有过一面之缘,南桑来得早,挑了个第三排靠窗的位子,江城附中虽然是省重点,但开学第一天,大多数人还是略显兴奋,天花板上不断传来桌椅拖动的声音,班里有早就认识的同学在打闹,整栋楼沸反盈天。

    她同桌是一个戴着眼镜,齐肩短发的女生,叫陈曦,不太爱说话,两人交换完名字就相对无言。

    开学第一天照例要去听国旗下讲话,内容冗长枯燥,南桑下楼之前被班主任叫去,说升完旗让她去教务处领校卡和课本。

    教务处在教学楼身后的明德楼,南桑抬头看了看班牌,整栋都是高三学生。

    “南桑,芜城转来的是吧,”一个主任样子的老师戴着眼镜仔细核对着信息,“之前是一中的学生,好苗子啊。”

    主任满意点点头,笑得一脸和蔼可亲,帮她登记了信息,南桑看到书后才发现高二的书并不少,厚厚一大摞还夹杂着练习册。

    他看南桑瘦瘦的胳膊很吃力地抱着,肩不能抗手不能提。当场指挥在窗户旁懒洋洋倚着,似乎刚挨完训的一个人帮她搬书,搬完了就能回班,迟到的事儿下午交上篇检讨就能翻篇了。

    但同时也看到了男生没个站形的站姿,脸色一变,语气有些咬牙切齿。

    “陆燕时,你别仗着自己成绩好就在学校里为非作歹,不遵守校规校纪!这次尚且不严重,下次我再看你从门口跟个遛弯的大爷一样进来,铃都响了还不紧不慢,这学你就别上了。”

    话语间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南桑视线被书挡着,只听见挺懒散的一声,“嗯。”

    倦倦的有些哑,但很好听。

    但话音一顿,又说,“老胡,也没为非作歹这么严重吧。”

    胡主任;“别跟我贫,没大没小,叫我胡主任,今天的事下不为例,对了,你午自习的时候在班里把省里那套竞赛题讲一下。”

    像是想到什么,他情绪又激动起来,又有点无奈,“讲明白就行,不用说你第三种思路是怎么来的,你以为谁都是你一道压轴题能跟炫技一样列出三种解法。”

    陆燕时懒散直起身走过来,懒洋洋开口,“成,胡主任,那我先紧着助人为乐。”

    南桑不好意思麻烦别人,头上罩下一片阴影,鼻尖混合着清新的薄荷味,像是汽泡水。

    一双修长,骨节分明的手就轻轻松松把那一摞书抱起来,她抬头,想说不用麻烦了,就撞上对方的眼睛,她的心跳像是漏了一拍。

    教务处采光好,透过树荫,阳光从窗外倾洒在少年身上,似乎带着淡淡的光晕,映得骨骼更加漂亮分明。

    他眼睛的形状很好看,内勾外翘,双眼皮是一道很深的褶,瞳孔漆黑透亮,漫不经心时含着几分倦懒和戏谑。

    此刻,他唇角勾起,面含笑意地望着她,眼里像拖曳了一地的碎光。

    是那天巷子里的少年。

    蓦地,南桑想起书上那句——如若年少时遇见太过惊艳的人,这预示着,以后你以后见到谁,都不过尔尔。

    她此时不知道,很多年以后,一语成谶。

    似乎猜到了南桑要拒绝,他压低嗓音略一停顿,不过是再寻常不过的一句话,却被他说出几分诱哄的意思,让南桑耳根不自觉染上一层薄薄的绯红。

    “小同学,帮个忙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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