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世,大宋济安十六年,晚冬]

    “啪!”牛尾鞭一下下抽在楚听因身上,特制的倒刺勾拉下一块皮肉。

    鲜血淋漓。

    佣人们纷纷扭头掩住了面容。

    执鞭的马夫不忍再下手了,手中迟疑了一下。

    一个婉转而温柔的声音在他身后悠悠响起:“陈叔是手酸了吗,要不要去东苑的柴房休息一下?”

    东苑的柴房,是张家惩罚下人的地方,每晚都会抬出不少面目狰狞的尸体。

    “不……大小姐……没有的事,小的还有劲,还有劲!马夫丢掉心里一点微不足道的同情,发了狠地往楚听因身上抽。

    “叫你勾搭李少爷,小姐的未婚夫也是你这种货色能肖想的?我抽死你个贱货!”

    酝酿了十分劲力的牛尾鞭,把楚听因刚刚爬起来的身躯又抽趴了下去。

    她咬着牙,没有吭声。

    眼里没有恨,只有淡漠,和对死亡的接纳。

    以及渴求。

    她只是一遍一遍地爬起,然后一次一次被抽倒在莲花刺上。

    车夫高高扬起手臂,准备来个蓄力一击,楚听因闭上眼准备迎接新一轮的剧痛,却只是感觉背部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

    “啪!”张家的厨娘扑上前抱住了楚听因,鞭子抽在了她的身上。

    “噗。”老妇人吐出了一口血。

    楚听因惊恐地往回望,颤抖着伸出手接住母亲倒下的身影,表情终于有了波动。

    “娘,你快回去!”

    老妇人没理她,一膝盖跪在了莲花刺上,向张家小姐磕了下去:“小姐,簪花勾引李少爷是老奴指示的,老奴愿意代女受过。”

    “哦?你指示的?”张婉仪葱长的十指端起茶杯,殷红的唇抿了一口茶水。

    没有一丝愠怒。

    “跟你有什么关系?你赶紧回去!”猜想到她想干什么,楚听因连忙要推开老妇人,却被老妇人一把推开。

    “小姐,簪花只懂得听老奴的话,老奴说什么她就做什么,并非自己意愿。求小姐看在簪花年纪小的份上,将她赶出府去,剩余的罪罚由老奴来承担。”

    何必呢。楚听因心想。

    张婉儿的那个未婚夫浪荡成性,仗着父亲是县令强抢民女,垂涎张婉儿的贴身丫鬟楚听因的美貌,几次三番上下其手。

    张婉儿不会不知道事情缘由,她扣了这么大顶帽子到楚听因脑袋上,摆明了就是要她死,求情又有什么用。

    上天故意刁难,楚听因人活12世,一世比一世活得惨,但她也不是什么善茬,以她的智商和手腕,从一开始就有能力解决一切难题。

    但她选择了不抵抗。

    因为她一心寻死。

    越快结束这一世,就能越快喝到忘川水。

    也就越快忘记那些被人被人唾弃千古的罪恶。

    她的原罪。

    整个中堂静得诡异,只能听到血滴落地板的脆声。

    不知过了多久,张婉儿捂着嘴嗤笑了一声:“好一出母女情深啊,比画本子里的故事精彩呢,本小姐真是被感动到了。”

    她撵着手帕,指向了垂下头的楚听因,问:“但我有个问题了,不知簪花姑娘能否解答一下呢?”

    她的语气陡然狠辣了起来,仿佛地狱里爬出的恶鬼:“一个视众生性命为草芥的昏君,凭什么还能心安理得地被人爱着?

    你说说看,楚听因。”

    楚听因猛然抬头,心在狂跳。

    张婉儿形容恐怖地向前倾身,娇眸里含了刀光。

    她前世的债主,之一。

    楚听因沉默片刻,又恢复了以往的平静。她敛去刚刚的神色波动,缓缓开口:“奴婢,领罚。”

    没有为自己求情,也没有求她饶过老妇人。

    因为没有意义。

    “拉下去,先在她眼前杀掉她娘,再挑断手脚筋,卖去青楼。”张婉儿露出狰狞的笑容。

    ……

    用随身携带的迷药迷晕了青楼的伙夫后,楚听因一手一脚地往桥上爬。

    她匍匐的身下留下了一条长长的血痕,宛如一条围城的红绸。

    夜半时分,没有行人看见。

    她倚在桥头,平静地看着脚底下随晚风一起一伏的静水。

    再喝一次忘川水,大概就能忘记来处了吧。楚听因想。

    忘记了来处,就能魂飞魄散了。

    一叶扁舟倏然出现在她视线里,楚听因抬起了头。

    “别跳。”立在舟头的少年这样说。

    昏黄的灯火晕开了少年的容貌,楚听因看不真切,却知道来者何人。

    “回去吧,萧柯。”这句话,她和他说了十二次。

    “……对不起,我下次会再来早一点,再早一点找到你。”萧柯攥紧了灯笼。

    “萧柯,堕入轮回者一旦不会爱了,那离魂飞魄散就不远了,这是你告诉我的轮回法则。我的心已经死了,你找到我,又有什么用呢?”楚听因打断到。

    萧柯噎住了。

    12世以来,被她爱的人,都没有好下场。

    包括老妇人,包括萧柯。

    在老妇人惨死她眼前时,她已经不怎么跳动的心脏,彻底死了。

    她要跳了。

    萧柯问了最后一句话:“如果是我站在桥头,你会拦吗?”

    楚听因愣了一下:“我不知道。”

    “如果说你拦了,是不是说明,你的心还没完全死?”

    “……可能吧。”

    “好。”萧柯深深地看了楚听因一眼,转头钻入船舱中。

    扁舟仿佛长了翼,无人撑却也笔直地往前方驶去。

    楚听因落水之前,听到了这句话——

    “阿酒,我们来日方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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