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南桑和安德斯走后,陆燕时就站在那里,指尖摩挲着杯壁,眸光很淡地看着少女离去的背影。细软如绸的长发,随着动作晃动,跟七年前比,还是那么瘦。

    似乎感冒了。

    戚姝走过来,抿了口杯中轻晃的香槟,也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哥,你看谁呢?”

    陆燕时移开视线,缓慢说,“没事。”

    戚姝明显看出来,这是有事儿。

    他哥刚才太反常,太不对劲了,看人家姑娘的眼神都能拉丝,倏地,她又回想起那张无意掉落的照片,与眼前的面容重合。

    一切的不合理,就都有了解释。

    “看我小嫂子啊。”

    她一脸恨铁不成钢,摇摇头,“都几年了,还没把人追回来,白瞎了你这张脸。”

    “啧,明明想得要命,刚才冷着张脸,一句话都不多说,真行,还有那胸针,你都不是买给我的,偏心。”

    陆燕时瞥了她一眼,对方立马做出给嘴拉上拉链的动作,认怂。

    宴会结束后,黑色玛莎拉蒂从酒店驶出,沿着长河。

    戚姝坐在后面宽敞的后座,脱下高跟鞋,揉了揉酸涨的脚踝,她光脚踩在柔软的毯子上,又偷偷打量了陆燕时一眼。

    车外瑰丽灯火,疾驰而过时落了几道光影在男人漫不经心的侧脸上,沙发柔软,陆燕时头往后仰,颈部线条拉出,凸起的喉结无意识滚动,格外性感撩人。

    他阖着眼,不知道是不是摘下眼镜,看不清神情的缘故,他身上少了几分平日名为斯文的皮囊,无端多了几分从骨子里带出来,针扎的阴霾,和戾气。

    看惯了平日他哥勾唇浅笑的模样,虽然知道他气质偏冷,温和礼貌是出于家教和客气,而不是真情,但像今天这样,心不在焉的样子她还是头一次看到。

    到了海晏阁,戚姝跟着陆燕时下车。

    他刚从国外回来,宋冬凯就攒了个局,说是接风宴。

    就请了和陆燕时玩得好的几个,杜绝了那些掐尖脑袋想进来的人。

    这儿是江城有名的销金窟,实行会员制,里面说是穷奢极欲也不为过。

    由侍者引上专梯进入包厢,众人见他进来,都打了招呼。

    “陆哥。”

    他略微勾唇点头,算是回应。

    主角到场,接着包厢一阵热闹,陆燕时坐在沙发里,长腿优雅交叠,一副闲适地姿态坐在软位上打牌,面前是摞的高高的筹码。

    大理石几座上,除了纸牌骰子,还摆了好几瓶形形色色,昂贵的洋酒。

    骨节分明的手指点着牌,漫不经心打下去对k。

    宋冬凯是臭棋篓子,见自己手里的牌都太臭,干脆直接放弃,从旁边拿了高脚杯,一旁的侍应生娴熟的添酒。

    陆燕时没让别人倒,拿起玻璃杯。

    Tequila性烈,他加上青柠细盐中和浓烈气味,喝起来会像是带点酒味的饮料。指尖微顿,又在杯底加了少许红石榴汁。

    陆燕时会调酒,在圈子里人尽皆知。

    千金难得一杯,得他看得上才行。

    宋冬凯是他发小,以为这兄弟良心发现,终于想着自己了,笑着要伸手去接。陆燕时看都没看他,直接一饮而尽。

    ……

    宋冬凯心里日了狗了,心想自己还不如直接对瓶吹。

    但又仔细一品,自己和陆燕时一比,确实显得像糙猪吃不了细糠。

    宋冬凯摸出打火机,像是想到什么。

    “戚姝说你刚才看见个女孩,之后就魂不守舍,谁啊?小明星?还是哪家的千金,能得到咱陆大公子的青眼。”宋冬凯点了根烟叼着,含糊说,带着一些吊儿郎当。

    一旁的戚姝瞪了一眼出卖自己的宋冬凯,察觉陆燕时看过来,忙低头玩手机装死。手上戳开和宋冬凯聊天框发,表情包刷屏骂他。

    包厢昏暗,陆燕时薄薄镜片下,形成一片晦暗的阴影,没有起伏,淡声说,“南桑。”

    宋冬凯措不及防被吸进喉咙里的烟雾呛了一口。

    他被这个答案惊到了。

    “兄弟,不是你当初说没兴趣吗,怎么现今看见人家就魂不守舍了?”

    陆燕时放下玻璃杯,将腕间的小紫叶檀佛珠褪下,在长指间盘着,透着一种散漫,令人捉摸不透他心里在想什么。

    宋冬凯看着他的脸色,有些不确定,“你不会真还惦记着她吧?”

    他了解陆燕时,他和这个圈子里的人最大的不同就是,当他决心抽离的那一刻开始,之后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这段关系消失殆尽。

    没有过例外。

    于他而言,没有什么是替代不了的。

    话音落下,戚姝也抬头,静静看着陆燕时。

    他盘着佛珠的手很缓,不动声色收紧,指骨泛着白,好半晌后,陆燕时才懒懒的掀起眼皮,突然意味不明地轻嗤,像是自嘲。

    他的音色浸泡在背景音浪中,却依旧清晰。

    “惦记又怎么样,她先不要我的。”

    -

    南桑用嗓过度,再加上因为陆燕时触动了情绪,晚上睡得并不安稳。隔天早上起来就发了低烧,她打电话请了假,一天下来浑浑噩噩,晚上七八点多才好了些,嗓子也没那么疼肿发哑了。

    烧了壶水,她看了看手机,才后知后觉今天是圣诞节。

    她看着窗外浓稠的夜幕,有些晃神。租的这个房子是个很旧的小区,种植的树木大多野蛮生长,她租的房子是二楼,窗外光秃秃的法国梧桐枝干堪堪碰到窗子。

    姜岁突然发来消息,将她勾回神。

    姜岁;【桑桑,我完了!!!】

    姜岁;【我要死了!】

    南桑;【?】

    姜岁;【我好像把咱们院里发的那部商务机弄丢了TAT我好傻啊呜呜呜呜呜】

    南桑;【能找的地方都找了吗?】

    姜岁;【都找了,我感觉最大可能是昨天落酒店里了。】

    南桑;【拍卖厅吗?】

    姜岁;【好像是卫生间里,拍你照片之前还有的,可我现在被外派,根本回不去TAT】

    南桑;【我现在可以去拿,是顶层吗?】

    姜岁;【是顶层,但你还生着病呢,我心里会愧疚的TAT】

    南桑;【快好了,你别太着急。】

    南桑洗完漱,在玄关处上外套就出门了。

    外头没风,但很冷,市区灯火璀璨,即使低温,繁华却不减,人头攒动,商座圣诞氛围浓郁,入目所及,大多都是红绿的配色,闪烁着霓光,干道旁的圣诞树装饰的精致又漂亮。

    她抬手拦了辆出租。

    这个点有点堵车,还是节日,街上的车和人格外多。几乎堵了一排,寸步难行。南桑也不着急,车内暖气很足,让她昏昏欲睡。

    酒店在外环,出了市区后,干道上的车才没这么多。

    快到的时候已经临近九点,车速又慢了下来。

    南桑眼皮逐渐沉重,差不多要睡着的时候,又被车内的天气广播唤醒,她转了转脖子,看窗外也不是红绿灯,车却停了下来,问了句师傅。

    司机下去看了眼,回来低声抱怨了几句,说前面出了事故,看样子一时半会儿疏通不了。

    这里离酒店也不远了,南桑干脆走过去,付完钱一下车,原本混混沌沌的脑子被外面的寒气冻得立刻醒了神。

    她走在干道旁边,裹紧了衣服,走得很慢。

    周围不知道是谁,惊呼了一声,“下雪了。”

    路灯下飞雪飘扬,昏黄的灯光划破夜色。

    南桑仰头看着黑色的天幕,伸出手,雪花飘落在指尖,没几分钟化成了水,雪滴冰凉的触感才让她才意识到,这是她在江城的几年里,看到的第一场雪。

    纷飞的雪花吸引了大多人的视线和注意。

    在今年的十二月,在圣诞夜,下的一场初雪。

    南桑走进酒店的旋转门,询问前台。

    顶层平实并不对外开放,需要特定的卡才能乘坐电梯,不然就要从楼梯一层层走上去。

    九十二层楼。

    前台是一男一女,态度很好,听到她要上顶层后,说这是不合规矩的,南桑从包里拿出昨晚的入场证,说明了缘由,两人打电话示意上级后,不知道对方说了什么,挂掉电话后才松口。

    她礼貌道谢。

    到了顶层,水晶吊灯在冷硬的云纹大理石地板上,折射出明黄的光线,看上去富丽华美,南桑找到手机,酒店是天井环形的构造,下电梯时,她眸光朝眼尾不经意一瞥,隔着玻璃墙,看见了对面一道被人簇拥着的挺拔的身影。

    夜色浓重,隔得太远有些模糊,像是加了噪点。

    被开门声勾回神,南桑压下心中的慌乱,走出电梯厢。

    走到酒店大厅,交还门卡时,前台小姐姐还好心提醒了一声,说雪下大了。

    她走出去后,仰头。

    天幕黑得彻底,看不见散落的星点,大雪纷飞,落在地上化作一层薄薄的冰菱。

    半夜的雪天,还是在外环,南桑打开叫车软件,离她最近的预计在一个多小时以后,手机电量也即将磬竹。

    她无声叹气,有些后悔没答应来时的司机在酒店外等一会儿。

    切过导航软件,南桑裹紧了身上的衣服,往外走出去。

    她记得附近有地铁,还好只是刚下,路上的雪没有堆积起来,南桑闷头往前走,沿着旁边的干道大约要走十三四分钟,就是地铁站。

    周遭寂静,一眼望去,皆是灰白。

    导航声音时不时播报。

    “虽然前方路况不好,但您仍在最优路线上。”

    冰冷语音响起后,手机嗡的振动一声,自动黑屏。

    南桑垂眸看了眼。

    没电了。

    忽然,头顶上方被笼上一层阴影,带着冬夜凛冽的寒气,隔绝开风雪。

    她愣了下,心口突地一跳。

    毫无防备地回头看去。

    南桑有一瞬间的晃神。

    陆燕时生得一双内勾外翘的桃花眼,看什么都是多情,漾着温柔的,让人不自觉地沦陷进去。现下,雪色映衬,像被覆上了一层极浅的薄霜,正垂眸看着她。

    寒夜中,他穿得单薄,暗纹衬衣和黑色西裤,长身颀立。脖间戴着银质羽叶项链,深色羊绒大衣没来得及穿,搭在袖间,单手撑着一把黑骨伞,露出腕间的小紫叶檀佛珠。

    无端地,她想起他是不信佛的。

    男人手中的黑伞偏向自己,他几乎大半个身子露在外,落了一层雪。

    南桑不知道他有没有认出来自己,又为什么要为她撑伞,她只是悲催的发现,原来心动过的人,不止会心动一次。

    他出现过,自己沦陷过,但也仅此而已了。

    他们七年未见,但南桑在同一时空爱的太久,所错过的,又何止是七年。他和她自始至终都是两条平行的线,即使无限延伸,也从无相交的可能。

    所以。

    她开口,又能说什么呢。

    陆燕时一直看着她。

    南桑浓密纤长的睫毛在眼底投下一小片阴影,她的头发淋了点雪,显得更加漆黑,颈部肌肤瓷白,显出一种浓烈的对比,整张脸未施粉黛,透着一种清透的纯美,像是被淋湿后的山茶花。

    明明看起来弱不禁风,但脊背却挺得直,透着莫名的坚韧和冷清。

    漆黑浓稠的夜晚此时寂静无声。

    他走近一步,略微苦涩的淡淡烟草味袭来,夹杂着黑加仑和雪松,带着极强的侵略性,似大雾笼罩,清冽而危险。

    一种上位者天然的压迫感。

    南桑长长的睫毛蝶翅般轻颤,忍不住的蜷缩了下手指,心怦动得剧烈,好像要跳出病来,她极力压抑着,不想叫看出端倪。

    她曾暗暗奢望过的少年,褪去年少时灼人的恣意,此时周身笼罩在雪夜里,逆着光,孑立在她面前,垂眼看着她。

    仿佛这一瞬间被无限拉长。

    陆燕时目光仍未收回,半晌,他开口。

    “好久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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