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他果断回答，“如果你离开了，我就会想你，想着想着，你所有的问题都会变成你的好，你的好又会慢慢变成我的错，我会后悔，遗憾，然后不停地怪自己，当初为什么要逃避，为什么不能勇敢一点，去认真地面对和解决我们之间的问题”，他说，“你看，人生怎么选择都会有问题，从一种问题，变成另一种问题而已。”
“那你为什么要选择前一种呢”，我问。
他认真想了想，说道：“理性一点看，后悔比犯错更惨，错了，至少可以自我安慰，当初自己尽力了，但是后悔不行，我受不了以后每一次想起你，都觉得自己本来可以。本来可以做得更好，更成熟，或者本来可以和你在一起。”
我点点头，眼中还噙着泪：“听起来，确实是靠谱的理由。”
“那你呢”，他倒了杯水，问道：“你又是为了什么？”
我接过水杯，把腿收到沙发上，默默低下头。
“清朝的和珅是个大贪官，但好像乾隆从来不治办他，反倒很宠信他。事实上，和珅到底做了什么，做了多少，乾隆都知道，皇帝也是人，看起来要什么有什么，实际上并不能做到，想吃的菜只能吃几口，自己的金库要是超支了，也算受贿。”
我停下来，看着他勉强笑笑，萧然挑眉问：“所以？”
“所以乾隆很宠信和珅，因为他知道他想要什么，允许他悄悄地去完成那些不可告人的愿望”，我看着他，哽咽地说，“萧然，你是这个世界上，唯一允许我喜欢你的人。”
他的嘴角微微颤抖，像是自己也有些动容了。过了一会儿，才转过头来故作轻松地说：“原来你把自己当皇帝，把我当跟班，怪不得，从一开始就对我耍性子使脸色。”
“萧然”，我正色道，“你应该早就知道吧？我有一个长得很像你的前男友，不，应该算是前夫，叫夏黎。”
他点点头，又问：“你们……结婚了？”
“嗯”，我说，“还没上户口，正筹备着婚礼呢，他突然出意外去世了。”
“那”，他刚要开口，我打断道：“如果是关于他的死，别问了，我一句都不想说。”
萧然点点头：“你继续。”
我勉强笑笑，问道：“你难道就没有怀疑过，我喜欢你是因为夏黎吗？因为你们长得像，所以我对你亲近，对你甩脸色，所以对你很不一般。”
“我就这么没自信啊”，他轻声嘲弄，“就算是做替身，我也算最好的那类吧？”
“原来如此”，我平静点头。
“其实，你也很像我的初恋”，他缓缓说着，又像是有些忌讳，转头过来问，“你会想听吗？”
“想”，我说。
萧然把头仰靠在沙发背上，回忆道：“我和她算是校园恋情，大概是在高中？记不太清楚是哪一年了。当时，我很喜欢她，她是中日混血，和你很像，看起来，安静，内敛，有很多书卷气，在美国那种地方，很不常见，很中国。”
“安静，内敛，有很多书卷气”，我问，“你就是这么看我的？”
“当然不是。帅气，成熟，多金，你也是这么看我的吗？”
我低头笑笑，没说什么。
他也垂眸轻笑，“从第一天认识你我就知道你不是。你比她有主意，比她坚强，比她野性，你只是长得安静，好像很古典，但好像又完全不是这样。”
我靠在一旁，认真听他讲话。
“我在想，如果我和她是在现在认识的，她会不会跟你很像？如果她长大了，会不会变得成熟，坚强，没有当年那么妥协，那么文弱，会不会”，他换了个姿势想问题，“正是因为我对不起她，轻易放弃了她，所以她才变成这样，变成像你的样子。”
我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说道：“完全有这个可能。”
“你以前是不是也像她一样”，他问，“是吗？”
闻言，我有些落寞，小声说道：“我不记得了。”
萧然沉默一阵，挪坐得离我近了些，但彼此并不触碰，他缓缓说道：“我说自己对她没有愧疚是不可能的，所以我常常在想，是不是我把对她的愧疚，对好多人的愧疚都转移到你身上，然后突然觉得，自己应该学会珍惜，哪怕有困难，也应该努力维持我们的感情。”
我没有说话。他笑笑，补充道：“我不希望这样说，会让你觉得自己没有魅力。”
“不会”，我说，“爱情本来就是自己的事，你怎么看我，和我的关系并不太大，反倒和你自己有关。”
“话也不能说得这么绝对，我总不能随便抓个人过来写忏悔录吧”，他笑着喝水。
“所以你要选择一个复杂的？比如我，心思不浅，身世成迷，和你周围的人有一堆千丝万缕的关系？”
“这些都是减分项”，他坦然说，“你知道自己在我这儿扣过多少分吗？”
我没想到他会这么直接，心里觉得难堪得紧，指甲紧紧抠着杯子，羞愤地低着头。
“知道”，我咬紧牙关小声答。
“所以啊，要不是因为你高分高得出挑，昨晚就扣光了”，他戏谑道，“我们今天哪还有机会坐在这里瞎聊。”
“昨晚我话说得那么难听，你还这样来我家闹，你不怕我认为你没有自尊心吗？”
他呵呵一笑，问我：“你见过自尊很低的帅哥？”
“萧然”，我说，“这已经是你今天晚上第二次和我说自己帅了，有够不要脸的。”
“说到这个，我很好奇，我和夏黎，在你心里是怎样的”，像是怕我不明白，他又追问了一句，“谁更帅一点啊？”
我叹口气道：“你和他是很不一样的人。”
“说说看。”
“夏黎”，我在脑海里搜寻着那张脸，“他很单纯，你们是长得很像，但我觉得，如果他还活着，看上去应该比你年龄大，但是比你单纯。你知道，世界上有一种人从上学到工作都没有出过学校，顺利地升学，总在实验室里做实验，到了年纪，和同学谈恋爱，毕业就结婚，甚至可能一起留学，他应该就是那样的人……如果他还活着，我也会变成那样的人。”
“那我呢”，他问。
“你……要听真话还是假话？”
他愣了三秒，低声骂道：“幼稚！”
我开心地笑笑：“你吧，看起来比他年纪小，但比他成熟。见到你之前，我从来没有想过，世界上会有你这样的男生，体贴，蕴藉，也不轻浮，虽然从来不提自己的专业，但感觉成绩也不会太差。有的时候，我觉得你很像狼，没有族群，像是…一个人生活了很久，需要人，却又找不到人说，所以，只能慢慢地改变自己，不说错一句话，不再干出格的事，希望自己活得透明一些，但其实，你本来也不是个透明人啊。”
他看着我，眼神里从未有过的这样的深沉和认真。
“像你这样的人，有很多女人喜欢，爱，甚至是争抢都不奇怪，男人本来就比女人更容易获得爱情，因为女人往往更需要爱情，所以也才会付出更多的真爱。所以”，我垂眸缓缓说道，“男人给出的爱情，一头碰进去，甚至撞死了，也才会更感人。你说唐明皇是真的爱杨贵妃吗？我看未必，但大家愿意这么看，愿意相信一个什么都拥有的人，给一个有的不太多的女人，很多很多的爱。”
“你觉得，我什么都有，而自己，用你的话说，拥有的不多？”
我轻声笑笑，“这话我能说，你不能说。”
“好”，他忍俊不禁，“我不说。”
我点点头，换了个姿势，“你很好，对别人我不知道，但是对我很好。只有一个人很好，他才会有愧疚，知道忏悔，在中途行差踏错的时候，说自己因为某个素昧平生的女人，要改邪归正……萧然，我这样说，并不是需要你一辈子对我好，我想告诉你，人生有一段时间，被你这样的人爱过，已经很幸福了。”
良久，他勉强笑笑，说道：“谢谢。”
我不说话，低头摆弄着长出一截的袖子，小声道：“你这件衣服我倒是挺喜欢的。”
他略有所得，问我：“那要不要给你改小一点？”
“好啊，但是这么改还是原来那件吗？”
他抱着一条腿放到沙发上，颇有意趣地问：“你和夏黎在一起的时候，是不是也经常这么无厘头？”
“是”，我点点头，“但是他不像你，他说不过我，所以我妈在生孩子这件事上才说，‘小黎还不是听你的话’。”
“我知道了，看来这段时间，我也要做出听你话的样子。”
我朝他略略翻了个白眼。
“你什么眼神，本来我也听你的啊，从认识到现在，从签合同到瞒着我家，我哪件事没听你的？”
“你是听我的，但你也从来不吃亏，强迫我的事情桩桩件件都不落下。”
“我喜欢你啊”，他说，“你瞪我干嘛，本来就是，要是不喜欢你我才懒得管你呢。”
我问道：“从什么开始？我是指，喜欢？”
“从见到你的第一眼开始”，他说，“你又瞪我干什么。”
“你认真一点！”
“我很认真啊，凭什么你的表白就是真的，我的表白就是假的？”
“我也没说你假”，我抬眼想了想，“就是觉得你刚才那个表情很不庄重，好像会跟很多女生都说过这句话。”
“那你可能没见过什么高端帅哥。”
“我说萧然……”
“好了好了，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我今天晚上开心，不能让我嘚瑟一把啊。”
他撒泼无赖，脸上是我从未见过的小孩子模样。
“行，你嘚瑟”，我看看手机，“还有十五分钟，你说陪我聊一个小时，现在还有十五分钟。”
他看看手表，又看看窗外，说道：“好，十五分钟，我从现在开始好好说话。”
他把双腿都盘到沙发上，左左右右地摇晃着。
“请开始”，我装模作样地敲了下桌面。
“你是夏瑜非的女儿？”
“对”，我以为他要向我认真表白，没想到话题接得急转直下。
“既然这样，为什么姓江？”
“你没调查清楚吗”，我问，“今天你见到的，是我的继父，我亲生父亲姓江。”
“但你妈妈不是姓夏？为什么你来到北舞渡，要叫夏涵？姓江不行吗？”
“萧然”，我无语道，“我真的就叫夏涵，生父抛下我的母亲不知道去了哪里。江海灵这个名字，根本就是我妈小时候叫惯了，她忘不掉我爸，所以后来，哪怕继父带我去改了姓改了名，我妈和我姑妈也还是像原来那样叫我…是你自己下意识觉得，我叫夏涵是骗了你。”
他想了想，点头道：“严丝合缝的逻辑，我都差一点儿被你骗了。”
“你为什么总觉得我在骗你”，我佯装生气。
“我就是知道”，他做出一副狡黠的样子，“别问，我不会告诉你。”
我已经没有力气再跟他生气，由他去吧。
“江海灵，这就是我喜欢你的理由。”
“什么”，他这么冷不丁来一下，我有些不解，“因为你觉得我是个骗子？所以你喜欢我？”
他笑笑，“不是我觉得，是你就是在骗我，就是在撒谎。”
“你的审美倒是怪独特的，世界上难得有欣赏骗子的伯乐。”
“你是经常满嘴跑火车啊，但有时候又不是，比如刚才。”
“刚才怎样？”
“很赤诚，很真实，也很坦率，可能你没受到攻击的时候就是这样吧？”
我想着他的话，心里细细比对自己，点了点头。
“所以，你觉得哪个才是真正的自己？”
“你要这么说的话”，我皱眉想着，“两个都是。”
“好，如果两个都是，我可不可以合理地推测，你其实天性很单纯，并不愿意说谎话。但是在你也经常因为一些情非得已的理由需要对别人撒谎，所以你谎话张口就来，尤其是，当你觉得自己受到威胁的时候。”
我麻木地说道：“或许没那么复杂，我是个编剧，规定情境，改变角色，对我来说是行活。”
“如果是这样，那你的水平真的很不灵活，人物性格没有多面，也没有变化，不管你是哭是笑，对我发脾气还是有求于我，永远只有两面。一面，是个逞强的骗子，不接受自己的脆弱。另一面，是个不肯认命的傻瓜，也从不奢望有人会看见。”
昏暗的，灯色并不强烈的房间里，我那样静静地看着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泪流满面。
萧然伸手过来，像我们第一次见面那样，用指腹轻轻擦干我的泪水，温柔地说道：“这就是我喜欢你的理由，江海灵，我喜欢你，因为我看见了你。”
我又涌出好多眼泪。
“我看见了你，跟你叫什么名字，是谁的女儿都没有关系。我不敢说自己从第一眼见到你就看见了你，但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就想要了解你。虽然我现在也不完全了解，主要是你什么也不和我说对吧”，他戏谑笑笑，“所以了解的过程比较艰难，有时候，会有点儿地狱。”
萧然的神情突然变得很落寞，他低声说道：“你从来都没想过自己需要什么吧？”
我摇摇头。
“那如果我看出来了，主动给你，你会不会觉得讨厌？”
我摇摇头。
他点点头：“既然这样，我们之间为什么不可以有爱情？”
“因为”，我缓缓说道，“萧然，在我还没看清自己的时候，就已经选择了，我选择了你哥哥。所以，哪怕你现在让我看清了自己，很多事情，也回不了头了。我不能因为看清楚自己要什么，就要否定以前的选择，煜安何辜？我要做自己，他怎么办……”
“那我怎么办”，他抬起头红着眼睛问。
我含泪压抑着情绪：“萧然，你今天中午在车上告诉我，等你觉得心里平静了，我们会有结束的一天。我现在能做的，就是陪着你，我们一起走到那一天。”
他愣怔了许久，突然自暴自弃地一笑。
事已至此，两个人的心里都无比清楚，前路是条死胡同。
胡同的尽头，甚至不需要被血缘挡住，只要赵煜安站在那，我不愿伤，他不忍伤，这条路就永远走不通。
或许某一天，煜安可以放弃对我的感情，那下一堵血缘的墙就会出现。告了再多的白，也许可以感动有血有肉的人，但撼动不了钢筋混凝土。
我们都留不住这个晚上。
萧然沉默地起身，披上外套转身下楼，他没有说再见，我也没有祝平安。
萧然啊，如果你真的像夏黎一样肯定我的话，我们的故事在昨天夜里就结束了。
今天晚上，你又何必一个人走出自己的家呢？
“那你为什么要选择前一种呢”，我问。
他认真想了想，说道：“理性一点看，后悔比犯错更惨，错了，至少可以自我安慰，当初自己尽力了，但是后悔不行，我受不了以后每一次想起你，都觉得自己本来可以。本来可以做得更好，更成熟，或者本来可以和你在一起。”
我点点头，眼中还噙着泪：“听起来，确实是靠谱的理由。”
“那你呢”，他倒了杯水，问道：“你又是为了什么？”
我接过水杯，把腿收到沙发上，默默低下头。
“清朝的和珅是个大贪官，但好像乾隆从来不治办他，反倒很宠信他。事实上，和珅到底做了什么，做了多少，乾隆都知道，皇帝也是人，看起来要什么有什么，实际上并不能做到，想吃的菜只能吃几口，自己的金库要是超支了，也算受贿。”
我停下来，看着他勉强笑笑，萧然挑眉问：“所以？”
“所以乾隆很宠信和珅，因为他知道他想要什么，允许他悄悄地去完成那些不可告人的愿望”，我看着他，哽咽地说，“萧然，你是这个世界上，唯一允许我喜欢你的人。”
他的嘴角微微颤抖，像是自己也有些动容了。过了一会儿，才转过头来故作轻松地说：“原来你把自己当皇帝，把我当跟班，怪不得，从一开始就对我耍性子使脸色。”
“萧然”，我正色道，“你应该早就知道吧？我有一个长得很像你的前男友，不，应该算是前夫，叫夏黎。”
他点点头，又问：“你们……结婚了？”
“嗯”，我说，“还没上户口，正筹备着婚礼呢，他突然出意外去世了。”
“那”，他刚要开口，我打断道：“如果是关于他的死，别问了，我一句都不想说。”
萧然点点头：“你继续。”
我勉强笑笑，问道：“你难道就没有怀疑过，我喜欢你是因为夏黎吗？因为你们长得像，所以我对你亲近，对你甩脸色，所以对你很不一般。”
“我就这么没自信啊”，他轻声嘲弄，“就算是做替身，我也算最好的那类吧？”
“原来如此”，我平静点头。
“其实，你也很像我的初恋”，他缓缓说着，又像是有些忌讳，转头过来问，“你会想听吗？”
“想”，我说。
萧然把头仰靠在沙发背上，回忆道：“我和她算是校园恋情，大概是在高中？记不太清楚是哪一年了。当时，我很喜欢她，她是中日混血，和你很像，看起来，安静，内敛，有很多书卷气，在美国那种地方，很不常见，很中国。”
“安静，内敛，有很多书卷气”，我问，“你就是这么看我的？”
“当然不是。帅气，成熟，多金，你也是这么看我的吗？”
我低头笑笑，没说什么。
他也垂眸轻笑，“从第一天认识你我就知道你不是。你比她有主意，比她坚强，比她野性，你只是长得安静，好像很古典，但好像又完全不是这样。”
我靠在一旁，认真听他讲话。
“我在想，如果我和她是在现在认识的，她会不会跟你很像？如果她长大了，会不会变得成熟，坚强，没有当年那么妥协，那么文弱，会不会”，他换了个姿势想问题，“正是因为我对不起她，轻易放弃了她，所以她才变成这样，变成像你的样子。”
我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说道：“完全有这个可能。”
“你以前是不是也像她一样”，他问，“是吗？”
闻言，我有些落寞，小声说道：“我不记得了。”
萧然沉默一阵，挪坐得离我近了些，但彼此并不触碰，他缓缓说道：“我说自己对她没有愧疚是不可能的，所以我常常在想，是不是我把对她的愧疚，对好多人的愧疚都转移到你身上，然后突然觉得，自己应该学会珍惜，哪怕有困难，也应该努力维持我们的感情。”
我没有说话。他笑笑，补充道：“我不希望这样说，会让你觉得自己没有魅力。”
“不会”，我说，“爱情本来就是自己的事，你怎么看我，和我的关系并不太大，反倒和你自己有关。”
“话也不能说得这么绝对，我总不能随便抓个人过来写忏悔录吧”，他笑着喝水。
“所以你要选择一个复杂的？比如我，心思不浅，身世成迷，和你周围的人有一堆千丝万缕的关系？”
“这些都是减分项”，他坦然说，“你知道自己在我这儿扣过多少分吗？”
我没想到他会这么直接，心里觉得难堪得紧，指甲紧紧抠着杯子，羞愤地低着头。
“知道”，我咬紧牙关小声答。
“所以啊，要不是因为你高分高得出挑，昨晚就扣光了”，他戏谑道，“我们今天哪还有机会坐在这里瞎聊。”
“昨晚我话说得那么难听，你还这样来我家闹，你不怕我认为你没有自尊心吗？”
他呵呵一笑，问我：“你见过自尊很低的帅哥？”
“萧然”，我说，“这已经是你今天晚上第二次和我说自己帅了，有够不要脸的。”
“说到这个，我很好奇，我和夏黎，在你心里是怎样的”，像是怕我不明白，他又追问了一句，“谁更帅一点啊？”
我叹口气道：“你和他是很不一样的人。”
“说说看。”
“夏黎”，我在脑海里搜寻着那张脸，“他很单纯，你们是长得很像，但我觉得，如果他还活着，看上去应该比你年龄大，但是比你单纯。你知道，世界上有一种人从上学到工作都没有出过学校，顺利地升学，总在实验室里做实验，到了年纪，和同学谈恋爱，毕业就结婚，甚至可能一起留学，他应该就是那样的人……如果他还活着，我也会变成那样的人。”
“那我呢”，他问。
“你……要听真话还是假话？”
他愣了三秒，低声骂道：“幼稚！”
我开心地笑笑：“你吧，看起来比他年纪小，但比他成熟。见到你之前，我从来没有想过，世界上会有你这样的男生，体贴，蕴藉，也不轻浮，虽然从来不提自己的专业，但感觉成绩也不会太差。有的时候，我觉得你很像狼，没有族群，像是…一个人生活了很久，需要人，却又找不到人说，所以，只能慢慢地改变自己，不说错一句话，不再干出格的事，希望自己活得透明一些，但其实，你本来也不是个透明人啊。”
他看着我，眼神里从未有过的这样的深沉和认真。
“像你这样的人，有很多女人喜欢，爱，甚至是争抢都不奇怪，男人本来就比女人更容易获得爱情，因为女人往往更需要爱情，所以也才会付出更多的真爱。所以”，我垂眸缓缓说道，“男人给出的爱情，一头碰进去，甚至撞死了，也才会更感人。你说唐明皇是真的爱杨贵妃吗？我看未必，但大家愿意这么看，愿意相信一个什么都拥有的人，给一个有的不太多的女人，很多很多的爱。”
“你觉得，我什么都有，而自己，用你的话说，拥有的不多？”
我轻声笑笑，“这话我能说，你不能说。”
“好”，他忍俊不禁，“我不说。”
我点点头，换了个姿势，“你很好，对别人我不知道，但是对我很好。只有一个人很好，他才会有愧疚，知道忏悔，在中途行差踏错的时候，说自己因为某个素昧平生的女人，要改邪归正……萧然，我这样说，并不是需要你一辈子对我好，我想告诉你，人生有一段时间，被你这样的人爱过，已经很幸福了。”
良久，他勉强笑笑，说道：“谢谢。”
我不说话，低头摆弄着长出一截的袖子，小声道：“你这件衣服我倒是挺喜欢的。”
他略有所得，问我：“那要不要给你改小一点？”
“好啊，但是这么改还是原来那件吗？”
他抱着一条腿放到沙发上，颇有意趣地问：“你和夏黎在一起的时候，是不是也经常这么无厘头？”
“是”，我点点头，“但是他不像你，他说不过我，所以我妈在生孩子这件事上才说，‘小黎还不是听你的话’。”
“我知道了，看来这段时间，我也要做出听你话的样子。”
我朝他略略翻了个白眼。
“你什么眼神，本来我也听你的啊，从认识到现在，从签合同到瞒着我家，我哪件事没听你的？”
“你是听我的，但你也从来不吃亏，强迫我的事情桩桩件件都不落下。”
“我喜欢你啊”，他说，“你瞪我干嘛，本来就是，要是不喜欢你我才懒得管你呢。”
我问道：“从什么开始？我是指，喜欢？”
“从见到你的第一眼开始”，他说，“你又瞪我干什么。”
“你认真一点！”
“我很认真啊，凭什么你的表白就是真的，我的表白就是假的？”
“我也没说你假”，我抬眼想了想，“就是觉得你刚才那个表情很不庄重，好像会跟很多女生都说过这句话。”
“那你可能没见过什么高端帅哥。”
“我说萧然……”
“好了好了，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我今天晚上开心，不能让我嘚瑟一把啊。”
他撒泼无赖，脸上是我从未见过的小孩子模样。
“行，你嘚瑟”，我看看手机，“还有十五分钟，你说陪我聊一个小时，现在还有十五分钟。”
他看看手表，又看看窗外，说道：“好，十五分钟，我从现在开始好好说话。”
他把双腿都盘到沙发上，左左右右地摇晃着。
“请开始”，我装模作样地敲了下桌面。
“你是夏瑜非的女儿？”
“对”，我以为他要向我认真表白，没想到话题接得急转直下。
“既然这样，为什么姓江？”
“你没调查清楚吗”，我问，“今天你见到的，是我的继父，我亲生父亲姓江。”
“但你妈妈不是姓夏？为什么你来到北舞渡，要叫夏涵？姓江不行吗？”
“萧然”，我无语道，“我真的就叫夏涵，生父抛下我的母亲不知道去了哪里。江海灵这个名字，根本就是我妈小时候叫惯了，她忘不掉我爸，所以后来，哪怕继父带我去改了姓改了名，我妈和我姑妈也还是像原来那样叫我…是你自己下意识觉得，我叫夏涵是骗了你。”
他想了想，点头道：“严丝合缝的逻辑，我都差一点儿被你骗了。”
“你为什么总觉得我在骗你”，我佯装生气。
“我就是知道”，他做出一副狡黠的样子，“别问，我不会告诉你。”
我已经没有力气再跟他生气，由他去吧。
“江海灵，这就是我喜欢你的理由。”
“什么”，他这么冷不丁来一下，我有些不解，“因为你觉得我是个骗子？所以你喜欢我？”
他笑笑，“不是我觉得，是你就是在骗我，就是在撒谎。”
“你的审美倒是怪独特的，世界上难得有欣赏骗子的伯乐。”
“你是经常满嘴跑火车啊，但有时候又不是，比如刚才。”
“刚才怎样？”
“很赤诚，很真实，也很坦率，可能你没受到攻击的时候就是这样吧？”
我想着他的话，心里细细比对自己，点了点头。
“所以，你觉得哪个才是真正的自己？”
“你要这么说的话”，我皱眉想着，“两个都是。”
“好，如果两个都是，我可不可以合理地推测，你其实天性很单纯，并不愿意说谎话。但是在你也经常因为一些情非得已的理由需要对别人撒谎，所以你谎话张口就来，尤其是，当你觉得自己受到威胁的时候。”
我麻木地说道：“或许没那么复杂，我是个编剧，规定情境，改变角色，对我来说是行活。”
“如果是这样，那你的水平真的很不灵活，人物性格没有多面，也没有变化，不管你是哭是笑，对我发脾气还是有求于我，永远只有两面。一面，是个逞强的骗子，不接受自己的脆弱。另一面，是个不肯认命的傻瓜，也从不奢望有人会看见。”
昏暗的，灯色并不强烈的房间里，我那样静静地看着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泪流满面。
萧然伸手过来，像我们第一次见面那样，用指腹轻轻擦干我的泪水，温柔地说道：“这就是我喜欢你的理由，江海灵，我喜欢你，因为我看见了你。”
我又涌出好多眼泪。
“我看见了你，跟你叫什么名字，是谁的女儿都没有关系。我不敢说自己从第一眼见到你就看见了你，但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就想要了解你。虽然我现在也不完全了解，主要是你什么也不和我说对吧”，他戏谑笑笑，“所以了解的过程比较艰难，有时候，会有点儿地狱。”
萧然的神情突然变得很落寞，他低声说道：“你从来都没想过自己需要什么吧？”
我摇摇头。
“那如果我看出来了，主动给你，你会不会觉得讨厌？”
我摇摇头。
他点点头：“既然这样，我们之间为什么不可以有爱情？”
“因为”，我缓缓说道，“萧然，在我还没看清自己的时候，就已经选择了，我选择了你哥哥。所以，哪怕你现在让我看清了自己，很多事情，也回不了头了。我不能因为看清楚自己要什么，就要否定以前的选择，煜安何辜？我要做自己，他怎么办……”
“那我怎么办”，他抬起头红着眼睛问。
我含泪压抑着情绪：“萧然，你今天中午在车上告诉我，等你觉得心里平静了，我们会有结束的一天。我现在能做的，就是陪着你，我们一起走到那一天。”
他愣怔了许久，突然自暴自弃地一笑。
事已至此，两个人的心里都无比清楚，前路是条死胡同。
胡同的尽头，甚至不需要被血缘挡住，只要赵煜安站在那，我不愿伤，他不忍伤，这条路就永远走不通。
或许某一天，煜安可以放弃对我的感情，那下一堵血缘的墙就会出现。告了再多的白，也许可以感动有血有肉的人，但撼动不了钢筋混凝土。
我们都留不住这个晚上。
萧然沉默地起身，披上外套转身下楼，他没有说再见，我也没有祝平安。
萧然啊，如果你真的像夏黎一样肯定我的话，我们的故事在昨天夜里就结束了。
今天晚上，你又何必一个人走出自己的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