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时节，天气略有些阴沉，微凉的寒风绕着庭院吹了几遭，枯叶簌簌落地。
沈清晏覆灭姜国而归，按礼制应当率军自京城正门而入，举办一场盛大的凯旋大典。但太后怜惜他连日奔波，特许他先回沈府拜见双亲。
沈府大门张灯结彩，大门正开，家丁婢女都低头敛手立在两边，中间站着两位肃穆端庄的，是沈清晏的父亲沈定和母亲沈夫人。
沈母妆发严整，衣饰雍容。她已过了青春年纪，眼角虽有几条皱纹，鬓边却不见什么白发。
一位珠钗宝饰的女子扶着沈母的手，朝门外张望，眉眼间与沈母有几分相似。沈清霜以螺子黛描眉，脸上扑着浅浅的粉，唇上抹一层胭脂红油，容貌娇妍。看见姜语竹，毫不掩饰脸上的不屑。
姜语竹略扫了眼，便低头跟在沈清晏后面。
沈清晏是镇军将军府的世子，又新立大功，是朝中新贵、炽手可热的人物，最重要的尚未娶亲。他这次回府本不算正式，但围观的贵女无数，便可知多少人盯着他的婚姻之事。
这种情形下，他却大摇大摆自战场上带回一个女子。
姜语竹心中明白，恐怕自己已经是许多人的眼中钉肉中刺了，若不低调，未来的日子并不好过。
这些世家的手段虽比不得宫里，但若想毁了一个没有家室后台的外来女，绝对绰绰有余。
沈父沈母一眼看到沈清晏身后低首安静的姜语竹，微微皱了皱眉，道：“先进来吧。”
关上沈府大门，将所有好奇地视线挡在外面，沈父才缓缓道：“姜国虽疲敝已久，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能攻下姜国，陛下大为赞赏，我与你母亲也十分高兴。”
“我能如此顺利攻下姜国，多亏父亲平素对我的悉心教导。”沈清晏笑笑。
“你若是能记得父母之恩，倒是好了。”沈父皱眉，脸上并无笑意，“你新立战功，风头正盛。宫内宫外，府里府外多少双眼睛盯着，生怕挑不出你的错处。紧要关头，你却大摇大摆领回来一名女子，这是要将把柄递到人手上吗？”
沈清晏耸肩无所谓道：“不过是一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罢了。父亲教导，为人需仁，我见她可怜，便带回来了。”
沈夫人道：“既然如此，你既把人带回来便得负责到底，要替她寻个好去处。”
沈夫人话里有话，分明是不同意沈清晏将姜语竹留在身边。
沈清晏道：“那是自然，我定会负责到底，好好待她的。”竟像是说给姜语竹听的。
沈清霜终于按捺不住，大声问道：“你想把人养在沈府？这怎么行？”
沈清晏瞥了眼沈清霜，反问道：“有何不可？”
沈清霜刻薄道：“来历不明的女人，不知道是哪个勾栏里的烂瓦，你怎么敢往家里带？简直是玷污沈府的门楣！”
沈清晏淡淡答：“这个便不需长姐担心了。阿竹家室清白，是个温柔娴静的女子，平素说话都不敢大声，什么勾栏瓦舍的糟污话，她可说不出来。”
沈清霜气得前迈一步，指着沈清晏道：“你、你什么意思？”
“好了。”沈夫人拦住沈清霜，对沈清晏道：“既然这位姑娘家室清白，更不能无名无分跟着你，我娘家有个侄儿，为人忠厚尚未婚配，若我做主，他定也是同意的。”
沈清晏故作苦恼，扶额道：“我遇见阿竹时，碰巧救了她一命。她说救命之恩，以身相许，此生便跟着我了。”
……沈清晏是真的张口便来，不去写话本子实在可惜。
姜语竹默默往沈清晏身后挪了一步，十分配合他的话。
“不知廉耻的狐媚子。”沈清霜小声骂了一句。
沈夫人脸色也不好看，“再者就算这位姑娘愿意，但你尚未娶妻。若是先有了妾室，日后再想娶正妻，那些好人家的亲事便不好议了。”
“谁说我要阿竹当妾了？”沈清晏问。
沈清霜柳眉倒竖，高声尖问：“沈清晏！你还想娶她为妻不成？！”
“休要胡闹，让下人看了笑话。”沈父及时出声，对沈清晏道：“你连日奔波，去祠堂上个香便回房去歇着吧。”
沈清晏行了一礼，回身握住姜语竹的手，笑眯眯道：“多谢父亲体谅，语竹，我们走。”
回到沈清晏住的院子，他才松了一口气般放开姜语竹。
沈清晏笑道：“阿竹，这下亲眼见识过你该信了吧。沈夫人不是我亲生的母亲，沈清霜与我也没有半分血缘关系。好处想不到我，却怕我做了什么坏事玷污门楣，当我是一枚棋子罢了。噢，险些忘了。倒是有桩好事，沈夫人房里有个贴身丫鬟，叫挽云的。沈夫人一直想把她塞给我做妾室。”
在回京城的路上，沈清晏对姜语竹说过，自己并非沈夫人亲生。
沈夫人对沈清晏确无舐犊之情，沈清霜对他也并非手足情深。沈清晏身上伤还未愈，没有一个人关心他的身子，反一进门便咄咄逼人，指责他坏了门风。
姜语竹笑笑：“那语竹岂不是棋子的棋子？”
沈清晏皱眉，颇有些不满道：“阿竹，我说沈夫人要给我塞个妾室，你却半点不吃味？”
沈清晏的相貌同他身上那些丑陋的伤疤完全不同。他有双黑曜石似的漆黑的瞳孔，目光深邃似幽潭，面上浮着一层狡黠的光，唇角微勾，总挂着若有似无的轻嘲。像个顽童，非要听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不可。
姜语竹沉默片刻，干脆顺了他的意，道：“将军若是要了挽云，我便再也不会同将军说半个字。”
姜语竹是当真不知道吃醋的时候该说什么，倒是话本子里经常这样说，姜语竹便跟着学了。
一时两人都怔住。
沈清晏看了姜语竹半晌，忽然“哈哈”笑出声，摸了摸姜语竹的脑袋，道：“没错，就是这样。”
姜语竹说得生硬，又被沈清晏一眨不眨盯了半晌，只觉尴尬至极，脸颊微红扭头躲开沈清晏视线。
沈清晏笑了一会，忽然认真起来：“阿竹，这几日陛下召我进宫，我不会回沈府。”
姜语竹看他一眼，竟从他眼里看出几分担忧。她低头道：“语竹明白，将军不在之时，阿竹不会给将军惹事。”
沈清晏摇头：“错了，阿竹。你是个聪明人，我要你保全自己。”
沈清晏的语气中有平素少有的严肃。
姜语竹会意，道：“阿竹明白。”
*
沈将军世子领兵踏平姜国，大胜而归，身边居然带了位女子。
这消息在京城中传得飞快，在沈府中更是如生了双翼一般。不过一日，阖府上下便都知道了此事。
沈夫人一连两日都不曾处理过这件事，反常的态度也令人议论纷纷。
原本下人们偷偷议论主家的事，是绝对不敢明目张胆的。但沈清晏不在府中，姜语竹一个人，连个身份都没有，这些下人便肆无忌惮起来。有时甚至敢在姜语竹窗外攀谈，毫不避讳。
也幸亏如此，姜语竹听到了一些关于沈清晏身世的故事。
沈定将军与夫人王慧柳少年夫妻，感情甚笃。成婚后，沈夫人怀孕诞下沈清霜。
生沈清霜时，沈夫人难产整整一日，险些没挺过来，伤了身子。往后数年肚子都没有动静。请了无数名医妙手都没有调理好。
直到有一日，沈父忽然领回来一个半大少年，说是外室所生。
外室生的孩子，连庶出都谈不上，更别提带进家门。对主母而言，是耳光打到脸上的大耻。按理，沈清晏这种身份，便是被沈夫人活活打死也不能伸冤。
沈夫人第一日也确实狠狠用藤条抽了沈清晏一顿，一言不发，每一挥手都是一条深深的血痕。
大概也是没能再生下一个男丁继承沈府家业，沈夫人心中也有愧，终于还是默许了沈清晏回沈府认祖归宗。
自此，沈府便多了位世子——沈清晏。
沈夫人虽留下沈清晏，但终归不能放心。尤其沈清晏年岁愈大，愈发难以拿捏，两人关系愈发僵硬。
外室生子，认祖归宗。这种情况下，去母留子是常事。母亲被父亲所杀，父亲又只是为了护住家业才生下他。
所以沈清晏才会说自己父母早亡。
姜语竹正思忖，忽然有人毫不客气推门而入。
“夫人请你过去。”
来人是个丫鬟，身上穿着淡青的窄袖袄裙，袖口上的缝线整齐密实。这是伺候主子们的贴身丫鬟才穿得上的样式。
这丫鬟虽不绝色，但唇红齿白，有几分动人。气势凌人，神情傲然。
这大概就是那位，挽云了。
姜语竹摇头，淡道：“我身子不适，怕过了病气给夫人，改日再亲自上门向夫人赔罪便是。”
挽云惊讶地看着姜语竹，“你好大的派头，夫人让你过去，你便是病得起不来，也得去见！”
姜语竹淡淡答：“实在是公子仁孝，再三嘱托，千万勿要过了病气给夫人。”
“你是个什么东西？世子连个通房都不曾许你，你竟还在沈府充起主子了，拿世子来压我？”挽云恶狠狠道，“是夫人让你去，你搬出世子也无用。今日就是押，我也是要将你押到夫人面前去。”
“世子的确不曾许我什么，不过也是早晚的事。等他忙完这一阵，自然会安排。只是你一个丫鬟，为何如此气急？”姜语竹瞥挽云一眼，故作讶异道：“诶，我倒是想起来了。世子这几日同我说，夫人有意在他身边替他选一通房，他却烦扰得很，不知如何谢绝夫人好意。夫人想选的，该不会是挽云姑娘你吧？”
侍妾和通房丫鬟绝非统一等级。若是侍妾，像唤云这样有户籍、身契、家人的，是良妾，也算半个主子。但若是通房，与普通丫鬟同睡下人房，主子传唤才可陪寝，事后不许过夜，得回下人房睡觉，同普通丫鬟地位并无分别。
对挽云这样的侯府夫人身边的贴身丫鬟而言，说她是通房可算得上是侮辱了。
果然，挽云被她一激，脱口而出道：“什么通房？夫人许了我将来是要做少爷侍妾的，岂是你这种贱人可比？！”
说罢，挽云便三两步冲到沈语竹面前，抬手用力挥出一掌。
挽云虽是侯夫人身边的贴身女使，不像厨房丫鬟那样终日干粗活，但毕竟也是做事做惯了的，力气并不小。更不论此时正在气头上，挥出这一掌可谓是竭尽全力。
而姜语竹不躲不避，生生挨了这一下。唤云力道之大，令她踉跄两步险些跌坐在地。
姜语竹轻轻摸了下脸颊，已经肿起来了。她勾起一个冷淡的笑。
落到挽云眼里，姜语竹这一笑分明是在嘲讽唤云自己。她愈加气恼，方才那一掌已经是十二分的爽快，她急不可耐再狠狠给姜语竹这个狐媚子点教训。
正当她气血上涌预备再给姜语竹补上几下的时候，忽然被人捉住手腕。
“挽云，夫人派你来请人可没叫你来打人，你这是在干什么？！”
挽云扭头看见一张严肃苍老的脸，顿时偃旗息鼓，有些害怕。她结结巴巴道：“李……李嬷嬷？”
沈清晏覆灭姜国而归，按礼制应当率军自京城正门而入，举办一场盛大的凯旋大典。但太后怜惜他连日奔波，特许他先回沈府拜见双亲。
沈府大门张灯结彩，大门正开，家丁婢女都低头敛手立在两边，中间站着两位肃穆端庄的，是沈清晏的父亲沈定和母亲沈夫人。
沈母妆发严整，衣饰雍容。她已过了青春年纪，眼角虽有几条皱纹，鬓边却不见什么白发。
一位珠钗宝饰的女子扶着沈母的手，朝门外张望，眉眼间与沈母有几分相似。沈清霜以螺子黛描眉，脸上扑着浅浅的粉，唇上抹一层胭脂红油，容貌娇妍。看见姜语竹，毫不掩饰脸上的不屑。
姜语竹略扫了眼，便低头跟在沈清晏后面。
沈清晏是镇军将军府的世子，又新立大功，是朝中新贵、炽手可热的人物，最重要的尚未娶亲。他这次回府本不算正式，但围观的贵女无数，便可知多少人盯着他的婚姻之事。
这种情形下，他却大摇大摆自战场上带回一个女子。
姜语竹心中明白，恐怕自己已经是许多人的眼中钉肉中刺了，若不低调，未来的日子并不好过。
这些世家的手段虽比不得宫里，但若想毁了一个没有家室后台的外来女，绝对绰绰有余。
沈父沈母一眼看到沈清晏身后低首安静的姜语竹，微微皱了皱眉，道：“先进来吧。”
关上沈府大门，将所有好奇地视线挡在外面，沈父才缓缓道：“姜国虽疲敝已久，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能攻下姜国，陛下大为赞赏，我与你母亲也十分高兴。”
“我能如此顺利攻下姜国，多亏父亲平素对我的悉心教导。”沈清晏笑笑。
“你若是能记得父母之恩，倒是好了。”沈父皱眉，脸上并无笑意，“你新立战功，风头正盛。宫内宫外，府里府外多少双眼睛盯着，生怕挑不出你的错处。紧要关头，你却大摇大摆领回来一名女子，这是要将把柄递到人手上吗？”
沈清晏耸肩无所谓道：“不过是一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罢了。父亲教导，为人需仁，我见她可怜，便带回来了。”
沈夫人道：“既然如此，你既把人带回来便得负责到底，要替她寻个好去处。”
沈夫人话里有话，分明是不同意沈清晏将姜语竹留在身边。
沈清晏道：“那是自然，我定会负责到底，好好待她的。”竟像是说给姜语竹听的。
沈清霜终于按捺不住，大声问道：“你想把人养在沈府？这怎么行？”
沈清晏瞥了眼沈清霜，反问道：“有何不可？”
沈清霜刻薄道：“来历不明的女人，不知道是哪个勾栏里的烂瓦，你怎么敢往家里带？简直是玷污沈府的门楣！”
沈清晏淡淡答：“这个便不需长姐担心了。阿竹家室清白，是个温柔娴静的女子，平素说话都不敢大声，什么勾栏瓦舍的糟污话，她可说不出来。”
沈清霜气得前迈一步，指着沈清晏道：“你、你什么意思？”
“好了。”沈夫人拦住沈清霜，对沈清晏道：“既然这位姑娘家室清白，更不能无名无分跟着你，我娘家有个侄儿，为人忠厚尚未婚配，若我做主，他定也是同意的。”
沈清晏故作苦恼，扶额道：“我遇见阿竹时，碰巧救了她一命。她说救命之恩，以身相许，此生便跟着我了。”
……沈清晏是真的张口便来，不去写话本子实在可惜。
姜语竹默默往沈清晏身后挪了一步，十分配合他的话。
“不知廉耻的狐媚子。”沈清霜小声骂了一句。
沈夫人脸色也不好看，“再者就算这位姑娘愿意，但你尚未娶妻。若是先有了妾室，日后再想娶正妻，那些好人家的亲事便不好议了。”
“谁说我要阿竹当妾了？”沈清晏问。
沈清霜柳眉倒竖，高声尖问：“沈清晏！你还想娶她为妻不成？！”
“休要胡闹，让下人看了笑话。”沈父及时出声，对沈清晏道：“你连日奔波，去祠堂上个香便回房去歇着吧。”
沈清晏行了一礼，回身握住姜语竹的手，笑眯眯道：“多谢父亲体谅，语竹，我们走。”
回到沈清晏住的院子，他才松了一口气般放开姜语竹。
沈清晏笑道：“阿竹，这下亲眼见识过你该信了吧。沈夫人不是我亲生的母亲，沈清霜与我也没有半分血缘关系。好处想不到我，却怕我做了什么坏事玷污门楣，当我是一枚棋子罢了。噢，险些忘了。倒是有桩好事，沈夫人房里有个贴身丫鬟，叫挽云的。沈夫人一直想把她塞给我做妾室。”
在回京城的路上，沈清晏对姜语竹说过，自己并非沈夫人亲生。
沈夫人对沈清晏确无舐犊之情，沈清霜对他也并非手足情深。沈清晏身上伤还未愈，没有一个人关心他的身子，反一进门便咄咄逼人，指责他坏了门风。
姜语竹笑笑：“那语竹岂不是棋子的棋子？”
沈清晏皱眉，颇有些不满道：“阿竹，我说沈夫人要给我塞个妾室，你却半点不吃味？”
沈清晏的相貌同他身上那些丑陋的伤疤完全不同。他有双黑曜石似的漆黑的瞳孔，目光深邃似幽潭，面上浮着一层狡黠的光，唇角微勾，总挂着若有似无的轻嘲。像个顽童，非要听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不可。
姜语竹沉默片刻，干脆顺了他的意，道：“将军若是要了挽云，我便再也不会同将军说半个字。”
姜语竹是当真不知道吃醋的时候该说什么，倒是话本子里经常这样说，姜语竹便跟着学了。
一时两人都怔住。
沈清晏看了姜语竹半晌，忽然“哈哈”笑出声，摸了摸姜语竹的脑袋，道：“没错，就是这样。”
姜语竹说得生硬，又被沈清晏一眨不眨盯了半晌，只觉尴尬至极，脸颊微红扭头躲开沈清晏视线。
沈清晏笑了一会，忽然认真起来：“阿竹，这几日陛下召我进宫，我不会回沈府。”
姜语竹看他一眼，竟从他眼里看出几分担忧。她低头道：“语竹明白，将军不在之时，阿竹不会给将军惹事。”
沈清晏摇头：“错了，阿竹。你是个聪明人，我要你保全自己。”
沈清晏的语气中有平素少有的严肃。
姜语竹会意，道：“阿竹明白。”
*
沈将军世子领兵踏平姜国，大胜而归，身边居然带了位女子。
这消息在京城中传得飞快，在沈府中更是如生了双翼一般。不过一日，阖府上下便都知道了此事。
沈夫人一连两日都不曾处理过这件事，反常的态度也令人议论纷纷。
原本下人们偷偷议论主家的事，是绝对不敢明目张胆的。但沈清晏不在府中，姜语竹一个人，连个身份都没有，这些下人便肆无忌惮起来。有时甚至敢在姜语竹窗外攀谈，毫不避讳。
也幸亏如此，姜语竹听到了一些关于沈清晏身世的故事。
沈定将军与夫人王慧柳少年夫妻，感情甚笃。成婚后，沈夫人怀孕诞下沈清霜。
生沈清霜时，沈夫人难产整整一日，险些没挺过来，伤了身子。往后数年肚子都没有动静。请了无数名医妙手都没有调理好。
直到有一日，沈父忽然领回来一个半大少年，说是外室所生。
外室生的孩子，连庶出都谈不上，更别提带进家门。对主母而言，是耳光打到脸上的大耻。按理，沈清晏这种身份，便是被沈夫人活活打死也不能伸冤。
沈夫人第一日也确实狠狠用藤条抽了沈清晏一顿，一言不发，每一挥手都是一条深深的血痕。
大概也是没能再生下一个男丁继承沈府家业，沈夫人心中也有愧，终于还是默许了沈清晏回沈府认祖归宗。
自此，沈府便多了位世子——沈清晏。
沈夫人虽留下沈清晏，但终归不能放心。尤其沈清晏年岁愈大，愈发难以拿捏，两人关系愈发僵硬。
外室生子，认祖归宗。这种情况下，去母留子是常事。母亲被父亲所杀，父亲又只是为了护住家业才生下他。
所以沈清晏才会说自己父母早亡。
姜语竹正思忖，忽然有人毫不客气推门而入。
“夫人请你过去。”
来人是个丫鬟，身上穿着淡青的窄袖袄裙，袖口上的缝线整齐密实。这是伺候主子们的贴身丫鬟才穿得上的样式。
这丫鬟虽不绝色，但唇红齿白，有几分动人。气势凌人，神情傲然。
这大概就是那位，挽云了。
姜语竹摇头，淡道：“我身子不适，怕过了病气给夫人，改日再亲自上门向夫人赔罪便是。”
挽云惊讶地看着姜语竹，“你好大的派头，夫人让你过去，你便是病得起不来，也得去见！”
姜语竹淡淡答：“实在是公子仁孝，再三嘱托，千万勿要过了病气给夫人。”
“你是个什么东西？世子连个通房都不曾许你，你竟还在沈府充起主子了，拿世子来压我？”挽云恶狠狠道，“是夫人让你去，你搬出世子也无用。今日就是押，我也是要将你押到夫人面前去。”
“世子的确不曾许我什么，不过也是早晚的事。等他忙完这一阵，自然会安排。只是你一个丫鬟，为何如此气急？”姜语竹瞥挽云一眼，故作讶异道：“诶，我倒是想起来了。世子这几日同我说，夫人有意在他身边替他选一通房，他却烦扰得很，不知如何谢绝夫人好意。夫人想选的，该不会是挽云姑娘你吧？”
侍妾和通房丫鬟绝非统一等级。若是侍妾，像唤云这样有户籍、身契、家人的，是良妾，也算半个主子。但若是通房，与普通丫鬟同睡下人房，主子传唤才可陪寝，事后不许过夜，得回下人房睡觉，同普通丫鬟地位并无分别。
对挽云这样的侯府夫人身边的贴身丫鬟而言，说她是通房可算得上是侮辱了。
果然，挽云被她一激，脱口而出道：“什么通房？夫人许了我将来是要做少爷侍妾的，岂是你这种贱人可比？！”
说罢，挽云便三两步冲到沈语竹面前，抬手用力挥出一掌。
挽云虽是侯夫人身边的贴身女使，不像厨房丫鬟那样终日干粗活，但毕竟也是做事做惯了的，力气并不小。更不论此时正在气头上，挥出这一掌可谓是竭尽全力。
而姜语竹不躲不避，生生挨了这一下。唤云力道之大，令她踉跄两步险些跌坐在地。
姜语竹轻轻摸了下脸颊，已经肿起来了。她勾起一个冷淡的笑。
落到挽云眼里，姜语竹这一笑分明是在嘲讽唤云自己。她愈加气恼，方才那一掌已经是十二分的爽快，她急不可耐再狠狠给姜语竹这个狐媚子点教训。
正当她气血上涌预备再给姜语竹补上几下的时候，忽然被人捉住手腕。
“挽云，夫人派你来请人可没叫你来打人，你这是在干什么？！”
挽云扭头看见一张严肃苍老的脸，顿时偃旗息鼓，有些害怕。她结结巴巴道：“李……李嬷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