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我多想了,晗姐”,海灵摇摇头,把本子合起来,“歧州就这么大点地,发生案子的地方挨得近,也不一定非得就是牵拖在一起的。”

    “夏小姐”,舒美晗笑笑,“人在心理状态上有一种倾向,会不自觉否定确实发生的,但自己不愿承认的事。”

    海灵像是沉浸在自己盲目的推理中,没有对这话做出反应。

    “以前”,优雅的中年女人挑挑眉,“我还像你这么大的年纪,想要去美国读书。结果还没出来,老师就提前打了越洋电话给我,说我没被录取,我偏不信,总是觉得,她是不是把我的名字看错了,和别人的名字混淆在一起?比如有两个Alexia,她把那个没考上的看成了我。”

    “然后呢”,海灵抬起头来问。

    “没有什么然后,我自己骗自己罢了,夏小姐,没什么然后”,她说,“人生在我看来是残酷的,没有小说里那么多意外,就像你写的那些故事,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只是一种安慰罢了。”

    “所以,你就是那个时候开始学的心理学?”

    “对,我以为自己可以安慰自己。”

    “那可以吗”,她问。

    舒美晗挑着眉,嘴角漫着居高临下的笑意:“当然不可以,夏小姐,我以为你懂。”

    “懂什么”,她问。

    “所有事情,其实最终只能在实际层面解决,转运□□,改命玄学之说,纯属虚妄。”

    “所以呢”,她继续问。

    “譬如,杀人者偿命,淫人妻者反自被淫”,舒美晗不慌不忙地说着,“夏小姐,你说世界上为什么总有谋财害命的事?其中有多少是始作俑者,有多少是被逼无奈?是罪恶?还是比较公平的交易?”

    “我不知道”,海灵说,“我能理解这些事,但是希望自己一辈子都不要碰上。”

    “碰不碰上哪是你说的算”,舒美晗笑笑,“人只要活得够长,总得碰上一两件荒唐事儿,只要尝过了一次刀加在脖子上的滋味儿,就会知道,什么才是效率最高的方法。”

    海灵点点头,像是听懂了她的暗示,说道:“可是我得活下去,难道要为了报仇,也开一辆车碾过别人的身体吗?”

    “当然不是,夏小姐,满足复仇心理和完成复仇计划,是两件事,好比撒泼的女人和女哲学家是两种完全不同的生物。”

    海灵笑笑,问道:“晗姐有什么见教?”

    “来吧夏小姐”,舒美晗起身,用灭烛器熄灭了灯火,“带你去见见那个女人,至于是不是仇,要不要报,全在你自己的运营。”

    海灵想了想,默默把那褐色皮质手札扣起来放下,站起来,认真说道:“晗姐,如果和你有关,和E.T.有关,我不想掺和进来。”

    “为什么”,舒美晗问。

    “不想将来这里出了什么事,我有被牵扯到的理由。”

    舒美晗立时就笑了,逐渐笑得前仰后合,像是听到了年度最好笑的笑话。

    “夏小姐”,她仍旧扶着肚子,“不怕你恼,说句掏心窝子的话。你是聪明,也有胆魄,可你太高估你自己了。”

    海灵有些生气。

    “E.T.这么大棵树,要出事早出了,要拔根也早拔了,水和运每天在这儿流着,掀不起风浪的地方,就注定掀不起来。”

    “是吗”,她问。

    “要不夏小姐试试”,舒美晗笑着,逐渐把声音放沉放稳了说话,“看看自己的力道能把这里掀哪去?”

    “我没有那么傻”,海灵说。

    “我肯带你进来,就不怕你犯傻”,舒美晗打开办公室隐藏的一道门,扶着门把手,道:“请吧,夏小姐。”

    时间刚过八点,一辆黑色轿车默默从E.T.后花园出发,直接从一条小道转入离开北舞渡的高速。

    狄安和小吉子坐在车坐后排,两人皆洗过了澡,换上了干净温暖的衣服。女儿半靠在父亲的怀里,有些小心翼翼地,好奇地往窗外看。

    路灯昏沉,像拖着根发了芽的豆子,一根根划过车窗,斜塔一般地印在小豆子脸上。

    “你女儿多大了”,司机开着车,像聊家常一样地问。

    狄安立马警惕起来,用手捂住女儿的脸。

    司机见了,有些不悦道:“我说你们这些搞案子的,做人真是无趣极了,问问有什么关系?”

    后排仍然没有声音。

    “我马上要退休了”,司机说道,“老大不小今年刚得了个女儿,不过就是问问你,要真和你的事儿有什么关系,领导会派我送你?”

    狄安稍稍放开一些掌中女儿的脸,司机从后视镜里看到了,不停地摇头嘘声,一副看不惯后座男人的样子。

    “叔叔,要吃糖吗”,小吉子问司机。

    “什么糖”,他先是没反应过来,然后很快乐意地答道:“好啊,多懂事的孩子。”

    她从衣服前兜里摸出一颗奶糖,一步步学着海灵的样子剥开糖纸,然后喂送到司机师傅嘴里。

    “谢谢,谢谢啊”,那男人含着糖囫囵不清地说着,心情很好。

    小吉子缩回父亲的怀里,抬头朝他一笑,玩弄着颈间的项链。

    “睡一会儿吧”,狄安说,“你醒了就是下一个城市了。”

    “我不想睡”,女儿突然问道,“爸爸,我们国家很大吗?”

    “对。”

    小吉子点点头:“今天晚上,我第一次觉得国家很大,我们有很多很多地方可以去。”

    是吗?狄安心里苦笑,不禁感叹孩子的天真。

    “你想去哪”,父亲问。

    女儿嘻嘻嘻地笑,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也不知道有哪些地方呀,我想去有山有水的地方,山是那种高高的山,像刀砍断了一样。”

    “小姑娘,那叫断块山”,前面的司机接话。

    “这样吗”,小吉子继续说,“山上面有很冷很冷的雪,水也是很冰很冰的,人们讲话都呵着白气。”

    狄安说:“听起来,像西南方向的城市。”

    “爸爸,你知道吗,我原来就生活在那样的地方。”

    “什么时候”,他疑惑,女儿从出生到现在都没离开过北舞渡。

    “就是以前啊”,她很天真地说,像是在讲童话,“有个天使问我要选谁当爸爸妈妈,我就选了你们。”

    “为什么”,狄安有些疲累,还是警惕地看着周围。

    “我看你俩关系好像很好,另外的爸爸妈妈总是吵架。”

    “尽胡说,你怕不是做梦。”

    “是做梦呀,爸爸,那个天使昨天要来接我了,我们要一起回去那个很冷的地方。”

    “什么时候?”

    “昨天晚上”,女儿有些睡意,“她说现在那里不冷了,春暖花开,一路上可以看到很多东西,有绿色的山,白色的,脚很细很长,像两根筷子一样的鸟,头上有红色的毛。水是很蓝很蓝的……”

    女儿的声音越来越小,狄安闭上眼睛,像被催了眠。

    司机不说话,把车开得又平又稳,一豆一豆的路灯杆子闪电拉丝般缓慢地划过车窗。

    突然,车轮加码的声音越来越大,影沉沉的暗夜里,身后像是驶来催命的快车,从两道夹击他们。

    狄安迅速睁开双眼,扭头向后看。果然有不止一辆车逼过来,它们毫无遮掩之意,亮起大灯,甚至有些疯狂地按动喇叭,鸣笛声一重接着一重,滴滴滴滴地袭来。

    “快开!加速!”,狄安捂住女儿的头脸,对司机大吼。

    白色的强光射得司机明显有些慌了,他左右转动着方向盘,右脚踩深油门向前加速开去。

    身后的车队仍旧紧跟不辍,眼瞧就要追了上来。

    “再快!”,狄安又叫,心下同时生出不好的念头:难道这司机是跟他们一伙的?

    于是,他几乎毫无犹疑地跨身前去,先坐到副驾驶,和司机说:“我来开,我们换位。”

    那司机果然信了他的话,说道:“好”,然后试图松开方向盘,找到安全和他换位的方式。

    狄安搓身过去,待在驾驶位上坐稳了,趁那司机还凌空在自己身上,一把揪住他的后背衣服,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开窗将人丢了出去。

    “爸爸!”,女儿在后座哭喊出来,那司机恐惧的喊声还未断,身子就被重重砸在身后左侧超车的挡风玻璃上,阻遏了追命的速度。

    “艹”,身后的杀手司机不由得口吐芬芳,飞过来的人砸得视野里全是血和脑浆,险些把自己的行车轨迹都往高架桥的栏杆那捅去。

    杀手们很快回正了行车轨迹,车轮重重朝那退休司机师傅的尸体上碾过去,一个为了工作营生的人无名地死在夜里。

    右后方的车已经快要追上狄安的车子,狄安一个甩尾,把它撞向右边的围栏。

    左后方的车又追上来,狄安来不及回正方向盘,后面已射来枪响。

    “趴下去!”,他对后座的女儿叫道,“捂好头!”

    小吉子虽然还哭着,但还是依言听话地滑向近地的空隙处,把身子团成小小的一团,匍匐在人看不见的地方。

    右面的车并未被狄安逼下高架桥,此刻又开了上来,枪林弹雨朝驾驶位打去。

    他闪避不及,行车轨迹逐渐扭曲了起来,直到一颗子弹打中了后轮胎,车子猛地一甩,横停在大路中央。

    狄安心下大呼完蛋,手上却仍旧扭动方向盘,试图把车向回正,再超前博一把。

    另一颗子弹击中了左边前轮。

    这是一辆家用两驱车,前驱轮胎被打中,方向就更难以掌握了。

    不能下车,无论如何不能下车!狄安还有一点理智,仍旧用力把方向打正,脚踩油门向前驶去。

    “小吉子!”,他唇舌干燥地叫道,根本来不及回头。

    “我在”,身后传来女儿闷声闷气的声音。

    “你怎么样!”,他焦急问道。

    “还好”,仍是那个声音。

    狄安的心方才落下一点,又专注去开车。一颗子弹打碎了后窗玻璃,碎裂的声音叫两人心里一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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