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岁穗躺在大雨中没有半点知觉,坞峰将马车车厢扶起来,抱起杨岁穗进入马车中。

    空间狭小,他脱了蓑衣与湿透的外衣,拿起棉被先给杨岁穗盖上,双手摸入被子也给她脱了衣服。

    杨岁穗昏迷不醒,额头脑后都有肿包,再无其他外伤,应该是马受惊时在马车里撞着脑袋了。他把马车上现存的物品清点了一下,无事可做靠在一旁休息。

    他看着大雨倾盆,又看着躺在外面已经死透的马,最后视线转到杨岁穗脸上。

    她额头的肿包乌青,像犄角一样高高耸起,她的脚伤还未好彻底又遭遇如此横祸,不知她会不会后悔离开太子身边。

    雨势减弱,她还没醒,坞峰从贴身衣物中取出保命药丸塞入她口中,又等了一会,她睫毛颤动,终于有醒来的迹象了。

    杨岁穗头晕目眩,几欲呕吐,却什么也吐不出来。

    “我好难受……我以为……要死了……”她的眼泪无止境地流,“我梦见了我母亲……”

    要不是雨太大,坞峰真想出去,不想听见她说什么,不想看见她的眼泪。

    “母亲叫我岁岁……让我乖……我被太子掳出家门时,母亲还病着……”

    坞峰忍无可忍,直接捂住她的嘴,“闭嘴。”

    杨岁穗抬起泪眼看他,睫毛一缕一缕贴着脸,眼泪沾湿他的手掌。

    他的不自在已经到了顶点,无法忍受,想起身到外面去。

    杨岁穗拉住他,“我不说了,你别走……”

    坞峰不为所动,扯开她的手。

    杨岁穗流着泪又来抓他,急切道:“别走,求求你……”

    坞峰咬着牙,一字一句说着:“你真是,非要给自己找不痛快。”

    雨停了,天色也暗了。

    坞峰的身体并不像他性格一样阴冷,他很热,背宽腰细,手臂有力。在这人迹罕至的旷野中,他的胸膛是温暖的被窝。

    杨岁穗与他面对面拥坐,她带着哭腔说:“我好累……”

    坞峰将她压倒,轻轻吻了吻她的唇角。

    几乎是刚一结束杨岁穗就昏睡过去了,坞峰盯着她睡脸,片刻后更深地侵入她唇间,尝到了方才喂给她药丸的苦味。

    人人都爱的红帐情||事,原来是这么回事。

    这种极端情况,坞峰居然做梦了。

    他本不该,也不可能睡得着的,可他没有往日的警惕,好像吸入迷魂烟了一般,毫无知觉地睡着了。

    他梦见了,他闯入定海侯府的那晚。

    杨文莘,杨夫人,杨家大公子,二公子……他按照府內地位挨个将杨家人刺死在睡梦中,再割下他们的脑袋。

    他走进最后一个院子,房内烛光摇曳,他一步步靠近,身后是蜿蜒流淌着的血迹,手中的剑也在滴着血。

    他推开了门,里面坐着等他的,是杨岁穗。

    他猛然惊醒。

    坞峰想,要是他父母没有卖了他,要是他师父没有选中他,要是太子没有器重他,他如今不可能怀里拥着杨岁穗,平静等她醒来。

    他的人生有那么多身不由己,唯独这一件完全出自自愿,也只有这一件事情,让他尝出了点甜味。

    昨日受惊又受伤,杨岁穗耗尽精力直到晌午才醒。她枕在坞峰腿上,手被他握着,她想说什么却说不出口,嗓子哑了。

    坞峰取了手边水壶,慢慢喂水给她,“我们等会走。”

    杨岁穗盯着他,两人一样的平静,她点点头,示意坞峰扶她坐起来。

    外头正是艳阳高照,杨岁穗侧坐着,把头发收拢慢慢梳理。瘦弱的脊背线条分明,她身上有擦伤,有淤青,还有他弄出来的痕迹。

    人还是那个人,却又好像变得不是她了。

    坞峰看着她冠发,把肚兜绳子绑好,一件件穿上衣服,最后靠过来,头枕在他肩膀轻轻说:“从没觉得,穿衣这样累。”

    不知为何,坞峰忽然觉得心安,他克制着想亲她的冲动,尽量态度自然,“我收拾东西,一会我背你走。”

    坞峰收拾了重要东西,把小包袱绑在胸前,把杨岁穗背下马车,还是朝着原来的方向继续前行。

    路过村庄买了牛车,又进城看了大夫,直到杨岁穗额头消肿,面色恢复红润,他夜里从屋顶跳下,关窗锁门。

    初识情\\\\\\欲,他躁动难耐,苦苦忍了好多天终于败下阵来。

    杨岁穗正单膝跪在床上铺床,听见他锁门的声音随口问了一句:“怎么了?”

    坞峰走到她身后,不知如何开始,也不知如何让她明白他现在的意图。

    他试着摸了摸她后背,她却躲开了,笑着转身过来,“痒,别动。”

    仿佛是找到对手空隙,他迅速将杨岁穗按到在床上。

    她的表情有一瞬间的惊慌恐惧,下一刻她已经闭上眼接受了他的亲吻,不给他询问的机会,她轻喘着解释说:“吓我一跳……”

    她久久吻着他的眉眼,手指从耳廓往脖颈处摩挲,“让我来给你脱衣服……”

    此刻只有本能没有理智。

    他逐渐不耐烦等待给予,强势掌握了主动权。

    心理的畏惧让杨岁穗求饶,“等等……别这样……啊——”

    结束时,他才发现杨岁穗哭湿了一片床褥,紧闭着眼睛不断有泪珠滚落。

    “不会了。”他把杨岁穗紧握成拳的手指掰开,“不会有下次了。”

    杨岁穗双手缓缓捂住脸,遮挡住了自己的表情。

    “你太凶了……害怕……”

    从未想过,他有一天会因为“太凶”而心生

    苦恼。

    坞峰在梳妆镜前匆匆看了一眼自己,浓眉,眼皮单薄,眼睛狭长,因为瘦而骨相清晰冷硬,确实看起来不好惹。

    或许是在脸上露出了嫌弃自己长相的表情,身后杨岁穗看见,扑哧笑了:“我只是怕你那时……动作凶狠,又不是说你长相……”

    坞峰不自在站起身来,“我不凶。”

    “凶一点也没关系,毕竟要为太子排忧解难。”杨岁穗若无其事说,“你可是太子器重的侍卫。”

    坞峰知道瞒不住,他没有反驳,问她:“还是要回乡吗?”

    他心里在想,如果杨岁穗求他带她一起离开,他该怎么办,他有多少把握带着她躲避太子追击毫发无伤。

    但是杨岁穗说:“嗯,想回去看看,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

    坞峰说过没有下一次,就真的不会再碰她,甚至避免同处一室。

    他想,杨岁穗害怕的不仅是他的样貌,应该还有他的身份。

    而且,太子从杨家灭门中保住她,又派自己陪她回乡散心,足以证明她在太子心中的份量。她既然不愿意彻底离开太子,那他会保持好距离,不让她为难。

    他们一路南下,气候逐渐湿热,不必每天赶路担心露宿野外,夜晚休息在马车里也是可以的。

    傍晚时分,他们的马车停在树下,杨岁穗在擦身换衣,坞峰在尝试着点燃篝火。白天问了路人,他们还有三天路程就要到杨岁穗老家了,杨岁穗突然决定走慢点,晚点到。

    费了些功夫火总算点着了,坞峰脱掉外衣,挽起袖子往里面添树枝,又把干粮拿出来烤一烤。

    杨岁穗走过来说:“我们喝点酒吧。”

    她换了更轻薄的衣服,连发型都换了,看坞峰只想笑,不知她是如何争分夺秒,这么短时间做了这么多事。

    酒装在水壶里,两人轮换着喝,在坞峰把快要见底的水壶递给杨岁穗时,她摇了摇,“不喝了,晕晕的。”

    她往坞峰肩膀一靠,“之前都是我在说,还没有听过你讲自己的事情,你原来是什么样的?”

    “我没什么可讲的。”他的生活只有永无休止的习武杀人,枯燥无味。

    “我不信,你再想想。”

    坞峰想了半天,说:“小时候我总半夜去捉蝎子,有一次让蝎子扎了一下,整个胳膊都肿了。”

    杨岁穗等了半天,他没继续讲下去,“完了?”

    “嗯。”

    “这算什么。”杨岁穗好像生气,又好像撒娇,把身体重量压过来似乎要赖在他身上,“不如你讲讲,你是怎么把我家人一个个杀掉的。”

    坞峰没有回答,周围一片寂静。

    过了一会儿,坞峰的手颤抖着摸向他的咽喉,那里正插着一只银簪。

    是那次杨岁穗买的零碎中的一件,不知道什么时候,她把簪子打磨到可以轻松杀人的地步了。

    杨岁穗直起身,她的脸上衣服上不可避免的溅上了血迹,她的脸色冷静,“你以为你是太子派到我身边的第一个侍卫吗?从你将杨家灭门的第二天,你的上一任就告诉了我,那时开始,我做梦都在想怎么样才能杀了你……”

    她边说边后退,虽然之前脱他衣服的时候知道他贴身没有武器,但还是不能保证他不会突然给自己致命一击。

    “虽然……”她只说了两个字就停下,站在离坞峰十步远的地方一直一直看着他,过了一会转身走了。

    坞峰捂着咽喉,挡不住血液喷溅,他向后仰躺在大地上。

    他想告诉杨岁穗换了带血迹的衣服再走,但他嘴巴鼻腔不断涌出血沫,无法开口。

    他看着深蓝色天空,有雨滴落下,可是他已经闭不上眼睛了。

    东宫书房内,只有太子一人坐着,面前摊开两页书信,他已经看了快半个时辰了。

    忽然间,他抓起一旁镇纸摔在地上,胸口剧烈起伏,面色铁青。

    “杨岁穗……”

    “杨岁穗!”

    不能再留她了。

    他一次次心软,她却毫无顾忌一次次踩他的底线。派去看管软禁她的侍卫,衣衫不整死在她的床上,她割腕自证清白,他信。

    她得寸进尺说自己受了委屈,想要回乡散心,他也答应。

    他选了身手最好、最薄情寡爱的坞峰护送,却因为她一支小小的银簪毙命。

    如果坞峰不是因什么分心,会死的毫无防备吗?

    这个女人,他无法降伏,还不如让她死了。

    “坞铠!坞雷!”

    门外立即有两个身穿墨色软甲的侍卫进来,悄无声息跪下。

    “你们各领十人南下,在徽州一带寻找杨三姑娘,找到后就地——”

    他心口剧痛,说不出来。

    “就地……”

    他想起杨岁穗笑的模样,生气扔东西的模样,衣衫半褪伏在榻上默默流泪的模样。

    有一滴泪落在他的手背上。

    已经如此钟情于她了么?比起惊讶,太子更觉得恐慌。

    他缓缓抹掉眼下湿意,改了命令:“找到后立即带回京,一路蒙面束手封口,不许任何人单独与她共处,明白吗?”

    “卑职明白。”

    “去吧。”太子面色恢复冷然。

    她想报仇,就来找他报仇吧,他不信,他会放不下一个时时刻刻心怀杀意的女人。

    转眼已是两年过去。

    传言九王暗中得了陛下支持,与太子党针锋相对。太子妃与太子大吵彻底决裂,住进寺庙不肯回东宫。太子一反常态深居浅出,常常夜宿宫外。

    传言,京郊浔河边有座院子,有太子暗卫日夜守着,无人能靠近,那是太子的院落,有一个女人被关在里面。

    月朗星稀夜,有马车进入了浔河院落,不多时,院子里的侍卫仆人统统退至前院,他们的主子不愿意让别人看到他失控神态。

    杨岁穗心无旁骛,坐在窗边缝衣服。

    她一年多前被太子的人抓回来,一直关在这里。她不吵不闹,也没有自残行为,太子经常来看她,偶尔在这里过夜,仿佛两人默认了这种相处状态,可实际情况如何,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听见有人推门进来,她没有抬头,直到针线密密缝好衣袍袖口,仔细打结,房子里不曾出现过剪刀之类器具,她只能用牙咬断棉线。

    “不是昨天已经来过?”她把衣服叠好,把针线收拢进盒子,“我什么准备都没有。”

    太子林复望着她的侧脸,温柔贞静,像是等待晚归丈夫的妻子。

    “我喝酒了。”

    杨岁穗笑了,“所以决定来欺负我?”

    林复也笑了,“是啊。”

    杨岁穗向他身后看,“药呢?”

    “我已经吩咐过了,先去洗漱一下,不急。”

    两人同样的平静从容,仿佛在进行一场交易。

    林复沐浴更衣再回到房间时,杨岁穗已经喝了药,并且起效了。

    她跪坐在床上,慢吞吞地解开贴身小衫的衣带,听见声音,她脸侧过来,“热……帮帮我……”

    安神,致幻,催||||情。

    这是她主动要求喝的药,她说她无法清醒接受他,会恶心,会吐。

    他最初听闻时勃然大怒,差点掐死她,后来也接受了,因为真的只有这样才能靠近她。

    林复上了床,从背后搂住她,长长呼出一口气。

    其实他只是想抱抱她,跟她说几句话。在宫中在朝堂上太累了,他需要回到一个属于他的栖身之处才能放松。

    喝过药的杨岁穗体温比平时要高一些,柔软的窝在他怀里,她扬起头微微眯起眼索吻。

    他的脊骨一节一节的软了下去,神思沉醉,逐渐忘我。

    她呢喃着:“轻一点……”

    他的胳膊放松了她,“好……”

    唇舌间有一个名字忽然清晰:“阿峰……轻一点……”

    他瞬间回神,面色难看用杨岁穗发带堵住她的嘴,“闭嘴。”

    她没办法再说第二遍,依旧脸颊粉红动情缠绵,但他到底失了兴致。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天没亮林复就醒了,杨岁穗额头抵在他肩膀睡得正沉,他缓缓拿开她搭在腰间的手臂起身。

    入宫还需骑马一个时辰,每次来都要早早动身离开。

    他余光看见杨岁穗昨夜缝补的衣服,不知出自什么心情,他走过去展开了衣服。

    这是一件墨色长衫,有些旧了,他在自己身上比了比,比他穿的更长更窄一些。

    是坞峰的衣服。

    他笑着摇了摇头,心想果然如此,随手把衣服扔在旁边。

    这场漫长的凌迟中,杨岁穗又成功剜了他一刀。

    不能再浪费时间了,他急行至大门外,翻身上马,有侍卫立即靠近禀告昨夜九王动向。

    他皱眉听完,一甩马缰,“回宫。”

    在将明未明的官道上,一行人马飞速前行,没有人能看见他眼角渐渐风干的泪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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