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
新婚第三日的卯时，江远舟便蹑手蹑脚地出门，去膳房拿了顾军医备好的药材，放在炉灶上小火慢炖。他拿出状元郎勤学好问的劲头，昨日已熟读医书中煎药的章节，又向顾军医细细询问了注意事项，相信定能达到预期功效。他做完淘米、倒水、上锅的几道工序后，简单切了几样小菜放入食盒，在厨房面案找了些现成的糕点摆盘。
在等待熬粥和煎药的闲暇里，江远舟又拿出外伤治疗的医书默记。白粥开始咕嘟嘟沸腾不止，药材也逐渐散发出浓郁的苦味，他才放下书本去关火、装碗。
未及辰时，约摸着萧云逸已经锻炼完毕，江远舟一手提着大大的食盒，一手拎着药壶和碗勺，快步向小院走去。
萧云逸穿着习武的汗衫，一手拿巾帕拭汗，一手提着未出鞘的宝剑，正好看到站在桌前布菜的江远舟。他听到声响便抬起头，见来人是萧云逸，道：“厨房备好了吃食，我路过看到拿来了。云举请用。”
萧云逸看着桌上浓稠适中的白粥、分类切好的小菜、摆盘精细的糕点，笑吟吟地邀请江远舟同用。“孩子的吃食，管家已经派人料理；适龄的孩子，也会按照课业水平进入学堂。”
这些安排都令江远舟喜出望外，之前他不仅自己在太学读书科举，休沐时还得一手操办孩子们的课业，常常有照顾不到的时候，萧家如今彻底解除了他的后顾之忧。这般恩情，他竟不知该如何报答是好了。
“萧将军，大恩不言谢。但我……还是得郑重感谢您。”江远舟纠结了一番，还是将感谢的话说出口，同时暗下决心要时刻谨记萧家的恩情。
萧云逸对他感激不已的神情已经见怪不怪，在她看来不过是些力所能及的小事罢了。亏欠着江状元的锦绣前程，步入正轨也是遥遥无期，她怎能坦然接受这么发自肺腑的感恩呢？她觉得还是得加倍弥补这位“遭遇入赘冲喜横祸”的状元郎，于是边吃着早点，边琢磨法子。
粥已见底，两人也谈了不少话，萧云逸准备起身告辞，江远舟主动开口道：“云举，药方需按时煎服，我已盛入药碗备用。”
往常顾军医都是命徒弟直接倒至门口的海棠树下，今日怎么一反常态让江状元提醒用药呢？看着江远舟满脸关心，萧云逸实在没法说出拒绝的话，硬着头皮狠下心来，一手抚着鼻子，一手端着药碗，昂头一饮而尽。
江远舟拿出几枚果子，“江涵从不肯乖乖服药，娘亲要用蜜饯奖励才行。”
萧云逸嘟囔了一句，“我又不是小孩子了。”还是伸手接过一枚塞进嘴里。尝出来是刚好一口一个的林檎【1】，她吸吮着甜味，冲淡一点苦涩的药味。“谢谢平甫。”
江远舟低下头来，抿嘴莞尔一笑，因为要喝苦药而满面愁容的大将军，他还是头一次见到。他还得去看看孩子们是否适应府中生活，于是率先向萧云逸告辞。
萧云逸轻轻颔首，见人出门后才转身折返，“这药简直苦不堪言，让顾先生改良药方，真是势在必行了。吃药与上刑毫无区别，难怪将士们一般的头疼脑热都不去找他医治。”
走到孩子们住处，江远舟看着江路正拿着书本识记，不由得露出欣慰的笑容。他本不想打扰弟弟用功，准备午饭时再来看望，没想到江涵却唤了一声“兄长”。江路抬起头正看到一脸笑意的江远舟，他这几日一直为这门婚事着急上火，但是兄长不仅毫无愁绪，甚至还面若桃花。
事出反常，江路十分担心兄长是否因为大喜大悲，精神状态不太好，但是上次询问无果，他只好按兵不动、默默观察。
江远舟突击考问了一下江路的课业，见他几次都对答如流才作罢。江路知道他哥不怎么夸赞他的功课，没有苦口婆心地劝学便是认可，趁着他心情不错，继续投石问路：“兄长可是有什么喜事？”
“金榜题名便是喜事啊！”江远舟被问得一愣，后知后觉地发现这三日和萧云逸的相处令他十分轻松，但又不知该如何形容，便随口找了个理由搪塞弟弟。“人生四大喜事之一，哥等你的喜报！”
江远舟不想再多纠结于这个问题，和负责看顾的管家打过招呼，又见其他孩子尚能适应，便快步疾走离开，留下江路一人站在原地若有所思。
江远舟顺着江路所谓“喜事”的思路，将最近发生的事“反刍”了一遍，得出结论：生活里失去了科考的压力，增添了萧家的助力。
和萧云逸短暂的相处中，他发觉她其实富有同理心，也很有人情味，比他之前在话本里描写的更多了几分人气儿。不管是以什么方式，能结识这样的她，就是三生有幸。
江远舟出身于耕读世家，之前也学习了礼乐射御书数的君子六艺。但几年前的家庭变故，他靠着算账、抄书维持生计，对于书、数自然算得上熟悉，但没有闲钱去练习骑马射箭。
读书科举为了经世致用，金戈铁马、直取关山，抱着一点渺茫的希望，他还是想重拾射御，最好能精进武艺，有朝一日报效国家、大展宏图。
萧家宽厚，应该不会有乱七八糟的规矩吧？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赘婿只能操持家务？江远舟有些忐忑，但按捺不住熊熊燃烧的期待。
知道萧云逸近来勤练未曾懈怠，于是他在午饭时小心翼翼地试探，“久仰边境将士骁勇善战，在下有个不情之请，可否让我观摩云举骑射？”
萧云逸十分纳罕，建朝以来重文抑武，文人学习六艺多重视技巧，军中操练的与时兴的差别甚大，但还是应允：“平甫小憩后可随我同往。”
江远舟本也没有午休的习惯，静坐在小院的石凳上回顾太学里讲授的知识。等到萧云逸换好武服，束紧裤脚，两人才分头出门。
萧家的习武场就在院中，是由花园改建而来。一路上江远舟有些惴惴不安，这样轻易地就被应允能够观摩，总担心有人发现蛛丝马迹后大作文章。他进入围栏时才发现，百尺见方的习武场只有他们二人。
萧云逸已经轻车熟路地开始举弓搭箭，还亲自下场不断调整靶子的角度，见到江远舟后将箭收入箭筒，面向他粲然一笑。她娴熟地引弓、抽箭、搭弦，离弦的箭便势如破竹般牢牢扎入靶心。
江远舟不由自主地鼓掌喝彩，“萧将军好箭法！”他应声下场一试，也是命中靶心，但力度显然稍弱。
站在旁边的萧云逸赞许地点了点头，他瞄准技巧颇佳，加以训练也是神箭手：“蓄势待发时，要气沉丹田。”她将手搭上江远舟的肩膀，指点道，“射箭须得张弛有道，引弓是张，搭弦是驰。用力技巧很好，训练加强即可。”
江远舟在萧云逸的手搭上他肩膀时，就有种紧张感盘亘心头。等到萧云逸拍拍臂膀时，他一颗心扑通扑通跳动，感觉肩膀一阵酥麻，屏气凝神到连大气都不敢出。萧云逸将手放下，又将目光移开，他才渐渐平复下来。
萧云逸盯着江远舟练习了一会儿，眼瞅着状元郎的耳根红到滴血，抬头看了看初夏高悬的日头，拿出腰间的折扇替他轻轻扇了扇风，却感觉他的耳尖刚刚转白又变红。她猜测是天气转热，也不能贸然加大运动量，便邀请状元郎去膳房用些冰饮。江远舟轻轻点头，两人一前一后地步出习武场。
在等待熬粥和煎药的闲暇里，江远舟又拿出外伤治疗的医书默记。白粥开始咕嘟嘟沸腾不止，药材也逐渐散发出浓郁的苦味，他才放下书本去关火、装碗。
未及辰时，约摸着萧云逸已经锻炼完毕，江远舟一手提着大大的食盒，一手拎着药壶和碗勺，快步向小院走去。
萧云逸穿着习武的汗衫，一手拿巾帕拭汗，一手提着未出鞘的宝剑，正好看到站在桌前布菜的江远舟。他听到声响便抬起头，见来人是萧云逸，道：“厨房备好了吃食，我路过看到拿来了。云举请用。”
萧云逸看着桌上浓稠适中的白粥、分类切好的小菜、摆盘精细的糕点，笑吟吟地邀请江远舟同用。“孩子的吃食，管家已经派人料理；适龄的孩子，也会按照课业水平进入学堂。”
这些安排都令江远舟喜出望外，之前他不仅自己在太学读书科举，休沐时还得一手操办孩子们的课业，常常有照顾不到的时候，萧家如今彻底解除了他的后顾之忧。这般恩情，他竟不知该如何报答是好了。
“萧将军，大恩不言谢。但我……还是得郑重感谢您。”江远舟纠结了一番，还是将感谢的话说出口，同时暗下决心要时刻谨记萧家的恩情。
萧云逸对他感激不已的神情已经见怪不怪，在她看来不过是些力所能及的小事罢了。亏欠着江状元的锦绣前程，步入正轨也是遥遥无期，她怎能坦然接受这么发自肺腑的感恩呢？她觉得还是得加倍弥补这位“遭遇入赘冲喜横祸”的状元郎，于是边吃着早点，边琢磨法子。
粥已见底，两人也谈了不少话，萧云逸准备起身告辞，江远舟主动开口道：“云举，药方需按时煎服，我已盛入药碗备用。”
往常顾军医都是命徒弟直接倒至门口的海棠树下，今日怎么一反常态让江状元提醒用药呢？看着江远舟满脸关心，萧云逸实在没法说出拒绝的话，硬着头皮狠下心来，一手抚着鼻子，一手端着药碗，昂头一饮而尽。
江远舟拿出几枚果子，“江涵从不肯乖乖服药，娘亲要用蜜饯奖励才行。”
萧云逸嘟囔了一句，“我又不是小孩子了。”还是伸手接过一枚塞进嘴里。尝出来是刚好一口一个的林檎【1】，她吸吮着甜味，冲淡一点苦涩的药味。“谢谢平甫。”
江远舟低下头来，抿嘴莞尔一笑，因为要喝苦药而满面愁容的大将军，他还是头一次见到。他还得去看看孩子们是否适应府中生活，于是率先向萧云逸告辞。
萧云逸轻轻颔首，见人出门后才转身折返，“这药简直苦不堪言，让顾先生改良药方，真是势在必行了。吃药与上刑毫无区别，难怪将士们一般的头疼脑热都不去找他医治。”
走到孩子们住处，江远舟看着江路正拿着书本识记，不由得露出欣慰的笑容。他本不想打扰弟弟用功，准备午饭时再来看望，没想到江涵却唤了一声“兄长”。江路抬起头正看到一脸笑意的江远舟，他这几日一直为这门婚事着急上火，但是兄长不仅毫无愁绪，甚至还面若桃花。
事出反常，江路十分担心兄长是否因为大喜大悲，精神状态不太好，但是上次询问无果，他只好按兵不动、默默观察。
江远舟突击考问了一下江路的课业，见他几次都对答如流才作罢。江路知道他哥不怎么夸赞他的功课，没有苦口婆心地劝学便是认可，趁着他心情不错，继续投石问路：“兄长可是有什么喜事？”
“金榜题名便是喜事啊！”江远舟被问得一愣，后知后觉地发现这三日和萧云逸的相处令他十分轻松，但又不知该如何形容，便随口找了个理由搪塞弟弟。“人生四大喜事之一，哥等你的喜报！”
江远舟不想再多纠结于这个问题，和负责看顾的管家打过招呼，又见其他孩子尚能适应，便快步疾走离开，留下江路一人站在原地若有所思。
江远舟顺着江路所谓“喜事”的思路，将最近发生的事“反刍”了一遍，得出结论：生活里失去了科考的压力，增添了萧家的助力。
和萧云逸短暂的相处中，他发觉她其实富有同理心，也很有人情味，比他之前在话本里描写的更多了几分人气儿。不管是以什么方式，能结识这样的她，就是三生有幸。
江远舟出身于耕读世家，之前也学习了礼乐射御书数的君子六艺。但几年前的家庭变故，他靠着算账、抄书维持生计，对于书、数自然算得上熟悉，但没有闲钱去练习骑马射箭。
读书科举为了经世致用，金戈铁马、直取关山，抱着一点渺茫的希望，他还是想重拾射御，最好能精进武艺，有朝一日报效国家、大展宏图。
萧家宽厚，应该不会有乱七八糟的规矩吧？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赘婿只能操持家务？江远舟有些忐忑，但按捺不住熊熊燃烧的期待。
知道萧云逸近来勤练未曾懈怠，于是他在午饭时小心翼翼地试探，“久仰边境将士骁勇善战，在下有个不情之请，可否让我观摩云举骑射？”
萧云逸十分纳罕，建朝以来重文抑武，文人学习六艺多重视技巧，军中操练的与时兴的差别甚大，但还是应允：“平甫小憩后可随我同往。”
江远舟本也没有午休的习惯，静坐在小院的石凳上回顾太学里讲授的知识。等到萧云逸换好武服，束紧裤脚，两人才分头出门。
萧家的习武场就在院中，是由花园改建而来。一路上江远舟有些惴惴不安，这样轻易地就被应允能够观摩，总担心有人发现蛛丝马迹后大作文章。他进入围栏时才发现，百尺见方的习武场只有他们二人。
萧云逸已经轻车熟路地开始举弓搭箭，还亲自下场不断调整靶子的角度，见到江远舟后将箭收入箭筒，面向他粲然一笑。她娴熟地引弓、抽箭、搭弦，离弦的箭便势如破竹般牢牢扎入靶心。
江远舟不由自主地鼓掌喝彩，“萧将军好箭法！”他应声下场一试，也是命中靶心，但力度显然稍弱。
站在旁边的萧云逸赞许地点了点头，他瞄准技巧颇佳，加以训练也是神箭手：“蓄势待发时，要气沉丹田。”她将手搭上江远舟的肩膀，指点道，“射箭须得张弛有道，引弓是张，搭弦是驰。用力技巧很好，训练加强即可。”
江远舟在萧云逸的手搭上他肩膀时，就有种紧张感盘亘心头。等到萧云逸拍拍臂膀时，他一颗心扑通扑通跳动，感觉肩膀一阵酥麻，屏气凝神到连大气都不敢出。萧云逸将手放下，又将目光移开，他才渐渐平复下来。
萧云逸盯着江远舟练习了一会儿，眼瞅着状元郎的耳根红到滴血，抬头看了看初夏高悬的日头，拿出腰间的折扇替他轻轻扇了扇风，却感觉他的耳尖刚刚转白又变红。她猜测是天气转热，也不能贸然加大运动量，便邀请状元郎去膳房用些冰饮。江远舟轻轻点头，两人一前一后地步出习武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