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雨绵绵,密密铺在脸上,丛温举手示意身后小厮留在大门外,他一人快步走进去。

    行至廊下,他放慢脚步,抖了抖衣袍,推门进去。

    迎面扑来一阵热气裹挟着香味,阮家五姑娘面色潮红,衣衫半解,懒洋洋地:“怎么这么晚。”

    “府衙有些事情。”丛温反手关门,“喝酒了?”

    “还不是等你等得无聊,就喝了点。”

    “你这样怎么回家?”

    阮嘉瑜满不在乎,“不是有你吗?要安全送我回家哦,老太太最近死盯着我,出来一趟都费劲。”

    丛温缓缓吐气:“那么,这么费劲也要找我,是要我做什么?”

    “你坐下呀。”

    丛温不肯,“你先说。”

    他没有时间耐心和她拉家常。

    阮嘉瑜撑着扶手想站起来,使了劲却又坐回去,肩膀上外衣彻底落下,勾在臂弯。

    她醉蒙蒙地笑:“哎呀,站不起来……不要板着脸,我都不敢说话了……”

    阮嘉瑜会害怕他吗?丛温不相信。

    她曾亲眼看见他杀人,不但不害怕,反而当场明白可以用这件事来要挟自己。

    事情过去快一年了,她的胃口越来越大,要求办到的事情也越来越难。

    “你再不说,我就走了。”

    “我说……”她有些不高兴,“我能和郡主成为朋友呢,因为有你帮忙,谢谢你。”

    丛温第一次听她说“谢谢”,不免有些警惕。

    “这一个月,我经常和郡主在一起玩,于是也偶遇了太子……”她脸上又有了笑,抬起眼睛看他,眉毛细长,眼尾上挑,睫毛浓郁像钩子,“太子好像喜欢我……”

    “喜欢你?”丛温本意是想冷淡反问她,但也不可抑制地带着冷笑嘲讽。

    大皇子成为太子十七年,向来克己自律,除了太子妃,身边一个女人都没有,半点错事没做过。

    喜欢她?她凭什么?

    阮嘉瑜从自己荷包里掏出一块玉牌,“你看。”

    丛温和太子不熟,但看一眼就知道,确实是太子的东西,没有人活腻了敢造假这个带在身边。

    丛温看看玉牌,又看着阮嘉瑜,“太子给你令牌做什么?”

    “他没说。”阮嘉瑜又把玉牌装回去,“找你来呢,就是想让你打听打听,太子令牌可以在什么地方使用,太子是不是想让我去找他?”

    丛温冷冷地说:“我不做。”

    阮嘉瑜愕然,马上瞪眼,“好啊,那我就把看到你杀了你大哥侍卫的事情告别别人。”

    “你以为你现在没有把柄吗?”丛温慢慢说,“让太子妃身边任何人知道,太子私下和你相处,你是什么下场?”

    阮嘉瑜以为丛温早已百依百顺,没料到他会突然变脸,只短短思考了一瞬,立刻决定能屈能伸。

    她拉着丛温衣角站起身,“你吓唬我……”她贴近丛温,踮起脚,手臂环住对方脖子,“你不会告诉别人的,对不对?你都帮了我那么多次了……”

    丛温无动于衷低头看她。

    阮嘉瑜的相貌是与年龄不相符的艳丽,容易让人先入为主觉得她浅薄无知。

    太子喜欢这样的女人吗?

    “是帮了你很多次了,究竟哪次才是尽头?”丛温怀着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要么最后帮你这一次,以后我们毫无关系,要么就当没有太子这回事,我们还是以前那样……阮嘉瑜,你告诉我,你选择哪一种?”

    阮嘉瑜不想选,哪一样她都想要。

    她用力让丛温俯身,小心亲着他下巴喉结,“不要嘛……”

    上次她喝醉亲了他,结果被推下床榻。

    他们在彼此面前都是最坏的一面,见过对方最深沉的野心和最狼狈的样子,无所谓面子这个东西。

    “我万一真的和太子在一起,对你也有好处的,不是吗?你大哥可没有一个能在太子面前说得上话的人。”

    “你未免太高估自己了,真的事成,你不过是太子的侍妾,能说的上什么话。”丛温喉结上下滚动,手在身侧握成拳头。

    “那要试了才知道……我的本事,你不过尝到半分而已……”阮嘉瑜轻轻抿住他耳垂一点,感觉到他身体忽然紧绷,“让我去试试……”

    丛温已经不想再说关于太子的事情了,他一把搂住阮嘉瑜,侧头想要亲她。

    阮嘉瑜食指抵住他嘴唇,却又凑近,隔着自己的手指亲他,“你答应了?”

    丛温于毫厘之间看着她,“一开始,你为什么要来惹我?”

    “为什么呢?”阮嘉瑜笑起来,收起手指,吻轻轻印在他嘴角,“因为我忍不住,看见你面无表情或者生气发怒的时候我都在想,如果有一天和你亲密缠绵应该很有意思……”

    “那现在呢?”

    “和我想的一样有——”

    阮嘉瑜的话未说完,丛温几乎恶狠狠地咬住了她。

    阮嘉瑜猝不及防后退踩住了裙角,跌坐在椅子上,被丛温圈在椅子里被动承受他的吻,唇舌交缠,呼吸相融,装着玉牌的荷包掉落在地,被谁一脚踢入桌下,无人在意。

    近来京城偶有关于阮家五姑娘的闲言碎语,说那个长得如同狐狸精一样的姑娘久久未曾露面,是被贼人掳走了。

    “说的难听点儿,一付祸水样……也难怪……”

    “无父无母,阮家老太太看她可怜,才从旁支接她进京,但听人说,她在家中从不听从阮老太太管教……”

    阮家一个小小世家,阮嘉瑜也只是无足轻重的小人物,但说道起来,人人都能说的有鼻子有眼,仿佛就住在阮家后门。

    年关将至,阮嘉瑜的失踪不再是传言,而是事实。

    并且,她的失踪居然和太子有些关系。

    阮嘉瑜失踪前向家里祖母报备过才出门的,后来每当有人问阮老太太阮嘉瑜因何出门,老太太就只是哭,说她管不了。

    家里姑娘丢了,为了她本人也为了家里其他姑娘的名声,阮家一开始并未声张,一直悄悄地找。直到赏了重金后,有农户说见到阮嘉瑜最后上了辆马车,并拿出他捡到的玉牌。

    阮家将这枚玉牌交于京城卫尉,经过卫尉又转给太傅,最后呈于御案,引起朝中哗然。

    太子坚称阮家五姑娘的失踪和自己无关,他甚至只见过她一次,连长什么样都忘了,他的令牌丢了一个,也早早报了,登记在册的。

    卫尉率府兵查过太子名下各处宫殿,也查了他往日行踪,确定太子的确和阮嘉瑜的失踪无关。

    新岁至,各处忙碌,阮嘉瑜慢慢被人淡忘了。

    太子陪同皇帝前往宗庙祭祀那天,丛家二公子从教坊接了位蒙面姑娘出来,说是刚到教坊他就看上了。

    丛温的父亲在随行祭祀的官员中,还有丛温大哥,走的时候志得意满,以为自己在这轮的较量中胜出,并不知是丛温主动退让了一步。

    他要在这个京城内禁军最少、无人关注的日子里,把阮嘉瑜安顿好。

    不会有人知道阮嘉瑜在他这里,因为阮嘉瑜在失踪前与太子频繁往来,失踪当天也是因为与太子有约才出门。太子发觉有人要把他与阮嘉瑜失踪牵连,自然会尽力打扫痕迹,让阮嘉瑜消失得干净。

    阮嘉瑜的存在太碍事了,从她第二次要挟他,丛温就在思考怎么样才能彻底了结了她。

    太子入局,是天赐的机会。

    他将阮嘉瑜安置的很隐蔽,推开门的时候,他脸上是带着笑的。

    阮嘉瑜是他的俘虏了。

    阮嘉瑜正坐着发呆,听到声音看过来时,瞪大眼睛,很生气:“我就知道是你!”

    说生气,但好像也没有那么生气,看得出她心存忌惮。

    她是聪明人,明白对于丛温来说,最安全最省事的解决办法是杀了她,丛温既然费了心思,那就说明还存在一些彼此心知肚明的可能。

    “是我。”丛温承认,又问她,“还记不记得当初我对你说过,你是在与虎谋皮?已经提醒你了,事到如今怪不得我。”

    阮嘉瑜记得他是说过,但当时她不知道丛温是如此狡诈狠毒,后来看他行事,又认为自己可以降服住他,于是威胁他也引诱他,一步步,是她把自己送入这个牢笼。

    阮嘉瑜未佩戴任何首饰,素着脸,不安地问:“如果我向你认错,保证以后绝不旧事重提……你会放了我吗?”

    “你要怎么认错?”丛温轻飘飘反问,和往常完全不同的轻佻态度,看阮嘉瑜想不出回话,他解开自己衣衫。

    阮嘉瑜迅速站起,仓惶后退,“不……不要这样……”

    她这么激烈抗拒让丛温莫名,之前,她可是亲手脱他衣服不止一次。

    他心情变坏,很没有风度问道:“难不成你要为太子守身?太子可是完完全全撇清了和你的关系。”

    “和太子无关,只是……”阮嘉瑜似乎要落泪,“我如今是无家无根之人,我真的没有心情……”

    丛温站着没动。

    “阮家虽然待我刻薄,但好歹是我的家……现在这样我该怎么办……你又要怎样对我……我真的知道错了……”

    她哭了。

    还是第一次见她哭。

    被阮家太太当众奚落,被阮家其他姑娘推入水池里时也没见她哭过。

    现在他拥有了软弱的她,是不是可以说,他彻底掌控了她。

    丛温抬起她下巴,微微笑着,“太子的侍妾和北山世子的侍妾,听起来并没差多少,值得你哭么?”

    “你明明还不是……”

    “只要我愿意,我明天就能成为世子。”

    她看起来并不相信,却也没反驳,她揉着眼睛低声嘀咕:“我没有想过当你的小妾,我不知道……”

    “明天再想,今天么,没有时间……”

    他靠近的时候阮嘉瑜还有些抗拒,脸侧向一边,被咬住唇边时她轻轻颤抖,“轻一点……”

    她的手臂环绕在他肩颈处,手指顺着颈后发际线摩挲着。

    因她的抚摸而力量暴涨,他凶狠地擒住她的唇舌,没有看到她那一丝笑意。

    怎么可能没有想过,丛温一直是她的第一选择,只是他太谨慎了,除了浅尝辄止的身体接触,不能走进他半步,这才用了太子来激他。

    她允许自己走入牢笼,也因此真的俘获了他。

    石勇风尘仆仆快步走进宫殿,有小太监前来接过他外衣,他顺口问:“殿下在忙公务?”

    “进书房已有一个半时辰,刚才传了茶进去。”

    石勇点头,轻敲书房门,等到里面“嗯”了一声才推门进去。

    他磕头行礼,“殿下,奴才回来了。”

    太子放下笔,看了自己的贴身内侍一眼,“你忙什么去了,久久没有音讯。”

    “奴才去各处打听,有没有青楼教坊出现过与阮嘉瑜相像的女人。”

    太子倒是没想到,“都过去大半年了,你怎么还在找?我都忘了这回事儿了。”

    石勇回:“奴才不得不找。殿下所有琐事都交给奴才去办,出了这种大事,是奴才的过错。”

    阮嘉瑜失踪是小事,但太子与她失踪牵连让陛下对太子品性产生疑虑,也让太子妃母族非常不满。

    “那你找的可有结果吗?”

    “见了几个,都不是,还有已经被人赎走的,正在追查下落。”

    “阮嘉瑜……”太子轻声念着失踪许久的女子的名字,然后叹息般说道,“也是个野心藏不住的女人,希望她一切都好吧。”

    太子真的对阮家五姑娘不一般,石勇记得太子初见阮嘉瑜时亮起来的眼神,和后来私下接触时他嘴角自然的笑意,这是他从来没见过的。

    太子并不是如外人所想的清心寡欲,他只是没有碰到那个对的人。

    石勇试探着问:“如果找到了人,是先将她安置在东宫外,还是接进来给个名份?”

    “不必。”太子顿了顿,“我只是见她很像一个故人,念旧而已……”

    石勇的母亲是太子奶娘,他从记事起就是太子内侍,这三十年,从来没有见过太子身边有过除太子妃外的其他女人,还是类似于阮嘉瑜这类的。

    “是,奴才晓得了。”他面上不显,心里却是惊涛骇浪。

    太子有什么事是对他也不能讲的?

    莫非连说出故人的名字,对太子而言都是一种罪?

    他知道自己不该继续深挖,但他控制不住。

    美艳,有野心。

    他心里飞速将太子过去身边所有女人都想了一遍,连陛下后宫里的都想过了,他隐约记起来有过这样一个女人。

    那是一个已经死了十多年的郡主,以美貌受宠,艳丽到他从没有直视过,所以无法回想起这位郡主的模样。

    十六七岁的时候,镇远将军求娶,但圣旨未发,郡主病死了。有传言说是郡主用婚事与她父亲博弈,郡王气急攻心,索性让她生病了。

    郡主死后不久,太子妃人选就定下来了,紧接着太子成婚,他从未发现过太子有半点异样。

    “你发呆在想什么?”

    石勇面不改色:“奴才在想,殿下如果不想再见,奴才是不是还有必要再继续找下去。”

    “不必了,阮五娘与她相差甚远。”太子盯着案边烛台火苗,似是回忆,又似是斟酌,“她没有那么聪明,更莽撞一些……被宠坏了,以为人人都会顺着她……”

    火苗跳动,照得太子脸庞明明灭灭,眉心皱纹也愈发明显。

    他三十四岁,做太子十七年,被磨掉所有棱角脾气,只剩温良谦恭。

    他梦呓般低语:“她怎么不明白,只有我会顺着她……”

    石勇没有听清,“殿下您说什么?”

    太子看向他时已恢复如常,“你这一个月不在京中,应该还不知道,北山世子定为丛家二公子,最近刚分府,你找些贺礼去道贺。丛二公子不是个小人物,是时候拉拢了。”

    “是。”

    “我已无事吩咐,你退下吧。”

    石勇退到门边,关门前看了一眼,太子完全仰面靠着椅背,双手垂落,仿佛力竭。

    从前他以为是太子累极筋疲力尽,今夜他才明白,原来是因为思念而备受折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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