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嬷嬷眼角嘴角布满皱纹,眼神却并不浑浊。她不着痕迹将挽云甩到一边,对姜语竹微微躬身,面无表情但语气谦恭道:“姑娘,夫人有请。”

    挽云仍不服气,在旁边咬牙恨恨道:“她面子大的很呢!若不是她不敬夫人,我也不会出手……”

    姜语竹瞥她一眼,对李嬷嬷微微颔首行了一礼,柔顺乖巧道:“烦请嬷嬷带路。”

    挽云见姜语竹态度陡变,一下子又激动起来:“你还真是见人下菜碟,人前人后两幅面孔。”

    挽云话未说完,李嬷嬷皱眉挥手,冷冷道:“来人,把挽云带下去。”

    挽云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本想再说些什么,但触及到李嬷嬷警告的目光,忽然意识到自己的失态。

    等挽云被人带了下去,李嬷嬷这才又看向姜语竹,伸手道:“姑娘,这边请。”

    沈夫人想在沈清晏身边安插一个挽云,沈清晏是决计不会顺她的意的。而连府中下人都知道此事,此事闹得人尽皆知想来已经是搁置许久。

    沈夫人趁沈清晏不在,要见姜语竹。目的也不过有二。

    一则试探姜语竹是个蠢笨无脑的,还是个聪明需要提防的。

    二则拉拢,既然沈清晏不要挽云,反而堂而皇之带回来一个姜语竹,那么沈夫人直接将姜语竹收为己用,最是顺水推舟之事。而且沈清晏自己带回来的人,不会如防备挽云一样防备。而且沈清晏正是新鲜情热,即使发觉有所不对,或许也不会那么干脆利落地处理掉姜语竹。

    姜语竹心中盘算着,已到了沈夫人面前。

    “你就是他带回来的姑娘,是姜国人?”

    沈夫人端坐厅中,妆发严整,衣饰雍容。她已过了青春年纪,眼角虽有几条皱纹,鬓边却不见什么白发。

    虽然神情柔和,沈夫人的目光却如刀子一般锐利。

    姜语竹认真周全地行礼,老老实实回答:“是。”

    “姓甚名谁,家中可还有父母兄弟?”沈夫人慈眉善目,仿佛慈祥长辈。

    “姜语竹。家中仅剩我一个了。”姜语竹垂眼道。

    沈夫人身子微微后仰靠在椅背上,舒眉道:“姜姑娘也是可怜人,小小年纪没了亲长又背井离乡,我也是有女儿的人,听了不免心疼。”

    沈夫人使了个眼色,令旁边的丫鬟引姜语竹坐下,给她斟了一杯热茶。

    待姜语竹坐定,沈夫人又道:“我见你可怜孤苦,也不由怜爱。你既然来了沈府,便只当是你家便好。”

    她话音刚落,另一个气冲冲的声音自屏风后传来,“娘,侯府又不是什么寺庙,什么猫猫狗狗都要救济的!”

    一个身着胭脂红广绣裙的女子自屏风后露出脸来,是沈清霜。

    她凑到沈夫人身边亲热地坐下,故意道:“娘,你若是发善心,去双华山多捐些香油钱就是,何必在这滥做好事。还不知是人是狗,万一咬你一口怎么得了。”

    沈清霜上上下下打量着姜语竹。

    只见姜语竹生得一双秋水美眸,羽翼般的长睫,浅琉璃色的瞳孔十分清澈,琥珀一般。小而微尖的脸蛋,垂着眼睛说话,清瘦纤细,像是精致脆弱的玉雕。令人心生怜爱。

    便是女人看了都忍不住心生怜爱,何况是男子。

    沈清霜眼里流露出一丝惊艳,但很快又被更浓重的厌恶和鄙夷所取代。

    沈夫人并不回答女儿,笑着拍拍她的手以示安慰,然后抬头对姜语竹道:“能同在一处也算是缘,姜姑娘若是不介意,便认作我的干女儿如何?!”

    沈清霜一听,霎时站起来难以置信道:“娘?!”

    沈清晏并非沈夫人亲生,十五岁那年才被晏侯认亲带回沈。沈夫人与沈清晏并非母子同心。

    她试探姜语竹无非是想拉拢罢了。

    姜语竹起身行礼,抱歉道:“沈夫人好意,语竹不胜感激。只是语竹命若草芥、福薄微末,恐担不起。”

    沈夫人笑意在脸上凝了片刻。

    她道:“姜姑娘可是觉得委屈了?方才那个不懂事的下人,叫挽云的,我已经令人关进柴房,姜姑娘若是不解气,大可自行处置。”

    让姜语竹处置挽云,若她答应,那么便是以主子身份惩治下人,没什么说不过去。可若是拒绝……挽云的下场或许就是姜语竹的下场。

    巴掌和甜枣都已经摆在面前,沈夫人紧紧盯着姜语竹。

    是威吓,也是拉拢。

    姜语竹半晌没有回答,沈夫人也不再开口,只是眼神安抚着一旁的沈清霜。

    “实在抱歉,”姜语竹轻道:“只是我未曾受过这等照拂好意,一时有些受宠若惊。而且将军自兵荒马乱中救我一命,我自当结草衔环报答,不敢与他平起平坐。”

    听到姜语竹提起沈清晏,沈夫人的脸沉了几分,她与李嬷嬷对视一眼。

    李嬷嬷在旁边适时出声道:“公子常年征战不免疏忽,但夫人心善妥帖,定能好好安置姑娘。”

    沈清霜忽然站起来等着姜语竹,道:“沈清晏本来就没受过什么教养,于我们沈只是个拖累。现在他好不容易立了战功,担得起晏侯世子之名,却冒大不韪把你一个禹国人带回皇城,此事若是被参上一本,整个沈都要吃不了兜着走。”

    “既然知道晏家对你有恩,那便识相些,”沈清霜继续道,“赶紧夹着尾巴从沈后门自己出去,莫恩将仇报。”

    沈夫人终于不再掩饰眼中轻蔑和威势,“看来姜姑娘还是记恨挽云。不然以姑娘之意,乱棍打死可好?”

    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

    姜语竹左颊被挽云打肿的地方还在隐隐作痛,方才说话时嘴里便是一股腥甜气味。

    巴掌都挨过了,还要什么甜枣。

    姜语竹不躲不避,抬眼看着沈夫人平静道:“将军救了我,使我在乱军中幸免于难。自那时起,语竹这一条命便是将军的。若认了将军为兄长,才是真真的忘恩负义呢。”

    “姜姑娘原是个贞烈的女子。”沈夫人目光阴鸷,“只是沈清晏虽已成年,还未有妻室,若想娶姜姑娘为妻,恐怕不那么容易。”

    她在提醒姜语竹,即便是真对沈清晏有情,未得长辈点头,姜语竹休想名正言顺地成为沈清晏的人。

    只可惜,沈夫人没弄清姜语竹与沈清晏的关系。不是姜语竹要跟着沈清晏,而是姜语竹不得不跟着沈清晏。

    沈夫人在府中确实是说一不二的当家主母,可绝非姜语竹所能倚靠之人。

    姜语竹并不蠢,沈夫人能为了拉拢姜语竹牺牲一个挽云,将来等姜语竹无用,也会如此毫不留情地将姜语竹一脚踢开。沈夫人所图者,无非是利用姜语竹监视沈清晏,但沈清晏所图……

    他说是因为自己生得好看,一见倾心。

    姜语竹自嘲一笑。沈清晏能不顾如此弥天大罪,冒险带敌国公主回国,藏于自己府中,定然另有他的道理。

    虽然姜语竹不知道沈清晏所图为何,但她知道,只要沈清晏所图谋的东西还未得到,他就不会杀了自己。

    至少现在如此。

    沈清晏说得没错,姜语竹只有他,只能倚靠他。

    姜语竹笑了笑,勾唇道:“语竹明白,将军救我不过是仗义相助,不忍看我一介女子流落颠沛。语竹自知蒲柳之姿,难如将军之眼,只求随侍将军左右便心满意足。”

    沈清霜怒不可遏,三两步冲上前来,“让你做通房都是抬举你,真是个不知好歹的东西,来人,把她给我赶出沈府,送进勾栏!”

    门外小厮纷纷拥上来,姜语竹没来得及挣扎便被按着跪了下去。

    李嬷嬷站到姜语竹面前,沉声道:“男子生性凉薄,姜姑娘还是清醒些好。”

    被扭按在地,姜语竹浑身骨头剧痛,疼得冷汗自额角滴落。但她仍笑笑,固执答:“语竹心悦将军,便是将军日后心中另有所爱,语竹也无怨无悔。”

    “不知廉耻的狐媚子。”沈清霜没想到姜语竹这般不知羞,一介女子竟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什么“心悦”一类的话。

    “还不赶紧将她赶出去!”沈清霜嫌恶地看了姜语竹一眼,急不可耐的扭头,仿佛再多看她一眼变脏了自己的眼珠子似的。

    姜语竹被人仿佛撕扯一块破布般拉扯,忍不住皱眉抽了一口冷气。

    “慢着!”一道男声突兀响起。

    姜语竹不用抬头便知道是谁。戏台子搭好,戏也唱到这,他该回来了。

    压制着姜语竹的力量忽然消失,一只有力的大手将她拉进怀中。

    姜语竹如释重负般轻叹一声:“将军回来了。”

    仿佛羽毛拂过心尖,揽在姜语竹腰间的手猛地收紧。

    姜语竹白皙细嫩如嫩藕般的腕子上满是青红的痕迹,半边脸颊上赫然一个未消的红掌印。

    “今日母亲这里好生热闹。”沈清晏看向沈清霜,似笑非笑道:“长姐,你怎么也在啊。”

    沈清晏分明勾着唇,脸上挂着笑,但眼神却却冷得令她忍不住后退了一步。

    沈清霜后退两步,躲到沈夫人身边,对沈清晏道:“你怎么回来了?”

    沈夫人毕竟年长见多,很快便冷静下来。

    她斜睨一眼被沈清晏揽在怀里的姜语竹,慢慢回到主座坐下,平静地问晏清:“今日不是要面见陛下,怎么回得这么早?”

    沈清晏皮笑肉不笑,“母亲,我征战不过一月,您便忘了,沈府也是我家了么?”

    “家”之一字,沈清晏故意咬得极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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