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过南陵山,便不在永安国境内了。常念慈心知自己不能回头,只好一路向前。

    四下昏暗,他身上没有可以照明的东西。他现在活脱脱一个乞丐,也顾不得什么脏不脏的了,脚下的土地越来越软,冰冷的空气中飘着一股淡淡的腥味。他蹲下来用手指捻了捻,触感滑腻。

    不对劲。

    常念慈心中警铃大作,这荒地里的另一双眼睛早已盯他一路了。阴风乍起,伴随一声凄厉的哀嚎,树林间似有阴影晃动,颈后突然一阵厉风,他堪堪躲过,拔刀去砍,刀刃却“锵”地一声断了。他脸色大变,这是妖物,寻常武器伤不得!

    罗刹鸟像闻到血腥的野狗一样死追不放,它也不废话,向半空纵然一跃,借势俯冲,直取他眼睛。常念慈头向右侧过,瞥到高处似有火光,深邃又幽微。常念慈只好赌上性命继续往上,身后罗刹鸟依旧穷追不舍。

    它带着一股尸气和腐臭,常念慈胃里泛酸,拼命克制想吐的欲望。他借助林间树木,一会掠过树枝,一会脚踩泥地,饶是如此,他身上还是渐渐多出伤痕,沁出血来,腥味进一步刺激罗刹鸟,它紧随不舍,漆黑的瞳一错不错地盯着他,不把他眼睛啄下吞食不罢休。

    尽了!他与火光越来越近,罗刹鸟突然变得急躁,竟不管不顾地俯冲下来,只取他后脑!

    “锵——”

    常念慈身后传来一声嗡鸣,有些像从前宫廷乐师手下弹出的音律,常念慈心神巨震,四周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但他就是觉得此时空气泛起了层层波纹。

    “凡士的小公子?好样的!竟然能在罗刹鸟的追击下坚持这么久。”

    罗刹鸟长嚎一声,盘旋到高空中久久不去。它用冰冷的眼光死死盯住常念慈,伺机而动。修士们同样经验丰富,他们布下防护法阵,不给罗刹鸟半分趁虚而入的机会。

    队内一副老大哥样貌的赵承明眉头紧锁,站在树枝上盯着罗刹鸟的动向。一个红衣裳的姑娘上前封住常念慈流血的伤口,给他塞进一颗黑漆漆的丹药。常念慈一不留神就吞了,一股暖意立刻自胃部向躯干扩散开来,他动了一下,立刻疼得倒吸一口气,这才发现自己全身不知什么时候被树枝利爪划得鲜血淋漓,依然忍痛起身拱手:“多谢诸位救我一命。”

    然而无人回应。只有红衣裳的姑娘向他回礼,不咸不淡地来了句:“快歇着吧,你安全了。”说罢就检查防护法阵去了。常念慈目力不及修士,黑夜不能视物,脸都看不见,只匆匆瞥见她白玉腰牌金字刻的“方小柔”三个字隐隐泛光。

    他环顾四周,除了赵承明和方小柔以外还有另一个人,身形像是个少年,抱着把黑剑靠在树上。他见常念慈跟个瞎子一样东张西望,抬手凝一簇火苗,常念慈得以在火光下看清他板着的臭脸,以及他银白法衣袖口用黑金丝线绣的斗大的“谢”字。

    “谢公子。”常念慈点头致意。

    谢怀淡淡瞥了他一眼,也不回应,侧首朝远处高树上的赵承明远远传音:“它可还在?”

    赵承明没有回应,只打了个手势。不一会儿见罗刹鸟远了才从树上跳下来。他身形魁梧,从十几米高的树上跳下来却落地无声。

    从替常念慈挡下致命一击,再到治疗、布阵、警戒,一系列配合瞬息间完成。三个青年修士仪表不凡,训练有素,配合默契,常念慈心下赞叹。

    此时三人面对他,态度严肃,只干正事,看上去似乎很可靠。

    然而......

    “他怎么处理?我们待会还要去追罗刹鸟,可别浪费时间。”谢怀率先打破沉默,就差把“快滚”两个字写在脸上了。方小柔名字挺柔,脾气却一点也不柔,张口一句国粹:“你他娘的还有脸说?要不是你磨磨唧唧的,我们至于到现在还抓不到那牲口吗?”

    谢怀脸黑得和锅底一样,连带着贵公子的礼仪一并丢了:“什么叫磨磨唧唧?我问你,假扮新娘子引罗刹鸟出来这馊主意是你想的,你还要我去做!合着你是觉得捉弄我好玩是吧?”

    “你个剑修哪他娘来的脸让我这医修做诱饵?!”

    “所以你就让我穿嫁衣?”

    “嫁衣怎么啦?那嫁衣不挺好看的吗?在这甩脸子给谁看哪?”

    赵承明熟练地将两个快要冲到一堆咬起来的家伙分开,两人纷纷白了他一眼,但不掐架了,各自走远找地歇着。赵承明两边不讨好,无奈地朝常念慈摊手:“这两个脾气一个比一个臭,刚才的话你别往心里去。”

    常念慈倒不觉得有什么,毕竟他耽误人家猎鬼的进度是事实,只道:“方才那位小仙长说的是真的?”

    赵承明脸色一僵,不希望凡士对他们降妖除魔的方式有什么误解:“你别误会!”

    “我没误会......”常念慈摇摇头,方小柔给他的丹药品阶不低,这会他身上的伤已经好了大半。他盯着赵承明的眼睛,一字一句:“若这方法真的有效,我来当诱饵,可以吗?”

    “你?”赵承明眉头紧锁,“那怎么行!”

    常念慈犹豫片刻,还是没将自己的识海暴露出来。他无法向赵承明解释他能对罗刹鸟产生多大的吸引力。他和这三个人不熟,虽然他们救了他,但难保之后不会把他扔在山里,在那之前,他得让自己有可以利用的价值。

    赵承明再度强调:“你年纪小,方便乔装,这是不错,可罗刹鸟不是随便打发的,你那一身伤都是它弄的吧?”

    而谢怀就差没放炮庆祝了,他不知什么时候突然出现在他们身后,怼了赵承明一下:“有什么不行的?”不等赵承明反应又赶紧拉着常念慈往方小柔那处走,边走边低声威胁:“你敢反悔,我就把你丢出法阵喂食尸鬼去!”

    见对方没有反应,谢怀以为自己把他吓到了,过意不去,态度一软,低声求告:“算我求你了行不行?我爹要知道我在外面搞这个,回去又得骂我败了家族的脸面.......”

    言语间,方小柔闻声而来。她见谢怀单方面和刚救下的小公子勾肩搭背,跟兄弟似的,于是越发没好脸色:“姓谢的你又做什么?别把你家里仗势欺人那一套搬到这儿来行不行?”

    谢怀和方小柔仿佛天生不对付,遇上就跟斗鸡似的掐在一起。赵承明心知不能让他俩在一块待着,本来这回以后也准备散伙了,两只斗鸡没一个听得进他说的话,常念慈又一脸尴尬:“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因此他难得沉下脸,低声呵斥:“你们两个平日里掐起来也就算了,今天当着人家小公子的面还这样,也不怕失了脸面!”又出言:“好聚好散不行吗?非要弄得鸡飞狗跳。回去叫夫子看了你们俩的留影石,讲评会议上又得挨训!”

    这一下抓住了两人的命脉,两人同时收声。

    “算了,既如此,就不提这茬了。”方小柔摆摆手,方才常念慈与赵承明的谈话她也听到了,修士五官灵敏,赵承明又没用隔音术瞒她。“你真要去做诱饵?我可告诉你,被罗刹鸟吃了眼睛可就再也长不回来了。我们都是羌谷学宫的弟子,修为不高,到时候打起来顾不到你。”

    常念慈自然是坚持当诱饵。

    其实这三个年轻弟子虽对凡士隐隐排斥,但却不完全如他们表现得那般不在乎。如果常念慈不是打小在后宫长大,早早经历人情冷暖的废太子,此刻卸下防备求他们帮忙护送下山,那三个人虽然又要抱怨一番,却不是不肯的。只是他心防太重,不敢将这些许信任交付给他们,只考虑怎么让自己更有利用价值,不被抛弃,一来二去,两边的想法就岔开了。

    方小柔见常念慈答应,迫不及待地将她在山脚商户买的大红嫁衣掏出来。只见银光一闪,什么凤冠霞披,绣花鞋,还有胭脂水粉,都从她的手镯里出来了。谢怀在一旁给常念慈解释:“那是储物法器,放东西用的,待会她给你乔装打扮以后你就坐在轿子里别出来,剩下的都交给我们。”

    常念慈由着方小柔各种摆弄,他披上盖头以后,一顶花轿并四个轿夫模样的木头人又凭空出现。不仅常念慈面露异色,谢怀恐怕也不知道她准备了这东西,赶紧骂道:“我就说你存心想捉弄我,早早准备东西想给我下套是吗?”

    方小柔白了他一眼,“这不没套着你吗,你急什么?将来留影石给夫子们交上去,你谢公子英武的形象不会受损半分的——”谢怀欲言又止,那人又道:“上次你出任务被影狼打得爬不起来的时候,还是我救的你呢。真真是个没良心的。”

    “所以这就是你把留影石交给我爹看的理由?!”

    ......

    轿子外的吵闹声渐渐敛了,常念慈视线里一片漆黑,偶尔有零星几点月光透进来。而轿子外,羌谷弟子三人都将自己压箱底的法器掏出来,方小柔见赵承明忧心忡忡的样子,安慰道:“放心吧,那轿子里三层外三层加了不少防护措施,我平日最宝贝的那套软甲也给他了,就算他杵在那儿给那鸟玩意当木头桩子也没事。”

    见她这样打保票,赵承明这才松了一口气,转而对造成眼前局面的罪魁祸首道:“你瞧瞧你,稍微牺牲一下都不愿意,人家一个凡士都比你强!”

    “我有什么办法!死老头子屁事都管,我要真那么干,回头夫子们看我任务过程的时候保不齐要告诉我爹......那你怎么不去!”

    赵承明晃晃他五大三粗的手,和女人的手不说完全一样,只能说毫不沾边:“你当罗刹鸟眼瞎?”

    三人一时无话,分散开从不同方向紧紧跟随花轿。四个真人似的木头人脑门上都贴着追踪符箓,步伐一致地往罗刹鸟离开的方向前进。方小柔和赵承明都在树尖上跳跃,谢怀则留在地面。待路旁坟堆墓碑渐多,三人为了避免被发现稍微靠后了一点。

    花轿内

    常念慈安安静静地老实坐着,不过却把盖头摘了,这样方便他观察。外面四个抬轿子的木头人步伐出奇一致,轿子也被它们抬得四平八稳,一点不颠簸,让人产生轿子没动的错觉。然而,他渐渐感觉四周越来越冷,风也越来越大,压了重重的防护法器的轿帘竟然也偶尔被吹起,又让贴在上面的符箓重新压回去。

    他紧紧抱着包袱,尽管防护措施已经做到十全十美,骤然将自己的性命托付给三个年轻的小修士,难免忧心。不过俗话说,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他独自下山,罗刹鸟未必不会袭击他。他若跟着修士们,看似危险,但只要他还有用,他们就不会让他轻易死了。

    常念慈紧紧抓着包袱,布料在他手中扭曲变形。

    *

    叶晚是跟着她新认识的师姐出来的,不过那个师姐更喜欢“表姐”这个称呼。叶潜溪见叶晚一路都默不作声,打趣道:“怎么,害怕啦?”

    叶晚倒不是害怕,只是觉得此地诡异,她又一次怀疑叶潜溪的认路能力来:“真是这儿?”

    叶潜溪也有些拿不准。叶晚刚入宫,这是她第一回遇上假期,本来这日子是专让弟子们回家探亲的,可叶晚没亲人,和叶家也不热络,叶潜溪想她孤零零的一个人,不如自己带她转转。

    她知道今日是上元灯节,南陵郡的灯又是风州最漂亮的,便拉着叶晚过来看。原本傍晚她们就该到南陵郡了,可叶潜溪作为领路的就很不出人意料地不靠谱,带着叶晚东绕西绕,迷路了。

    叶晚原本就不想出来,但叶潜溪她又不好得罪。她和叶潜溪这时候还生疏着,疑心是叶潜溪故意诳自己,问道:“可是表姐,这不像是去南陵郡的路啊?”她给叶潜溪指指随处可见的墓碑,还有破损的棺材,以及泥土里露出来的白骨:“表姐可莫要骗我。”

    “这地方确实诡异,”叶潜溪也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那只好先原路返回,碰上人再问问路了。”只不过会花不少时间。

    叶晚却没回答她的问题,指着远处呆呆地问:“表姐,那是什么?”叶潜溪顺着她指着的方向看去,山中漆黑一片,朦朦胧胧看不真切。叶潜溪只能分辨出一个四角的轮廓。她眯着眼:“什么东西啊?”

    山野起雾,月黑风高,叶潜溪自问见多识广,却说不好来的是个什么。叶晚指指路边的棺材,“是这个吧?形状挺像的。”

    “谁家棺材会飞啊?”她嗤笑一声,叶晚不说话了。从她们的视角出发,远处那个四四方方的东西就像凌空悬浮在雾气中似的。

    若是寻常的少女,深更半夜跑到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山头上,站在一地的坟堆尸骨和棺材板碎片里,看到远处来了个类似棺材的东西,肯定是要吓得花容失色,连滚带爬逃得远远的。但她们俩都是修士,大小场面见过也听说过,所以新奇压倒了恐惧。

    叶潜溪双眼放光,不知什么时候掏出一个网状的东西跃跃欲试:“要不要看看去?没准带回去还可以给御兽宫的夫子看看!”

    叶晚面露迟疑,思考半晌才回复:“鬼怪好像不属于仙兽妖兽的范畴吧?”

    “哎呀管他呢,反正都能动不就完了!没准改造改造装上乌石,有了动力,棺材当船渡河,棺材板带着人飞,这不比剑和仙兽方便许多?”叶潜溪决定把这个会动的棺材先抓起来再说。正所谓初生牛犊不怕虎,叶晚也难得碰上这么新鲜的东西,两人便真这么轻率地往前凑。学宫讲习的夫子们要知道,肯定又得骂她们叮嘱过的东西都当过堂风了。

    待双方凑近,四个人的轮廓渐渐显现,两个姑娘不确定那是什么,决定谨慎些,躲到高大的树木后面。叶潜溪觉得那东西眼熟,上课的时候好像见过,但又想不起来是什么了。叶晚的注意力则放在那个四四方方的东西上,被四个人众星拱月般包围的东西肯定更重要。

    是的,她们没发现这四个不是真正的人,而是假人。木头人脑门的符箓太显眼,让方小柔拿头巾遮住了。惟妙惟肖的五官,高大挺拔的身形,除了行动有些许僵硬以外,从外表看来,这就是四个强壮的轿夫。

    须臾之间,木头人似乎感受到什么,步调突然加快,冲她们这来。叶潜溪吓了一跳,反应过来之后又有点小失落:“三更半夜嫁新娘,我第一回见。他们发现咱们了吧?要不咱们出去打声招呼,待会别把咱们当成土匪闹误会。”

    一语未了,一道灰黑色影子从她们身后的方向穿过。万幸的是它飞得太高,没及时发现她们两个。

    叶晚自然认出那个东西是罗刹鸟,心下大骇。叶潜溪也惊出一身冷汗,没等她静下心来反思自己的鲁莽和草率,那只罗刹鸟已经直挺挺地冲着轿子去。

    “不好!晚晚,它冲着新娘子去了!”叶潜溪顾不得什么,原地起阵,一个暗淡的群星图自她掌心下向四周扩散。然而星神阵法虽然强大,起效却慢。她一下子就如老僧入定,闭目不言。

    可叶潜溪别无他法,她的储物法器落在山脚下的客栈了,叶晚倒是带着一把剑。

    叶晚其实并不想让自己卷入危机中,她连那只罗刹鸟的修为都不清楚。然而她身上背着的流萤剑是唯一的武器。她不知所措地看向叶潜溪,这是她第一次真正遇到妖魔。倘若叶潜溪这时候叫她挺身而出,她也没有理由拒绝。然而叶潜溪却一言不发,似乎不能分心。

    不能再等了!

    叶晚咬咬牙,克制住自己心底的一丝恐惧,她是在场唯一一个有希望阻止罗刹鸟的人。

    就在她冲出去的一瞬间,身后叶潜溪阵法完成一半,强行抽离的瞬间突然急急出声:“晚晚你回来让我去!”

    叶晚的心跳漏一拍,却没能立即回头确认刚才听到的是不是错觉。罗刹鸟在花轿上空不停盘旋,随时准备俯冲。四个“轿夫”纷纷倒地,零件解体,叶晚这才发现那四个不是真人。她动作灵敏,身形轻巧,像只穿花蝴蝶在树梢穿梭,除沙沙的风声之外再无痕迹。

    随着最后一个轿夫木头人倒地,罗刹鸟终于放松警惕,花轿落地,它对准轿帘便如一道坠落的流星直去!

    “嗖——”

    这是翅膀俯冲时的破空声。

    太快了!叶晚一不做二不休,没把握打中罗刹鸟,索性长剑一挥,直劈花轿!

    “咔嚓——”

    方小柔怎么都没有想到,这针对妖魔鬼怪里三层外三层的防护,就是没有一个是用来防修士的。实木做成的轿子,真叫叶晚劈柴火似的劈开了。

    常念慈一个轱辘滚到地上,叶晚那一下拿捏着分寸,只把轿子劈了,没劈到他。于是趁罗刹鸟被这动静惊飞,叶晚终于能在它之前把人救下了。常念慈尚在状况之外,他记得谢怀的话,一直在轿子里坐着,怎么这轿子先成两半了?

    罗刹鸟再入高空,观察情况。它发现自己被耍了,愈发气愤,不管不顾对着常念慈就冲下来。常念慈身上还有一件软甲,不怕它,于是还有闲心观察四周。

    轿夫们找到了罗刹鸟的老巢,四周高大不见天空的树木将这一片圆形的墓群团团包围,从这儿望天,好像待在井里一样。幸好还有一片圆形的天空。

    月华如水,置身其中,仿佛身处井底,叫人分不清眼前是水下还是月下。常念慈百无聊赖地想着,这东西要抓伤他,疼一阵也就好了,左右不伤及性命。他视线四处游移,找寻三个修士的身影.......突然,他的视线顿住了。

    皓月当空,一人踏月而来,恍若飘忽的银蝶。

    她心急如焚,动作却不能急。身法不甚娴熟,勉强有三分柳絮飘飞之姿。手中银剑绽放流光,较之月色更夺目。叶晚初次遇到真正的妖兽,即便是仙家弟子,却也到底只有十几岁。身法如月下仙子,脸上的表情比哭难看,比木偶人更僵硬。

    一剑挡下罗刹鸟的爪子,叶晚拉起呆坐在地上的新娘子就跑。算算时间,表姐那边的阵法也好了。果然,只见脚下土地迸射银光,璀璨如白昼艳阳天。

    下一刻,自他们脚下四周乃至天空,景象全然一换,尽是一片星景,绚烂繁杂,由远及近再到远,数不尽的星一闪一闪,直把人眼睛都晃瞎了。置身其中,仿佛刚刚游历三千世界,脑海千万条思绪被诱导着浮出来,千万颗星,都带着一股摄人心魄的力量。

    叶晚和新娘子双双晃神,叶晚有修为在身,先一步缓过来,知道这无处不在的星星不能细看,于是叮嘱另一个人:“别盯着那些星星瞧。”

    然而星星目所能及处无所不在。叶晚只好叫那位“新娘子”将眼睛闭上,自己分身对抗阵法。还好这阵法不是针对她的,只是迷惑罗刹鸟时,布阵人有分神一瞬,才对星神阵掌控不佳。

    “晚晚,你和那个新娘子在哪里?”耳边传来叶潜溪焦急的声音,“都怪我学艺不精,阵法只能支撑一盏茶的功夫。”

    叶晚心神一凛,传音:“阵法把我们也一并算进去了,我和新娘子现在满眼都是星星,哪里知道我们在哪?”

    那边叶潜溪没有回应。见新娘子神色不安,叶晚将内心的慌乱暂时压下,安慰道:“姐姐别怕,似你这样的美人,天道必舍不得叫你香消玉损。”又寻些闺房中的玩笑话,不想让对方察觉出异样来。

    常念慈想开口解释什么,然而身前忽然一阵异动,阵法被破开一个口,叶潜溪在洞口另一侧,声音有些虚弱:“可算找到你们了,快过来。”

    叶晚不由分说,拉着他的手就穿过洞口。叶潜溪支撑不住,见两人一过来就一头栽倒了。叶晚上前扶住她:“表姐!”

    人已经昏过去了,是灵力耗尽的缘故。星神阵法难度极高,施展不易,她又强行在阵法里劈开一道口子,也是难为了她这个壬级弟子。

    “这位姑娘......”

    身后人骤然开口,激得叶晚差点窜到树上去。回首只见月下扮成新娘子,画着新娘妆容的小公子蹙眉,似是疑惑。

    “还有三个修士,可与你们是一路的?”

    叶晚目瞪口呆。

    另一边

    保持距离跟随常念慈的三个年轻弟子在罗刹鸟出现时便已冲过去,三面包抄,就在电光火石之间,他们眼睁睁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半路插进来,一剑劈开轿子后带着人跑了。

    叶晚和常念慈在前面跑,罗刹鸟在后面追,他们在最后面吊车尾。

    本以为出任务与一个同门师妹撞见是件好事,等他们一脚随着罗刹鸟踩进熟悉的阵法里才发现:原来这师妹,还不止一个。

    他们死都不会想到这些仙家术法用到自己人身上这么恶心,冲得最快的谢怀已经不知所踪了,方小柔在满目的星星里也渐渐迷失方向。赵承明要断后,入阵法前就与他们拉开距离了,这时候要会合难上加难。

    乱走也不是办法,方小柔索性原地不动,本来星神阵中的位置就是随意变换的,她等着阵法消失。她猜到布阵的是谁了,也就知道这阵法持续不了多长时间。

    果然,一盏茶的功夫,阵法就消失了。方小柔观望四周,也无法确定自己被传送到了什么地方。

    被传送到各处的修士都清楚,罗刹鸟也不知被传送到什么地方了。就等于说,现在就是看谁运气好谁运气坏了。

    方小柔原地掏出一张符箓,朝空中一掷,符箓立马炸开。她跳上树静静等待。不一会儿,另外两条符箓也在不同的位置炸开了。身为医修的她自然不适合独自行动,赵承明和谢怀都传音过来让她原地等候,他们随后就来。于是她开始利用地形布置陷阱和防御法器,以防罗刹鸟袭击。

    南边暗鸦惊动,四散纷飞。方小柔紧紧盯着那个方向,她的呼吸变得缓慢而又绵长,体内流转的灵力也有所收束。这种隐匿状态在她瞥见一道银光后一散:“师妹们过来了?”

    她朝那个方向奔去。

    另一头和她双向奔赴的叶晚则狼狈不堪。罗刹鸟显然是感知到她们修为低,好对付,因此特地找她们麻烦。她背上有一个力竭晕过去的叶潜溪,左手还拽着一个凡士公子,她还不知道怎么称呼。总之,她看到离她们很近的位置有一个修士间传递位置信息的符箓炸开,便知道那里有人,于是在罗刹鸟的追击下朝那个方向跑。

    叶晚心底暗暗叫苦,手心也沁出一层汗来。她空出的手还抓着剑,眼见罗刹鸟越来越近,叶晚把叶潜溪往常念慈背上一扔,丢下一句“快跑我断后”扭头便迎上去。

    常念慈心知自己留下也只能拖后腿,于是拼了命地往前跑。身后动静渐渐扩大,以至枝头栖息的寒鸦四散惊逃。跑了不知多久,这一晚上常念慈已经失去时间概念了,他活了十四年,未曾有哪一夜像今日的夜这样漫长。

    迎面撞上个人,他也来不及确认是谁。

    方小柔却一眼认出他们,四顾之下却不见使流萤剑的那位:“叶晚呢?”

    常念慈不认识什么叶晚,但也猜到叶晚是谁了。他告诉方小柔叶晚留下来拖住罗刹鸟后,方小柔没有露出慌张的神色,而是带着他们往她原先布置防御法器的地方跑。

    “叶姑娘那边,不用帮忙吗?”常念慈一边跟着她跑,一边问。

    “用啊,怎么不用?”方小柔语气飞快,虽急不迫:“可你有更好的办法吗?还是我把你们两个撇下,自己去救她?”

    “不瞒你说,我是个医修,去了也是白送罗刹鸟一双眼睛。”

    常念慈想起月下那个姑娘的一双明目,有些难受。方小柔把他们安顿好后停都不停,扭头便往回冲,又用传音符把境况告诉另外两人。那两个离得远,还要一段时间才能赶到。方小柔只好咬牙自己上阵。

    身上保命的东西大半留在花轿里没来得及回收,剩下的都拿用在刚才布置法器的时候了。可以说,她现在丝毫防护都没有。唯一让她有底气回来的,是她身法不错,躲得快跑得快,冒些风险去,万一能把叶晚救下来呢?

    叶晚也已经是强弩之末了。严格来说,她连强弩都算不上。

    她今年刚入学宫,癸级弟子,能指望她会些什么功法。她又不像叶潜溪方小柔她们法器多,身上唯一一件保命的法器帮她挡了几下就废了。即便如此,她依然没有放弃反抗。罗刹鸟也因为这个刺头不好下手有所犹豫。场面一时陷入僵持,一人一妖各自计较,按兵不动。

    却听一声惊雷炸响——

    “蝙蝠身上插鸡毛,你算什么鸟?!”未闻人面声先至,接着是一张轻飘飘的符纸,叶晚认出上面的符文,赶紧躲远了。

    “砰”地一声,符纸炸开,声势浩大,罗刹鸟惊飞盘旋,却发现这符纸动静挺大,杀伤力没有,知道自己被耍了,恼羞成怒,不管不顾地朝方小柔扑过去。

    方小柔险险躲过,这时谢怀赶到,加入战局。罗刹鸟本以为捏到个软柿子,能速战速决,结果硬茬也来了,便想寻个机会抽身。已经被它逃走三次的两个弟子都熟悉它的路数了,谢怀掏出一个和叶潜溪一模一样的网,笑容灿烂。

    见此,叶晚向方小柔问过表姐后便离开现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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