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浇湿的卫言竹倒显得楚楚动人,她坐在副驾驶上用毛巾擦着头发,靳寒时不时瞥向她。

    “对不起,我不知道,她竟然有那么大本事,去诊所小吴那里查到了你的电话号码。”

    “还是挺不容易了,就为了骂我几句。”卫言竹还觉得蛮好笑。

    “我和她没有什么,我们从小就认识,但我跟她说不到一起玩不到一起,只是我妈一直撮合我和她。”

    “她很喜欢你。”她狡黠地笑着说。

    “但我不喜欢她啊,她就是觉得我就应该和她在一起,而且她也不乏追求者,她就是不甘心罢了。”靳寒淡淡地说, “大学的时候,她向我表白,我拒绝了。她很生我的气,说我有什么资格拒绝她,所以,与其说她喜欢我,还不如说这是,她不服气。”靳寒很清楚,世间所有的爱而不得都是不甘心,一旦得到,便也会觉得索然无味。所以他只喜欢双向奔赴的爱情,那些单方面的喜欢,单向的付出不过是一种自我感动。

    “那你可以试着跟她在一起,让她死心?”

    “我为什么要委屈自己?”靳寒反问道, “你会跟你不喜欢的人在一起吗?”

    “当然不会了。”卫言竹莞尔一笑,看向窗外的风景。春天的傍晚,夕阳把云朵染成了粉红色。

    卫言竹这时认识到靳寒也算人品贵重,很多男生会把追求自己的女生刻意地夸张成有多爱多热烈,宋何娜长得那么漂亮,但他根本不会以此来自吹自擂。

    “给你买件衣服吧。”听到靳寒说要给自己买衣服,她摇了摇头,说回去洗了吹干就行。

    “我不能给你买衣服吗?”靳寒说, “就算你身上这件不是湿的,也该给你买件衣服了。”

    卫言竹愣住了,这时,他的右手伸过来握住她的手。

    他开向她从来不会逛的商圈。在mumu的店里,他说: “喜欢什么就试吧。”

    她拿了一条黑色长裙,在巴洛克风格的试衣间里,她感觉到天旋地转。价值八千二,天哪,习惯于在街角打街角买打折货的她觉得这不就跟几百块的衣服一样吗?奢侈品从一开始被发明出来,就不是为穷人所享受的,它就是给富人花掉钱的出口。可是靳寒?为什么这么有钱呢?从哪里来的?

    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黑色的裙子勾勒出凹凸有致的线条,舒服的面料贴在肌肤上让她觉得妥帖。她喜欢他说“挑你喜欢的”,而不是他挑了一件他觉得好看的让她穿上。

    她又意识到觉得自己太傻了,正常的男性不该都这样嘛,她太容易为这种小事感动了。

    打开门的那一刻,她看见靳寒的眼里真的有光,还好,说明衣服不丑。

    她一向不喜欢在穿衣打扮上花心思,穿上好看的衣服会浑身不自在,当她看着他的眼睛,却一瞬间有了如释重负的感觉。

    靳寒毫不吝惜地夸赞她,走出店门时,她感到他把她的手握地更紧了。

    他要再去JimmyChoo给她买高跟鞋,她连忙说: “下次再买,我饿的不行了。”

    天色慢慢暗下来,夜色清朗,春风舒缓而清冽。他们在附近一家西餐店吃牛排,橘红色的灯光映出暧昧的氛围。趁着去洗手间的间隙,她悄悄把账给结了。她无法享受别人单方面对她好的心安。给一苹果她马上就要还一个糖,她就是这样的人。

    七分熟的牛排嫩嫩的,外面一层焦褐感,黑胡椒的风味恰到好处。咬一口,汁水迸流,粉嫩的牛肉散发一阵奶香。

    “这是第一次看你这么享受地吃东西。”靳寒宠溺地盯着她。

    “真美味呀。”卫言竹微眯着眼,感觉此刻自己是美食日剧的女主角。自己付的钱,当然觉得安心。

    “我们去哪儿?”吃完饭走出餐厅,卫言竹看着春夜的樱花在风中漱漱凋落。

    “是啊,我们去哪儿?”靳寒缓缓地伸了一下懒腰。

    躺在酒店的大床上,他为她吹着头发。他的手很温柔地拨弄着她的头发,吹风机嗡嗡作响却不吵闹。她几乎能感受到他的心跳,她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

    吹风机声音结束的那一刻,她感到他的大手触碰到背部,顿时一阵酥酥麻麻的,让她诚实地靠他更近了。每次他的爱抚落在肌肤上,都让身体翻腾起暗涌。像丛林里的野兽一样,他朝着更湿濡更茂密的沼泽前进。当他的整个身体覆盖下来时,她感觉有点喘不过气。

    他在她的额头上轻轻一吻。

    一夜缠绵后,她清醒过来,那种不舒服的感觉萦绕心头,就是觉得怪怪的。她看着衣橱里挂着的那间黑色的蕾丝长裙,明白那种不适感来自何物,下午买完衣服,晚上他们就同床共枕了,这就像交易一样。虽然她也请了她吃牛排,但比起这件裙子又显得微不足道。是不是当那件衣服被包好放在后座上时,就意味着她的性同意呢?如果她爱他,她只会觉得这是他宠爱她的表现,可是她真的说不上有多喜欢他,在她内心深处,爱情的花儿永远不会开放。而她又发现自己沉迷于其中,原来我不爱他,也能和他做这种事。她抚摸着他的鼻子,嘴唇,心想,索性,就把他当个鸭子吧。

    从那天起,他们更为频繁了。

    在那个狭小的出租屋里,他们像两条缠绕在一起怎么也打不散的蛇。在拉下窗户的办公室里,他把她抱在办公桌上,她的双腿紧紧夹住他的身体。在地下停车场,她坐在他的腰上,疯狂地亲吻,整个玻璃窗上都是雾气。

    “你爱我吗?”靳寒经常这样问她。最开始她会捧着他的脸认认真真地回答,后来他问的次数太过频繁,她干脆当没有听见。

    他喜欢把头伏在她的大腿上,感受她柔和轻缓地按摩着他的头皮,时间像一条潺潺流淌的小河。

    她知道,热恋的时候浓情蜜意,相处久了自会生厌弃,她不敢入戏。

    他悠悠地说起一段往事。

    靳寒7岁那年,当包工头的父亲在工地出事死了。12岁那年,母亲嫁给了一个有钱的厂长,厂长跟前妻的女儿也跟他们一起生活。四年后,后来继父死了,那个妹妹走丢了。

    “你们,就没有找过她?”

    “我在找,一直在找。直到前年,我妈告诉我她发现了那个妹妹的坟墓。”

    听到“坟墓”两个字,卫言竹感到后背一阵凉意。

    “你知道我为什么学口腔医学吗?”

    “我那个妹妹,她牙疼,我现在还记得她皱着眉头,捂住脸的委屈样子。”

    “她经常牙疼,要我妈给钱去看医生,我妈不给。在我们搬家来N城那天,我不小心把她弄丢了,这是我这辈子唯一后悔的事。”

    卫言竹眼里噙着泪。

    “你长得很像她。”靳寒闭着眼,悠悠地说道, “我这辈子只喜欢过两个女人,一个是你,一个是她。不过,我也是长大后,意识到喜欢过她的。”

    他竟然喜欢过那时的她,那时候才多大啊,她甚至觉得羞耻。他还是个少年的时候,体弱多病,经常被邻居家小孩欺负,小小的她用石头砸他们。她看到电视上的外国人吃三明治,第二天给他做三明治当午餐。但现在的靳寒并不知道,她就是那个妹妹。

    “所以你是因为我长得像她才……”卫言竹还装起了委屈。

    “我是因为你长得像她接近你,但,我是因为你是你而爱上你。”

    他突然睁开眼,如梦方醒般地说: “你别吃醋吧?”

    卫言竹撇过头去,微微一笑,心想我怎么会吃我自己的醋。她故意表现得好奇地问: “她是怎样的女孩?”

    “她啊,怎么说呢,你们不一样,她就像一头负伤前行,横冲直撞的小鹿。而你是小羊羔。”

    “在春天的田野里,你遇到一只小羊羔,鼻子是粉红色的,浑身的毛干干净净的,白得像奶酪,你和它在软绵绵的草地上抱在一起打滚。”

    “哇,真棒”

    “这就是我和你在一起的感觉。”

    “我该带你去见我妈的。”他终于这样说。

    卫言竹“怦”地心里一惊。

    精致的小别墅在曲径通幽的尽头,一路上树木遮蔽,花草繁盛,处处渗着早春的绿意,空气中有泥土的新鲜,卫言竹深深地吸一口气,挽着靳寒的臂膀,饶有兴致地看路边的植物。

    “这是车前草,清热解毒的,那是黄连果,哇,好高的樟树。”她像个逛公园的小朋友。

    “你知道的真多,这些野草你也知道名字。”

    “每一个植物都有它独一无二的名字。”

    其实她的心思完全不在这里,她脑子里想的全是那个女人的样子。

    靳寒把篱笆门打开,院子里有花团锦簇的“无尽夏”绣球,爬藤的粉色沙宝龙月季,在微风中摇摆的紫薇树。一个中年妇女穿着白色的背心,外搭米色羊毛针织衫,灯芯绒阔腿裤,伸手撩头发的时候手腕上的玉镯滑下来。一只大金毛在她的脚边酣睡。这个女人,在院子里喝着下午茶。

    为什么,为什么是她,正好过着我向往的生活。卫言竹真想一把火烧了这里。

    “妈,这就是我跟你说的,言竹。”

    她漫不经心地把目光移到卫言竹脸上,愣住了,想起某些久远的事。

    “阿姨好。”卫言竹微笑着,轻轻鞠躬,尽力乖巧。

    终于又见面了,这个曾经摧毁她所有幸福的女人,这个巴不得她从世界上消失的女人。

    卫言竹把恨意藏了多年,这一刻她的淡定从容得连自己也不得不钦佩。

    “你……好啊,你今年,多少岁?”璞丽华始终是疑惑的,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像,却又长得不一样的人。

    “五月份就28了。”没有人知道,卫言竹,其实还不到27。她早就习惯对外隐瞒真实年龄,27对她来说还年轻,她觉得自己心理年龄其实更老。

    璞丽华如释重负地舒了一口气,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吃饭的时候,璞丽华不时给卫言竹夹菜,还说: “想必你平时少吃这些。”她还是那么夹枪带棒的伪善。

    “我们靳寒,一直都有很多女生喜欢。”

    “妈,哪有了,我怎么不知道。”

    璞丽华瞪了儿子一眼。她说: “可是他就是喜欢你了。”

    卫言竹难为情地笑着,说: “这是我的福气。”她夹了一只虾给璞丽华。

    “妈,言竹做饭可好吃了。厨师长级别。”

    “这鱼怎么这么多刺啊。”璞丽华并不理会靳寒,挑起一块鲈鱼肉一副不高兴的样子。

    她一直没有吃掉那只虾,收拾的时候,保姆罗阿嫂倒掉了。

    晚饭后,苏筝儿一个人坐在客厅。她环顾着家中的陈设,她知道这些价值不菲,如果不是把她爸爸的厂子卖了,他们现在定不会过得富足安逸。

    从书房走过时,她听到里面刻意放大的声音。

    “这个女人,谈恋爱可以,结婚免谈。”

    “妈妈你也是女人,你怎么说这种话。”

    “你跟她在一起我不反对,但我丑话先说到前面,你们不能结婚。”

    “她又什么你不满意的。”

    “她来历不明,贪你钱财。”

    “言竹不是那种女人,就算她是,我也认了。”

    “糊涂!”璞丽华重重地拍桌子, “那你为什么不找一个真正喜欢你的了?娜娜不好吗?她那么喜欢你,又跟我们门当户对,知根知底。”

    “我不喜欢她。言竹并不是来历不明,她从小失去父母,住在姑姑家,就在祁明岛。”

    “总之她配不上你,你看着办吧。” 璞丽华冷笑一声, “哼,你对这种可怜兮兮的女人感兴趣......你的工作我帮不上忙,你的婚姻必须由我把关,跟这样的女人结婚,对你的事业不起任何帮助。”

    接着是令人窒息的沉默。

    只见他夺门而出,牵起她的手往外走。她回头,看见脸上那恶狠狠的眼神。那个眼神太熟悉了,十三年了,她没有一天忘记那个眼神。就是那个眼神,支撑她一步一步走到靳寒的身边。她等这一天等着太久了。

    “璞丽华,谢谢你,谢谢你这么多年一点也没有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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