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这一片却灯火通明。商人小贩们的消息最灵通,早知道学宫的弟子今日可以下山,都把压箱底的好东西掏出来,生怕招揽不到客人似的。

    三人商议着,先各自逛逛,半个时辰后在这边的茶楼集合再一同回去。

    叶晚没什么要买的,漫无目的地瞎绕,不一会儿就有些晕头转向。她也是头一次在这儿玩,还没熟悉路。不过她也没什么好担心的,满大街都是同门,真走丢了随便拉一个问问就是。

    她渐渐走得远了。离他们刚出来的地方越远,卖丹药法器的就越少。这会已经很少见到修士打扮的摊贩了。路边摆的衣裳簪子,也不再泛着若有若无的灵气,街边的行人渐渐少了起来。

    这一带都是凡士们素日要采买的东西了。叶晚兴致缺缺地四处张望着,没看到可心的东西,转身欲回,不期然闻到一股熟悉的气味。

    “黑芝麻小呀黑芝麻黑,黑芝麻团圆抱一堆!”

    一个身形佝偻的老妇人用沙哑的嗓音念着新奇的童谣,叶晚心头一动,走上前去。

    天黑了,对常人来说就不安全了。这会子偶尔有三两个人过来买黑芝麻,但到底不如白天顾客多。老妇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想起家里老汉等着她回去呢,起身开始收摊。她见来的这小丫头年纪不大,身上穿的是羌谷学宫的弟子服,以为她只是图新鲜来看看,因此收摊的动作没停,只是随口问道:“小丫头啊,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老妇知道这些小修士都是打小跟着父母在各地漂泊,入学宫后便开始辟谷,恐怕不知道这些寻常人家的东西。叶晚却目光沉沉地盯着她粗糙黑黄的手,飞快地应答:“黑芝麻。”

    老妇诧异,叶晚又出言说要买一些回去。她缓缓绽开一个微笑,乐呵呵地说:“你知道这些东西用来做什么吗?”她怕叶晚图一时新鲜,不知道拿来做什么白花钱。

    叶晚也回以笑容:“知道的,婆婆。”

    老妇这回真真切切地将叶晚上下打量一通,确定是羌谷学宫的弟子,她没看错。

    “修士里少有知道这个的。”老妇一边絮叨一边麻利地将一小袋黑芝麻包好了交给叶晚。叶晚没回话,付了钱,抱着这袋黑芝麻便往回走。

    月色朦胧,光也朦胧。街边暖黄的灯光与天幕清冷的月光交叠在叶晚的脸上,叫人分不清她真正的底色。但有一点是分明的,她的双眸好像清浅的小溪,盈盈泛光,视线牢牢黏住怀中的布袋不放。

    叶晚出身于叶家一个不受重视的旁支。她的爹娘平平无奇,是这世间千万对道侣中毫不起眼的一对。

    自她记事起,她的爹娘便带着她常年奔波。她往往头两天还趴在风州的罗羊背上吹风,隔天便在千里之外滦州河道的船里睡了。短则两三天,长则几个月,他们一家三口就像没有方向的候鸟那样不停地更换住所。邻居,玩伴,景致,住所,什么都会变。

    只一样,永远不会变。

    叶晚的娘每次出任务前,都会做黑芝麻团子。她将糯米碾碎了和面,做成小团子,在黑芝麻里滚一滚,做出来的黑芝麻团子甜甜糯糯的,叶晚最爱吃。叶晚娘是被妖怪屠了全家的凡士,被叶晚爹救下后半路入道。凡士关于黑芝麻团子团圆的寓意她最喜欢,也最希望他们一家子就这样团团圆圆的。

    叶晚的爹表面上对这种哄人的说法不屑一顾,却会在辟谷的时候为黑芝麻团子破例,而且吃得比叶晚还多。

    可惜,某一次他们和往常一样吃过黑芝麻团子,各自提剑,临行前将她暂时托付给邻居后就再也没回来。

    他们身陨的噩耗是叶家派人来告诉她的。叶家长老发现两盏魂灯熄灭后,马上派人循着魂印标记找。两具尸身还在,但已经不大完整。那是个喜欢吃人五脏的成精的狒狒,性情狡诈。人们将两人随身携带的记录仪器摘下来后才知道,那晚月亮正圆,谢惋娘的剑在月色下泛着流光,太过夺目。她的剑是她与夫君的定情信物,她不舍得扔在家里,便带出来。眼下她太过招摇,只好用黑布将剑包裹,换了一把她平日不怎么用的黑剑。

    然而,她早已经暴露位置了。她刚刚将黑剑取出,身后便响起一阵破风声。

    “危险!”叶晚爹大喝一声,飞身赶来。叶晚娘侧身一躲,左脸颊被划破,深可见骨。她目眦欲裂地瞪着那个黑影在林间一躲,像鬼魅一样从侧面朝叶晚爹而去!

    她赶紧放出信号:“情报有误!这只狒狒已经有灵智了,修为至少已经一千五百年了!”他们二人一直以为这只狒狒的修为是八百年,才犯下轻敌的致命错误。

    该死!她咬牙,这周围不知道有没有其他修士前来救援。

    千年修为是个分水岭,千年以下没有灵智,若妖怪一方修为更高一些,用些计谋,有时可以越阶反杀。但千年往上的妖不仅修为高深,灵智已开,一些种类更是比人都狡诈!

    这只狒狒妖在暗处观察了他们两个许久,发现动她不仅更好下手,还能让另一个方寸大乱!

    叶晚爹心中警铃大作,但终究慢了一步,他被巨力掼飞,半边衣袍顷刻间被血染红。叶晚娘握紧剑柄,拼命静下心来......

    接下来的画面叫人不忍直视。

    总之,他们死前搏命重创了狒狒,狒狒的尸身也在不久的被搜查到。

    不论此前他们家如何平庸,如何不受重视,但叶晚是叶家的遗孤,叶家决定接回族中安置。可叶晚的反应却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她哭了,哭得昏天暗地。父母的尸身遗物和狒狒的尸身当时一并被带回放在院子里,叶晚抱起她娘生前用的那把漂亮的,带银色流光的轻剑,扑到狒狒的尸身上,疯狂地,一下又一下地捅。狒狒的尸体下渐渐漫开一滩暗红的血。

    一旁叶家几个来办事的人吓坏了,赶紧把她拉走。

    “你还我爹娘!你还我爹娘!”

    叶晚不停地尖叫着,挣扎着。然而孩子的力气太小,她怎么可能挣脱开。

    这种场面在修真界比比皆是,然而见得多了,麻木了,也不意味着冷血。办事的几人商量着,将叶晚父母的尸身和狒狒的尸身带回了叶家,而叶晚父母的遗物就不收回了,留给叶晚。同时,尽管叶晚不回叶家,叶家也依旧会将她视为族内后辈,按规矩给她分配修炼资源,送她入羌谷学宫。

    他们又逗留几日,安抚周边的居民。这期间,他们每隔几个时辰便会重新问叶晚一次:“你当真不和我们回叶家?”

    而每一次,叶晚都坚定地摇头。她不要回去亲眼看着爹娘的尸身入土。她怕了,她想逃避,她爹娘怎么可能会死呢?他们明明每次都会平安回来!他们怎么可能会变得冷冰冰的,被带走,被埋进漆黑的地下呢?

    那些人看她的目光都带着怜悯。他们与当地的道观说好了,将叶晚安置在了尼姑庵里。

    叶晚紧紧地搂着这一袋黑芝麻,像搂着什么宝贝疙瘩。她不想买任何东西,也不知现在是什么时候了,便回约定的茶馆等候另外两个人。

    茶馆里门客寥寥,也难得清净。她独自一人坐在角落里,也不喝茶,就盯着桌子上的袋子看。

    叶潜溪推门进来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这副光景。叶晚双目失神,被叶潜溪拍了一下肩膀惊呼一声:“你吓死我了!”

    “你盯什么呢?这么入神。”叶潜溪将她抱着的一大堆五花八门的糕点果子糖人搬上桌子,做工粗糙的木桌不堪重负地发出痛苦的□□。

    叶晚笑笑,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说:“表姐买这么多东西回去,你爹不会又骂你吧?”

    “嗨,”叶潜溪浑不在意地摆摆手,“他骂我又如何?我也骂回去不就行了?”

    叶晚不可避免地生出几分羡慕,她喝了口已经凉透了的茶,将翻涌的情绪平复回去:“常念慈呢?他还没回来吗?”

    一语未了,门口那边又一阵动静,正是常念慈。他两手空空,想来没遇到感兴趣的东西。他注意到叶晚面前桌上那个普普通通的布袋:“这是什么?”

    “没什么,”叶晚随口回答:“黑芝麻而已。”

    常念慈自然知道这东西,“想不到你居然会知道这个。”

    叶晚两只胳膊放在桌子上,趴下来,只给常念慈留了个脑袋。常念慈一愣,叶晚却抬起同,若无其事:“回去我给你们俩做黑芝麻团子吧,就当夜宵了。”

    常念慈偷偷朝叶潜溪递眼色:她这是怎么了?

    叶潜溪作为叶家人,自然知道叶晚从前的事。她此刻有些拿不准。叶晚父母死得惨烈,时隔数年,叶晚当真已经放下了?

    他们的情态叶晚都看在眼里,她方才是太松懈了,对这两人太信任,才有了一时的真情流露。考虑到自己不小心把好好的气氛搅和成这样,心下惭愧,有心活跃气氛,于是面上的笑更灿烂几分:“我倒是不知道,常公子如此在意我。”

    常念慈一进门,视线就有意无意停留在她身上。她一向机敏,怎么会毫无察觉。

    十来岁的年纪,正是少年情动的时候。今天和这个说话脸红了,明天又觉得对那个才是真正动心了。叶晚只将常念慈的在意当作一时新鲜,故而可以随口玩笑,左右没人当真,不是吗?

    她这么说,料定了常念慈会反驳。果然,她话音刚落,常念慈便跟被踩了尾巴似的急急出言:“我不曾在意叶姑娘!”话一出口又觉得不对,“我......”

    好在叶潜溪是个好心的,不像叶晚轻佻,一肚子坏水:“行了,晚晚你就别逗他了。”

    在姐妹两个都看不见的光线昏暗的角度,常念慈的脸颊连同耳朵升起了可疑的红云,也不知是羞的还是急的。客栈一角光影交叠,叶家两个姐妹对坐在灯火下,常念慈站在桌旁暗处。叶晚嘴角扬着一抹清浅的笑,可常念慈的心却悄悄提了起来。眼前的女孩近在咫尺,又让他觉得远在天边,好像月亮一样遥不可及。

    叶晚打了个哈欠,心想这俩人的注意力终于被转移了,进一步转移话题:“时候不早了,我们回去吧。”

    “好嘞!”叶潜溪立刻答应。常念慈站在一旁,神色不定地观察叶晚的举动,见叶晚没再出言挑逗他,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有几分失落。

    果然,叶晚只是拿他活跃一下气氛。

    三人又各自御剑回学宫,学宫的宫门和结界依然开着,不像往常天色一暗就关闭。长明灯也还在,黄澄澄的光叫人心里发暖。

    叶晚按照先前的约定,费了半天功夫,终于在学宫里找到一个废弃闲置的小厨房,动手将黑芝麻全用完了。等芝麻团子出锅时,她才发现团子做多了。

    叶潜溪觉得叶晚做得比外面的厨子都好吃,连消灭了两大碗。常念慈晚间没有用膳的习惯,但也兴致勃勃地用了一碗。

    一阵狂风暴雨般的扫荡后,叶潜溪心满意足地揉着鼓起的肚皮,叶晚说要端一碗给阿芜送去就快步离开了,常念慈也在叶晚离开不久回寝室打坐去了。

    桌子上还孤零零地剩了一碗。

    叶晚端着一个空碗回来时,叶潜溪还坐在那儿。两人都吃不下了,纠结许久,还是叶潜溪有点良心,说:“要不.......把这碗黑芝麻团子给谢惋送去?”

    叶晚身形一顿,这时候芝麻团子的热气渐渐散去,吃着温度刚刚好。

    两人起身端着这碗东西朝艳阳阁走去。

    艳阳阁是男弟子的住所,与女弟子住的弦月台遥遥相对。叶晚平时去焕丹宫学炼丹的时候经常路过,一来二去也就熟了,带着叶潜溪从主路往里走。

    学宫内没有明文规定男女弟子不能互相串门,但像她们俩这样大摇大摆逛街似的进去也不脸红一下的,还是头一份。

    叶晚注意到周围男弟子的窃窃私语,也意识到自己这样不太合适,于是改绕人少的小道,七拐八拐到了谢惋门口。

    谢惋的房间灯亮着。叶潜溪心想今日的事她也有一份错,又不想再提起徒惹尴尬,于是敲敲房门,将东西放在门口拉着叶晚的手就跑了,弄得叶晚本来准备好的词都忘了,一脸茫然地被她扯着跑出一段距离后才反应过来:“表姐你跑什么啊?”

    “我也不知道我在跑什么......算了反正跑了就对了!”

    叶潜溪不想承认她临上阵时怂了,支吾着将叶晚糊弄过去了。

    另一边,独自在床上静坐发呆的谢惋被敲门声吓得一激灵,轻手轻脚走出门,举目四顾后发现了门口地上的黑芝麻团子。

    看手艺,还有些拙劣,团子的大小都不太一样,有的黑芝麻都掉了,留乳白色的糯米皮露在外面。谢惋狐疑地将它端起来,凑近闻了闻,味道还不错。

    深更半夜的,哪个神经病给人送完吃的就跑啊?谢惋没吃,但丢了又觉得不安,敲了敲附近几个同门弟子的房门,问他们哪个私底下撩拨的小姑娘给人送点心来了。得到的回答都是清一色的“滚”。

    谢惋又站在门口等了半天,依然没看到有失主过来认领,思前想后便将那碗黑芝麻团子搁在储物法器里了。

    那储物法器是他自己攒灵石买的,本想用来放灵草,但那种好东西他入学宫后也没得到过,反正空着也是空着,还不如放碗吃的进去,还保鲜。

    谢惋喃喃嘀咕:“真是荒唐,用放灵植的高阶法器放吃食,天底下除我以外也找不出第二个了。”

    有些人哪,表面看上去性情各异,但骨子里却诡异地趋同。谢惋大概怎么也想不到,就在他嘀咕这番话的时候,遥遥相对的弦月台上,和叶晚分别后回自己房间收拾糕点的叶潜溪狠狠打了个喷嚏。

    “阿嚏——”

    叶潜溪揉揉鼻头,她体魄一向强健,怎会没由来得染风寒?

    “真是怪事。”叶潜溪一边把她刚买的一堆糕点果子装进那些看起来就价值不菲的法器里,一边嘀咕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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