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皆言如今太子殿下生性温和良善,绝不会想到,太子会有他这样一个暗卫。

    他无父无母,百无禁忌,生来狠辣凶悍,经手的任务没有失败过。曾一夜之间割下杨家十七口人头,整齐摆放在正门台阶之上,记得太子都大为恼火,说他未免太过冷酷暴戾。

    不过,太子恼火归恼火,从那之后却是更器重于他,他看得清楚。

    这天太子找他,让他去做一件出乎意料的事。

    “恕卑职直言,这件事我做不合适。”在太子面前他依旧身着黑衣蒙面,单膝跪地,眼神盯着地面。

    太子正忙着写信,“孤如何不知,只是孤想不到比你更可靠、身手更好的人。”

    他沉默半响,“明白了。”

    “杨家满门只剩三姑娘一人,孤费劲心思才瞒天过海才将她保住,此次出行,你定要低调。”太子抬起头,“也不可向她透露关于杨家灭门半点消息。”

    “是。”

    “你向来寡言少语口风紧,孤还是很放心你的。遭受这等变故,杨三姑娘免不了有些脾气,你不要跟她计较。”太子又低头提笔,“孤安排了两个侍女贴身伺候,你来做马夫驾车。”

    他隐约听其他暗卫说起过,太子对杨家三姑娘不一般,只是碍于太子妃母族不敢接入东宫,后来杨家又频频与太子作对,更无法光明正大纳三姑娘为妾。

    他看不透这来来回回在干什么,情爱声色对他而言没有意义,索性也不想了。

    “卑职遵命。”

    他又等了等,见太子再无吩咐准备退下,只听太子又道:“孤将人交给你了,阿峰。”

    如此郑重其事,还是第一回。

    第二天坞峰在京郊接到了杨家姑娘。

    布衣玉钗,带着面纱,由侍女扶着上马车。

    坞峰难得没穿夜行衣,也并未蒙面,浑身不自在,低头道:“小姐坐好了。”

    杨小姐的眼神在他身上停留了一瞬,而后转开。

    此后十天,杨小姐安安静静,他只偶尔听到她细弱的声音,跟侍女说要喝水下车,再就是问到哪里了,没表现出有什么脾气。

    第十一天,他们到了燕山脚下,照例停下来休息。

    侍女陪着杨小姐走远更衣,他习惯性地攀树望远,查看周围。

    左前方是侍女拉起的围挡,除此之外一切平静没有异样,在他刚刚放心要下树时,看见侍女急匆匆向他这边跑来。

    “小姐、小姐不见了……”

    随行侍女也有拳脚功夫在身,能在她们眼皮下丢了人非同一般,坞峰顾不得许多,脚尖一点几息间奔至围挡处,用力扯开围布。

    没有打斗挣扎痕迹,没有血迹,只可能是自己走的,按照她消失的时间来说,不可能走远。

    周围树冠茂密,地面上都是阔叶乔木,要找一个存心藏起来的人,还是需要点功夫的。

    他吩咐侍女待在原处不要发出声响,他捡了些石子又回到树上。

    他用了内力将石子一个个打下去都落在地面上,只有一个没有回响,他下去拨开乔木灌木,发现有条陡坡,杨小姐就坐在坡下。

    “我掉下来了。”她面纱也掉了,发髻散乱,脸上有擦伤。

    人还在一切都好说,他并不关心杨小姐是不是想要逃跑,她也不可能从他看管之下逃走。

    他面无表情说:“该上路了。”

    杨小姐试图站起来又跌坐回原地,捂着脚踝道:“你让她们来扶我一下。”

    让侍女过来又得折腾一阵,他干脆自己跳下去,伸出手臂,“冒犯了。”

    杨小姐看着他的脸略有迟疑。

    坞峰知道,自己常年来杀人无数,即便他心里没有杀意,眼神也是凶狠骇人的。她要是害怕,那他就……

    还没等他想出来,杨小姐双手攀住他手臂,轻声说:“有劳。”

    她的手指洁白细长,只需一瞬,他清楚发现她手腕上道道伤痕,新旧交替。

    “我的脚腕伤着了……”她喃喃低语,又抬起头带着询问的眼神看他,“你会背我上去吗?”

    她不害怕吗?

    坞峰没有回答,只是单膝跪地,“您请。”

    他杀过不少女人,却是头一次背一个女人。

    女人男人在他剑下没什么区别,一样的涕泪横流丑态毕现,血液是同样的温度,尸体也是同样的冰冷。

    但一个活着的、不需要杀死的女人是不同的。

    已经过去好几天,坞峰仍然记得杨姑娘的伏在他背上的重量,记得她身上若有似无的香味,这种感觉令人分外不自在。

    因为杨姑娘扭伤了脚,他们改路去了就近的驿站休息,她受了伤反而看起来情绪好了一些,不再终日戴着面纱,会提一些微不足道的要求,比如说想要洗漱换衣,走出房间透风。

    他一直不远不近跟在后面,晚上他就歇在杨姑娘的屋顶上。

    夜里,驿站灯火熄灭,大门关上了,马厩狗窝一片寂静,只有月光幽幽。

    下面的窗子撑起,传来杨姑娘的声音:“你在屋顶上面吗?”

    坞峰闭眼假寐,没有应声。

    过了一会,她应该是搬了凳子,踩着凳子从窗子探出来,“我感觉到你了,你就在屋顶。”

    说的倒是笃定。

    暗卫基本功就是隐匿气息,要是连她都瞒不过去,他不如趁早自刎。

    “那……我就这样问你吧……”她说,“太子嘱咐你送我回乡,你应该知道我是谁,我想问你,你可知京城定海侯杨文莘是谁?杨家现如今怎么样了?”

    坞峰没料到她选择这个时机在这种场合问他,谁知隔墙是不是有耳。

    “小人不知。”

    “你也不肯说……是太子同样交代过你吗?”她的声音低落,“家里应该不太好吧,不然,太子也不会连一封信也不愿我写……”

    “杨三姑娘。”他坐起身,正对上她视线,“此地不宜谈论。”

    杨姑娘卸了珠钗,乌发如云从一侧流淌下去,神情隐忍,“那什么时候合适谈论呢?我被迫离家,被迫与太子不清不楚……”

    听到这里,坞峰脑子里转过很多个念头,关于如何让她闭上嘴,没想她却自己停了。

    窗子又合上,整晚没有再打开。

    第二天坞峰驾了马车重新上路,在半路休息时,他一人折回驿站确定没有引起旁人注意才安心。

    杨姑娘正坐在石头上喝水,好像已经忘了昨夜她说过什么,见他回来忽然笑了,“前几日没有注意到,你怎么这么白呀,细皮嫩肉的,马夫不应该风吹日晒吗?”

    坞峰抬眼看她,观察她的表情。

    似是被他的眼神吓到了,杨姑娘收敛了笑意,“是不是该走了?”

    说着,她转过脸,让身旁侍女扶她起来上了马车。

    坞峰处理好地上残留痕迹,把马凳归位,又开始驾车前行。

    他听到杨姑娘在车厢里对侍女轻声说:“他也太凶了,是不是?”

    这一路平顺,没有任何迹象表明有人对杨家姑娘不利,杨姑娘也没有要逃走的意思,他开始思索太子把这件事交给他的真正含义。

    刚翻过燕山又出了意外。

    一个侍女淹死了,当时只有杨三姑娘与那位侍女在一起,据她说,是侍女取水时失足落水,她跑来喊人时已经来不及了。

    坞峰让杨姑娘先去休息,他下水捞出了尸体,又仔细查看了落水的地方,没有发现什么异样。

    死了一个人,他不得不更多的参与到杨姑娘的衣食住行中来,本来只会杀人的手现在需要生火做饭,整理床铺,还需要收拾女人的衣物。

    前一天入城,杨姑娘要去买些生活琐碎,结果买了一堆不知所谓的零碎物件。他一件件收拾到包里,正要催她,却对上一旁侍女看他的眼神。

    侍女不慌不忙移开视线,“姑娘好了没有?”

    杨姑娘毫无察觉,对着镜子涂抹胭脂,“行了,走吧。”

    入夜,正要出门的侍女被一把剑逼着倒退回房间。

    “坞大人,不知这是何意?”

    坞峰眯着眼,声音平平:“你有什么要跟我说的?”

    “既然大人问了……难道坞大人没有察觉出是杨姑娘杀了问月,也没有察觉出坞大人近来对姑娘态度有问题吗?”

    坞峰突然露出凶相,“聒噪。”

    话音未落,一剑刺透侍女咽喉。

    坞峰对杨姑娘说,侍女连夜跑了,他没有追上,在城里多待了几天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丫鬟。

    时间紧迫,只能他们二人上路。

    杨姑娘偶尔撩着帘子与他闲谈,她说她是家里最小的姑娘,闺名叫杨岁穗,哥哥是学子监內官员,曾经的榜眼,父亲最疼爱她,也正因为如此,在知道太子纠缠后尤为气愤,告到了御前。

    她说,这次回乡,是她用自杀六次才换来的。可是他们一家在京城已经快四十年,老家有什么人她根本不清楚,回乡也只是缓兵之计。

    她低头抚摸着手腕上伤痕,“你们都是太子的人,太子说什么应什么,可是有没有想过,什么是对什么是错的?”

    坞峰无话可回,沉默许久后说:“姑娘坐好,要变天了,不快点可能被困在路上。”

    暴雨来得突然,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他们的马车轮子陷入泥沼,马儿力竭拉不出来。

    他穿着蓑衣斗笠却还是湿透了衣服,马车內也慢慢在渗水,更糟的是,旷野之上雷鸣电闪,他们非常危险。

    杨岁穗掀起帘子,“你先进来躲一躲吧。”

    “不急。”

    他拔出匕首刺了马屁股,在马受惊时同时用力推着车轮,车子是推出来了,但受惊的马他没能拦住,瞬间将他抛在身后。

    他无计可施,只能抛出匕首刺死了马。

    马车翻倒在雨中,他看见杨姑娘软绵绵的从车厢里滚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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