蒸汽氤氲的保鲜膜下是光滑细腻的鸡蛋羹，放上勾芡的牛肉末、虾肉，出锅时撒上葱花，一时鲜香四溢。烤鸡在烤箱里旋转着，金黄色的皮渗出油脂。面团像长了在手上，落在铁盘上后立即弹回手中，来来回回几次，一张张春卷皮就成了。砂锅里的西红柿牛腩咕噜咕噜冒着热气，还需要文火再炖半个小时。
一大桌子菜轮番上桌后，主厨卫言竹却没有了享用的心情。她褪下围裙，倒上一杯米酒，小呷一口，眼睛眯成弯弯的一条缝。
“言竹，谁能娶到你真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这些菜太好吃了，完全不输大饭店呐。”说话的间隙，邵安茜还不忘使劲夹菜，腮帮子鼓得像河豚。
谁也不会想到，这个年近半百的女人，会和二十七岁的女生交上了朋友。在偌大的城市，没有人在乎这个逼仄狭小的出租屋里的两人，更别说她们那奇妙的友谊。
邵安茜是一个命运坎坷，坚韧中却有几分憨傻的女人。
在高尔夫球场的餐厅当洗碗工的她，每天接触烈性洗涤剂，手上那一层厚厚的老茧仿佛是一种皮肤的自我保护机制。她和卫言竹都是生命力极其顽强的人。
“邵姐姐，你觉得我能成吗？”卫言竹把头发扎成高马尾。
“你肯定能成，昨天我可是已经偷听到了，他明天下午要去世贸中心的SUNNY咖啡馆谈事情。”
“消息保真？”
“这回错不了!”邵安茜捧着猪蹄边啃边说。
窗外乌云笼罩，似乎在酝酿着滔天的阴谋。
卫言竹觉得所有女生都有演戏的天赋。曾经她也是一个无忧无虑的孩子啊。
她把自己打扮成电视剧里仙女那样，披上床单，在家长破门而进的那一刻立即躺倒在床假寐。长大些更加肆无忌惮了，她和小伙伴放学后在家玩起过家家，模仿大人之间的对话，扮演两个太太一起喝下午茶的剧情。
果然人生如戏，每个阶段有不同的台词。
“我没有什么了不起的梦想，我最大的梦想就是和心爱的人结婚，生儿育女，每天做好热腾腾的饭菜等着丈夫回家就是最好的时光了。” 卫言竹抿一口咖啡，浅浅一笑。她手中是SUNNY咖啡馆的招牌，锡兰拿铁。
“真没出息，现在女生很少像你这样想的，还是得独立，有自己的事业才行。”邵大姐的白眼都快翻上天。
“我就是这样胸无大志的人啊，想要简单的生活。”卫言竹靠在沙发上“咯咯咯”地笑，这样的分贝，既不会显得刻意，又能让沙发背后的那个人听到。
落地窗外是热带植物肥厚硕大的叶片，水晶灯垂下暧昧的光瀑，卫厌竹身着粉红色长裙，化了近乎素颜的淡妆，所有都是为了今天,今天是一个伟大的开始。
谈话中，她看着他的背影从身边掠过，越来越远，直到缩小成一个符号，类似dollar的符号。他始终没有回头。
他对这样的娇妻发言并不感兴趣。
为了接近他，从不看电视剧的卫言竹看遍了所有的偶像剧，她揣测他喜欢什么类型的女孩，甜美的，温婉的，清冷的，热烈的......她把世间女子都演了一遍。邵大姐曾经多次友情出演，和她一起演绎偶像剧里那些烂俗的桥段，那些转圈圈拥抱，滑到跌入怀中，楼梯拐角碰撞出火花.......这些都被她们pass掉了。要制造遇见是不容易的，世间才没有那么多惊天动地的相遇。所以说，为什么男女主就不能在厕所门口一见钟情?
卫言竹深信，一见钟情不过见色起意。
两年前整过容，她终于在外貌上多点自信，也多了一些在这件事上的胜算，但他不看向她，她就看不到希望。
“这是不行的，他未必喜欢这样。”如果卫言竹有耳朵，现在已经重重地垂了下来。
“男的不都喜欢贤妻良母吗？”邵大姐始终觉得世间的男人不过都一个样，笃信“娶妻当娶贤”，而他们所想要的贤惠，不过是能让自己好拿捏，能容忍自己犯错罢。全是为着他们自己的私心。
两个女人不约而同叹了口气，她们一个未婚，一个处于泥潭般的婚姻中，还都没有谈过真正的恋爱。
所以那个叫靳寒的家伙，到底喜欢哪种类型的女人呢？
五月的第一个周末，她穿着旗袍在苏氏园林的掬水月书社与他擦肩而过，已经是能让他闻得到她身上木檀香水味的距离。他没有侧过头。
六月中旬的某个中午，地下停车场里，她鼓起勇气撞坏他的车灯，留下写有联系方式的纸条，在家里等了一周也未有他的电话打入。
仲夏清晨的河边餐厅，她穿着波西米亚风格的裙子，在他邻座上点同样的餐食，他完全没有注意到她。
很多时候，她静静地看着他。
他在古老的院子里晒着太阳，那是很数亿年前的太阳了，周围的鹅卵石，水缸，竹子，白墙黛瓦，四角方正的天空也跟着古老起来，斑驳的树影落在他的脸颊上，细碎的阳光里他整个人显得毛茸茸。
她真想走到他面前，晃来晃去地说:“你看看我啊，快看我啊。”
他的过去她只参与了微小的一部分，他的未来好像是把任何人都拒之门外。
但他身边从来没有出现过任何女生。
卫言竹每次在想要放弃时，一想到，他身边没有出现过女生，就觉得她还有无限的可能。
可是已经几个月了，所有的努力都已似竹篮打水。她的那些礼仪，举止，每一个设计好了的眼神，都无用武之地。
每一次她像临阵杀敌的士兵，一往无前，踌躇满志。
她对镜涂抹口红，身边邵大姐邪魅地笑了笑，捧起卫言竹的脸说:“所以从今天起，祝你狩猎愉快。”
最高级的狩猎，往往是猎人乔装成猎物。但是要遇见他是不易的，不仅要从罗阿嫂那里掌握他出行的信息，还要为了这一次“狩猎”做好充分的准备。
“When I was just a little girl, I asked my mother what I will be, will I be rich? will I be pretty?” 卫言竹在舞台的聚光灯下唱着，身体轻微摆动，要在可爱娇憨中带一点风情万种，轻盈而不能轻浮，迷人而不能乖张。
她的目光不在任何人身上，但她能感觉到卡座上有一束目光落在她身上
这是她第十次来这家酒馆唱歌，老板给不给钱根本不要紧。
我只想赢。她想。那双目光投向他时，她已经胜券在握了。
然而，结束后他并没有来到她身边。
又失败了。她在洗手池冲洗着手臂，看着镜中的自己，这个自恋又可笑的自己。她突然觉得好委屈，就为了这么个人，要带着面具活着，把自己搞得这么狼狈。
她突然流泪，心中积郁已久，她想要痛痛快快哭一场，把瘫痪的空气用力地搅拌一下。
这时，一个男人出现在她的背后，镜中的他们四眼相对，婆娑泪眼中出现的，是靳寒。
“小姐，你走错了。”他低声说道。
这时他又向前靠近了一点点。
眼泪爬满脸颊，咸咸的液体掺杂着劣质的粉底液咬着脸生疼，她顶着火辣辣的脸跑了咖啡馆，完了，这次真的彻底搞砸了。
可不成想，他竟然也跟着跑了出来。
“你叫卫言竹对吧。”她听到他在后面克制又大声地喊着。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她不敢转过头去，用湿巾擦着脸。
“额，是老板告诉我的。”
无处可逃了，她缩到墙角，呆呆地说：“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我当然知道，你不是故意的。”他轻轻一笑，笑她的顾虑。他的眼神终于聚焦到她身上，但又那么迷离，仿佛透过她看见了另一个人。
她从未被男性这样注视过。无数次幻想他向她走来，当现实真的这样发展，她却无所适从。她这时才知道，之前所有的努力才真正是白费的。
她等来的却是他看到她这样狼狈的样子，这是未曾排练过的剧本。
“靳寒，怎么还不过来啊。”那一堆朋友在唤他。
他朝她点了点头，说出“再见。”有一丝迟疑，有一点不舍。
她看着包厢里的他被一群朋友簇拥着，他的那一身的穿搭一看就价值不菲。他是个牙医，有自己的大诊所，但也不能赚钱到全身上下都是Fendi的程度吧。
混得不错呀，吃香喝辣，过得风生水起。一想到那些晦暗时光里，那人却过得百般滋润，仇恨的爪牙就把她的五脏六腑挠得生疼。
她头也不回地往外走，她决定了接下来几天，她不会再来唱歌。她要等一周后再来。
“卫小姐，实在不好意思，您还是别去唱了，我们找着人了。”老板是个矮胖的中年人，风把他头顶仅剩的一撮头发吹得凌乱。卫言竹看着他，努力抑制住想笑的冲动。
“我不要钱，你知道，我就是喜欢唱歌。”这话倒不假，卫言竹确实很享受在舞台上唱歌的感觉。
“这不是钱的问题”老板难为情地挠了挠头, “额，实话说吧，您的声音是很好听，您唱歌也不是那么难听，就是，就是有点儿跑调了。”说完他还尴尬地笑了笑。
卫言竹顿时语塞，她一直引以为傲的歌喉竟然成了笑柄。
“上周还有个客人，人家还是我们的股东呢，因为你跑调了，特意问我你的名字呢。”啊，他说的该不会就是靳寒吧。
“今天这个客人还来吗？”卫言竹为自己的莽撞提问吓了一跳，随即补了一句“如果他来，我就不去唱了。”
“就算他不来你也不能上去唱了，我给你钱，也算是前几次唱歌的报酬，你可别上去了，今天晚上他要和朋友一起来呢。要唱去别地儿唱。”
一叠红色钞票啪地打在卫言竹的手上，她真想当场隐身逃走，但是她不能走，因为她知道他今晚要来。
他注意到她时，她正打着架子鼓，在灯光阑珊的角落，她的头发呈现酒红色。
这是她好不容易争取到的。幸亏那个男生突然拉肚子，真是天助我也。卫言竹觉得这简直是今年最幸运最顺利的一天。
曲终人散，有的人打开话闸，滔滔不绝；有的人醉醺醺地在街边拦车；有的人拉着自己的伴侣，暧昧地商量下一个地点。十月的夜晚，风已经有了丝丝凉意。她坐在酒馆后街外面的长椅上，打开饭盒，里面装的是两块鸡肉三明治。她拿出一块，郑重地放嘴里，像是进行着什么仪式一般。
“卫言竹，你最近没去唱歌啊。”她赌赢了，他会来找她。
她慌乱地合上饭盒，嘴角还残留着白色的沙拉酱。
“我唱歌跑调，老板不让我去唱了。”
“你架子鼓打得也很业余。”靳寒竟然说话这么直, “但是也还好啦，别灰心。”
“我学了很久的。”是的，她以前在琴行打工，偷学架子鼓好几年。
“你在吃什么？”靳寒注意到她的食物。
“三明治，你要吃吗？”她试探地递过去。
“自己做的？”
“是的，所以味道肯定没有便利店那么好。”卫言竹低声说道，这一刻，连她自己都感动于这样的灰姑娘人设。
他不说话，一口一口地吃掉，这样西装革履的他在酒馆外的路灯下吃着三明治看起来有一丝滑稽。还真不客气啊。她想。
“很好吃，我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三明治，很像......”
“很像什么？”卫言竹心想，不会像前女友做的吧？
他笑着摇了摇头，陷入了沉默。
街边的法国梧桐树凝望着长椅上的两个人，枯黄的叶子既不掉落，也不腐烂。
行人寥寥的街道，清新而冷咧的空气，让她紧张起来。世界好像只剩下他们俩人。
他点燃一支烟，意识到自己在上风向，便坐到另一边去。
“你不介意我抽烟吧？”
你都抽上了还问我，哼。卫言竹低声道:“没事的，我不介意，但是，抽烟对身体不好呀。”
他笑了笑说好久没有人这样对他说了，夜色里的他鼻梁高挺，眼眶深邃得落下阴影，睫毛浓密细长，像一哭就会迷蒙上一片雾气那种。
她望着他有些呆住了，这么多年过去，不再是那个身娇体弱的丑孩子。他竟然，还长得好看了......她立马转过头，克制住自己，可不能沉迷这男人的色相。
她的台词呢，她打了千万次的腹稿呢，她绞尽脑汁想出来的计谋呢……
一大桌子菜轮番上桌后，主厨卫言竹却没有了享用的心情。她褪下围裙，倒上一杯米酒，小呷一口，眼睛眯成弯弯的一条缝。
“言竹，谁能娶到你真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这些菜太好吃了，完全不输大饭店呐。”说话的间隙，邵安茜还不忘使劲夹菜，腮帮子鼓得像河豚。
谁也不会想到，这个年近半百的女人，会和二十七岁的女生交上了朋友。在偌大的城市，没有人在乎这个逼仄狭小的出租屋里的两人，更别说她们那奇妙的友谊。
邵安茜是一个命运坎坷，坚韧中却有几分憨傻的女人。
在高尔夫球场的餐厅当洗碗工的她，每天接触烈性洗涤剂，手上那一层厚厚的老茧仿佛是一种皮肤的自我保护机制。她和卫言竹都是生命力极其顽强的人。
“邵姐姐，你觉得我能成吗？”卫言竹把头发扎成高马尾。
“你肯定能成，昨天我可是已经偷听到了，他明天下午要去世贸中心的SUNNY咖啡馆谈事情。”
“消息保真？”
“这回错不了!”邵安茜捧着猪蹄边啃边说。
窗外乌云笼罩，似乎在酝酿着滔天的阴谋。
卫言竹觉得所有女生都有演戏的天赋。曾经她也是一个无忧无虑的孩子啊。
她把自己打扮成电视剧里仙女那样，披上床单，在家长破门而进的那一刻立即躺倒在床假寐。长大些更加肆无忌惮了，她和小伙伴放学后在家玩起过家家，模仿大人之间的对话，扮演两个太太一起喝下午茶的剧情。
果然人生如戏，每个阶段有不同的台词。
“我没有什么了不起的梦想，我最大的梦想就是和心爱的人结婚，生儿育女，每天做好热腾腾的饭菜等着丈夫回家就是最好的时光了。” 卫言竹抿一口咖啡，浅浅一笑。她手中是SUNNY咖啡馆的招牌，锡兰拿铁。
“真没出息，现在女生很少像你这样想的，还是得独立，有自己的事业才行。”邵大姐的白眼都快翻上天。
“我就是这样胸无大志的人啊，想要简单的生活。”卫言竹靠在沙发上“咯咯咯”地笑，这样的分贝，既不会显得刻意，又能让沙发背后的那个人听到。
落地窗外是热带植物肥厚硕大的叶片，水晶灯垂下暧昧的光瀑，卫厌竹身着粉红色长裙，化了近乎素颜的淡妆，所有都是为了今天,今天是一个伟大的开始。
谈话中，她看着他的背影从身边掠过，越来越远，直到缩小成一个符号，类似dollar的符号。他始终没有回头。
他对这样的娇妻发言并不感兴趣。
为了接近他，从不看电视剧的卫言竹看遍了所有的偶像剧，她揣测他喜欢什么类型的女孩，甜美的，温婉的，清冷的，热烈的......她把世间女子都演了一遍。邵大姐曾经多次友情出演，和她一起演绎偶像剧里那些烂俗的桥段，那些转圈圈拥抱，滑到跌入怀中，楼梯拐角碰撞出火花.......这些都被她们pass掉了。要制造遇见是不容易的，世间才没有那么多惊天动地的相遇。所以说，为什么男女主就不能在厕所门口一见钟情?
卫言竹深信，一见钟情不过见色起意。
两年前整过容，她终于在外貌上多点自信，也多了一些在这件事上的胜算，但他不看向她，她就看不到希望。
“这是不行的，他未必喜欢这样。”如果卫言竹有耳朵，现在已经重重地垂了下来。
“男的不都喜欢贤妻良母吗？”邵大姐始终觉得世间的男人不过都一个样，笃信“娶妻当娶贤”，而他们所想要的贤惠，不过是能让自己好拿捏，能容忍自己犯错罢。全是为着他们自己的私心。
两个女人不约而同叹了口气，她们一个未婚，一个处于泥潭般的婚姻中，还都没有谈过真正的恋爱。
所以那个叫靳寒的家伙，到底喜欢哪种类型的女人呢？
五月的第一个周末，她穿着旗袍在苏氏园林的掬水月书社与他擦肩而过，已经是能让他闻得到她身上木檀香水味的距离。他没有侧过头。
六月中旬的某个中午，地下停车场里，她鼓起勇气撞坏他的车灯，留下写有联系方式的纸条，在家里等了一周也未有他的电话打入。
仲夏清晨的河边餐厅，她穿着波西米亚风格的裙子，在他邻座上点同样的餐食，他完全没有注意到她。
很多时候，她静静地看着他。
他在古老的院子里晒着太阳，那是很数亿年前的太阳了，周围的鹅卵石，水缸，竹子，白墙黛瓦，四角方正的天空也跟着古老起来，斑驳的树影落在他的脸颊上，细碎的阳光里他整个人显得毛茸茸。
她真想走到他面前，晃来晃去地说:“你看看我啊，快看我啊。”
他的过去她只参与了微小的一部分，他的未来好像是把任何人都拒之门外。
但他身边从来没有出现过任何女生。
卫言竹每次在想要放弃时，一想到，他身边没有出现过女生，就觉得她还有无限的可能。
可是已经几个月了，所有的努力都已似竹篮打水。她的那些礼仪，举止，每一个设计好了的眼神，都无用武之地。
每一次她像临阵杀敌的士兵，一往无前，踌躇满志。
她对镜涂抹口红，身边邵大姐邪魅地笑了笑，捧起卫言竹的脸说:“所以从今天起，祝你狩猎愉快。”
最高级的狩猎，往往是猎人乔装成猎物。但是要遇见他是不易的，不仅要从罗阿嫂那里掌握他出行的信息，还要为了这一次“狩猎”做好充分的准备。
“When I was just a little girl, I asked my mother what I will be, will I be rich? will I be pretty?” 卫言竹在舞台的聚光灯下唱着，身体轻微摆动，要在可爱娇憨中带一点风情万种，轻盈而不能轻浮，迷人而不能乖张。
她的目光不在任何人身上，但她能感觉到卡座上有一束目光落在她身上
这是她第十次来这家酒馆唱歌，老板给不给钱根本不要紧。
我只想赢。她想。那双目光投向他时，她已经胜券在握了。
然而，结束后他并没有来到她身边。
又失败了。她在洗手池冲洗着手臂，看着镜中的自己，这个自恋又可笑的自己。她突然觉得好委屈，就为了这么个人，要带着面具活着，把自己搞得这么狼狈。
她突然流泪，心中积郁已久，她想要痛痛快快哭一场，把瘫痪的空气用力地搅拌一下。
这时，一个男人出现在她的背后，镜中的他们四眼相对，婆娑泪眼中出现的，是靳寒。
“小姐，你走错了。”他低声说道。
这时他又向前靠近了一点点。
眼泪爬满脸颊，咸咸的液体掺杂着劣质的粉底液咬着脸生疼，她顶着火辣辣的脸跑了咖啡馆，完了，这次真的彻底搞砸了。
可不成想，他竟然也跟着跑了出来。
“你叫卫言竹对吧。”她听到他在后面克制又大声地喊着。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她不敢转过头去，用湿巾擦着脸。
“额，是老板告诉我的。”
无处可逃了，她缩到墙角，呆呆地说：“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我当然知道，你不是故意的。”他轻轻一笑，笑她的顾虑。他的眼神终于聚焦到她身上，但又那么迷离，仿佛透过她看见了另一个人。
她从未被男性这样注视过。无数次幻想他向她走来，当现实真的这样发展，她却无所适从。她这时才知道，之前所有的努力才真正是白费的。
她等来的却是他看到她这样狼狈的样子，这是未曾排练过的剧本。
“靳寒，怎么还不过来啊。”那一堆朋友在唤他。
他朝她点了点头，说出“再见。”有一丝迟疑，有一点不舍。
她看着包厢里的他被一群朋友簇拥着，他的那一身的穿搭一看就价值不菲。他是个牙医，有自己的大诊所，但也不能赚钱到全身上下都是Fendi的程度吧。
混得不错呀，吃香喝辣，过得风生水起。一想到那些晦暗时光里，那人却过得百般滋润，仇恨的爪牙就把她的五脏六腑挠得生疼。
她头也不回地往外走，她决定了接下来几天，她不会再来唱歌。她要等一周后再来。
“卫小姐，实在不好意思，您还是别去唱了，我们找着人了。”老板是个矮胖的中年人，风把他头顶仅剩的一撮头发吹得凌乱。卫言竹看着他，努力抑制住想笑的冲动。
“我不要钱，你知道，我就是喜欢唱歌。”这话倒不假，卫言竹确实很享受在舞台上唱歌的感觉。
“这不是钱的问题”老板难为情地挠了挠头, “额，实话说吧，您的声音是很好听，您唱歌也不是那么难听，就是，就是有点儿跑调了。”说完他还尴尬地笑了笑。
卫言竹顿时语塞，她一直引以为傲的歌喉竟然成了笑柄。
“上周还有个客人，人家还是我们的股东呢，因为你跑调了，特意问我你的名字呢。”啊，他说的该不会就是靳寒吧。
“今天这个客人还来吗？”卫言竹为自己的莽撞提问吓了一跳，随即补了一句“如果他来，我就不去唱了。”
“就算他不来你也不能上去唱了，我给你钱，也算是前几次唱歌的报酬，你可别上去了，今天晚上他要和朋友一起来呢。要唱去别地儿唱。”
一叠红色钞票啪地打在卫言竹的手上，她真想当场隐身逃走，但是她不能走，因为她知道他今晚要来。
他注意到她时，她正打着架子鼓，在灯光阑珊的角落，她的头发呈现酒红色。
这是她好不容易争取到的。幸亏那个男生突然拉肚子，真是天助我也。卫言竹觉得这简直是今年最幸运最顺利的一天。
曲终人散，有的人打开话闸，滔滔不绝；有的人醉醺醺地在街边拦车；有的人拉着自己的伴侣，暧昧地商量下一个地点。十月的夜晚，风已经有了丝丝凉意。她坐在酒馆后街外面的长椅上，打开饭盒，里面装的是两块鸡肉三明治。她拿出一块，郑重地放嘴里，像是进行着什么仪式一般。
“卫言竹，你最近没去唱歌啊。”她赌赢了，他会来找她。
她慌乱地合上饭盒，嘴角还残留着白色的沙拉酱。
“我唱歌跑调，老板不让我去唱了。”
“你架子鼓打得也很业余。”靳寒竟然说话这么直, “但是也还好啦，别灰心。”
“我学了很久的。”是的，她以前在琴行打工，偷学架子鼓好几年。
“你在吃什么？”靳寒注意到她的食物。
“三明治，你要吃吗？”她试探地递过去。
“自己做的？”
“是的，所以味道肯定没有便利店那么好。”卫言竹低声说道，这一刻，连她自己都感动于这样的灰姑娘人设。
他不说话，一口一口地吃掉，这样西装革履的他在酒馆外的路灯下吃着三明治看起来有一丝滑稽。还真不客气啊。她想。
“很好吃，我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三明治，很像......”
“很像什么？”卫言竹心想，不会像前女友做的吧？
他笑着摇了摇头，陷入了沉默。
街边的法国梧桐树凝望着长椅上的两个人，枯黄的叶子既不掉落，也不腐烂。
行人寥寥的街道，清新而冷咧的空气，让她紧张起来。世界好像只剩下他们俩人。
他点燃一支烟，意识到自己在上风向，便坐到另一边去。
“你不介意我抽烟吧？”
你都抽上了还问我，哼。卫言竹低声道:“没事的，我不介意，但是，抽烟对身体不好呀。”
他笑了笑说好久没有人这样对他说了，夜色里的他鼻梁高挺，眼眶深邃得落下阴影，睫毛浓密细长，像一哭就会迷蒙上一片雾气那种。
她望着他有些呆住了，这么多年过去，不再是那个身娇体弱的丑孩子。他竟然，还长得好看了......她立马转过头，克制住自己，可不能沉迷这男人的色相。
她的台词呢，她打了千万次的腹稿呢，她绞尽脑汁想出来的计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