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女楚嫣然,见过李大人。”

    唐曦梦匆匆赶至县衙,便见一白巾蒙面女子施然落座堂下。一袭紫色薄纱蝉裙,发髻间缀着珠宝银饰,一看便是富家女子。她没忍住低身看了看自己,衙役统一的制式服饰,高束垂肩的发尾,靴上还沾着前日后山带回的泥土,任谁看了都会感慨同为女子却有着难以跨越的差距。

    “……曦梦?曦梦!”

    “啊……是!”

    突然加重的语气把她的神思拉回现世,唐曦梦慌忙应答,内心对自己的走神懊恼不已。好在李大人并未过多追究,只是不认同地看了她两眼:“关于府上遗失的金珠,县衙这边已经有些眉目了,衙役们这几日为了此事都在四处奔走探查,相信不过数日,金珠便可完璧归赵。”

    楚嫣然微微点头,虽看不清面上神色,但露出的双眼仍可见一丝欣喜:“若真是如此,嫣然便先谢过李大人和各位官爷了。”说罢便站起欠了欠身。

    李仁甫笑道:“楚姑娘客气,楚家乃是玄都商贾大家,楚老爷历来对我县衙中事也颇为关心,此事既发生在玄都之内,又是楚家失窃,我作为督府,全力追查也是应当。”

    “李大人言重了,家父在玄都城内多得李大人关照,这金珠失窃本也是府上下人看护不周,惊动官府实非我意。只是这金珠于我渊源颇深,不得已才报官相求。大人和各位官爷肯费力相助,于我而言已是莫大之幸。”

    楚嫣然絮絮说着,语气不急不缓,对上李仁甫也无一丝惧意,胸怀确非寻常女子可及。只是这也引起了唐曦梦的几分疑虑,照理说楚家也算商贾大家,金银珠宝之余再不过寻常,又怎会对一枚小小金珠如此上心?

    她正想着,却被李仁甫一语道出:“本官仍有一事不解,这金珠到底有何非凡之处,楚家竟如此看重?”

    楚嫣然点点头,语气竟透出一丝怀念:“大人有所不知,这枚金珠自幼缚于嫣然腕上,乃是离世家母留下的唯一纪念,爹爹和我对它都十分重视,故而常年不曾离身。此次取下不过片刻,便被贼人所盗,如今每每入梦,都忧心母亲怪罪,只希望能早日寻回,好给离世的母亲一个交代。”

    李仁甫神色悲悯:“既是如此,楚姑娘还请节哀。”

    “多谢李大人。”

    送走楚嫣然,唐曦梦又被李仁甫召回,对方只道金珠一事事关府商和睦,需得尽快勘破。她嘴上虽连连称是,内心却颇感无奈,这事倘若真和烬有所牵连,怕是接下来每一步都举步维艰。

    离开内堂,唐曦梦一连问了好几人才终于寻到顾枫,只见那人坐在亭中,神色凛然地打量着手中之物,她有些好奇,匆匆走近,对方才如梦初醒似地抬头看她。

    “你来了。”顾枫揉了揉额角,脸色透着明显的疲态。

    唐曦梦坐定,有些疑惑地看着他:“怎么了师兄?没休息好?”

    “是,”顾枫点了点头,“我昨日返回家中准备洗漱更衣,谁知发现衣襟内竟多了一物,你看——”说着便将先前之物递了过来。

    这是一方布料薄片,形状不尽规则,似是被人匆忙从衣角扯下。而在布料之上,朱红墨迹赫然写着“张霆”二字。

    “这是?!”唐曦梦有些不可置信,几乎是瞬间抬头想要确认。

    顾枫长叹一口气:“你没看错,这事果然和烬脱不开关系。”

    张霆,珵州刺史,这是他在玄都人尽皆知的身份,然而不为人知、也是他们这些年来想要确认的他的另一重身份,便是地下组织“烬”的首脑、玄都近些年各种恶事的策谋人。

    两人一时无话,都只是盯着这片布料暗自出神。

    半晌,唐曦梦清了清喉咙,开口问道:“师兄,你知道这是谁塞给你的么?”

    顾枫摇了摇头:“前天局势混乱,当时我跟着那人绕进山路,突然涌出一波黑衣人接应,来人虽势众,却并无意取我性命,应该只是想把人带走。交手时免不了肢体接触,想来应该是其中哪人塞给我的,我只是想不通,此人目的何在。”

    “有叛鬼。”答案显而易见。

    可顾枫却有些迟疑:“会不会是大人埋伏的暗线?”

    “如果是暗线,大人不该毫无透露,而且从今天楚家小姐拜访的情况来看,大人对于金珠失盗的内情也全然不知,”唐曦梦凝神道,“我以为,这其中必然暗藏玄机,不然一枚小小金珠,何劳楚家和烬两方费神,楚小姐说是母亲遗物,这点我是不太信的。”

    见顾枫有些茫然,她便把今天的情况复述了一番。

    “遗物?”顾枫低喃,“既是寻常遗物,又怎会被烬盯上?这确实说不通,只是……”他仍有迟疑,“我们曾多番调查过楚家,背景当真清白,而且从这几年探到的各种线索来看,楚岱山和烬确实没什么牵扯。不过,你说会不会有另一种可能?”

    “是什么?”

    “比如,以珠代子,暗施要挟。”

    唐曦梦听罢摇了摇头:“楚虽大户,确实有被牵制的价值,可时至今日,楚家明面上并无任何反常举动,楚家人出行既未加派人手、亦未听闻遭受胁迫,况且,”她盯着顾枫,“这些年,从那些可以被归咎于烬的案子来看,对方行事并无规律,也不纯粹为财,更像是为搅动人心、搅乱局势的率性之举,故而以一枚金珠行要挟之事,并非烬行事之风。”

    顾枫沉默片刻,并未反驳。

    “所以,”原本黯淡的眸子倏而清亮几分,“这次,说不定真的能挖出些特别的线索。”

    顾枫看着突然雀跃的师妹,只是无奈地叹了口气,想着要怎么赶紧结束这个话题。可还未开口,却被对方直接抢先。

    “事不宜迟,既然有人送线索上门,虽然没甚太大的用处,但也基本证实此事和烬脱不开关系。既如此,我们就尽快行动吧!”

    唐曦梦兴奋地推搡着顾枫,对方只能无言地望着她:“所以?”

    “所以,今晚我们就行动,至于地点嘛——”

    “老地方对吧?城西,银雀楼。”

    银雀楼,玄都城西最大的花楼,每日客流络绎不绝,随时可见城内各路达官显贵、名流商贾,实乃腌赞之事滋养的最佳温床。他们先前明察暗访调查过不下数次,却始终没有抓住什么直接的把柄,以至于楼中掌事对他们的出现也已是见怪不怪,只要肯出银钱,最多讥讽几句,楼门随时敞开。

    比如今天,顾枫、唐曦梦二人,顶着银雀楼掌事刘妈妈阴阳怪气的眼神,穿过人挤人的大堂,寻了一高处落座。依旧是卤牛肉、花生、茶水基础款三件套,收单的小二很不客气地白了他们一眼,她只当是没看到,坦然告谢后便盯着楼下来来往往的人潮。

    “今天人真是多啊,有什么特别的活动吗?”

    顾枫摇了摇头:“没听说,这几日哪里顾得上这边。”

    “也是。唉,如果这次还是扑了个空,就权当是放松了。”

    两人一时无话,唐曦梦捻起几粒花生米,味同嚼蜡。她不禁有些感慨,银雀楼果然不论何时都热闹非常,各式各样的人物齐聚于此,无论是攀附关系还是谈事交易均是绝佳。视线随意逡巡着,一抹青色衣角骤然撞入眼底。

    “嗯?”

    见她突然惊疑,顾枫神色瞬间崩紧:“怎么,发现什么了?”

    “无事,”唐曦梦下意识摇了摇头,“只是看到了熟悉的……色彩?”

    顾枫被她前言不搭后语的言论整的有些懵然,刚想细问,却见唐曦梦不发一言站了起来,他紧张地抓住了对方的手腕:“你怎么了?!”

    唐曦梦这才反应过来,拍了拍他的手腕:“无事,师兄你不要紧张,我只是似乎看到了一位相熟的朋友,想去拜访一下。”

    “哦,”顾枫这才放开手,转而端起茶盏,“下次有事先说,不要弄地一惊一乍的。”

    “是,师兄我错了,我去去就来。”

    其实说是相熟之人,唐曦梦自己也不确定。青色并非什么罕见的颜色,一些文人秀才都爱着此色,只是看着这人背影,莫名让她觉得和那晚火光掩映的身形很像,唐曦梦穿过人群,她想现在就确认一番。

    “就是你偷了我家小姐东西,快把东西还给我们!”

    唐曦梦尚未靠近,便听见一段女声叫嚷起来,她下意识地看了过去,却见刚刚叫喊的女子已瞬间被人掀翻在地。

    人群突然躁动起来,甚至不少女子都被这情景吓地惊叫出声。唐曦梦迅速反应,只见一黑衣束发男子推开人群向门口冲去,可因动静闹得太大,边上一些会些功夫的客人纷纷出手阻拦,男子见正门出逃无望,转而便向楼上冲去,唐曦梦见状急忙想喊顾枫,却见对方已然出手,和黑衣男子扭打起来。

    要说顾枫的本事在玄都城内尚且算得上数一数二,相比自己也是更胜一筹,唐曦梦安下心来,心道这贼人今日应该是跑不掉了,她正欲上前协助,却觉寒光一闪,另一名蒙面男子手持短刃便向他们冲去。

    “师兄小心!”唐曦梦本能地冲过去截住,剑鞘和刀刃相撞发出一阵刺耳的声响,周围人群太多,她有心避让,因此只得以守代攻。

    两人交手了十余个来回,顾枫那边也始终没有定论,唐曦梦有些焦急,对方招招俱是杀意,逼得她不得不拔剑反攻,突然不知是谁从身后推了她一把,眼看就要向刀刃撞去,一抹青色倏而从眼前拂过,架开她直取黑衣人咽喉。

    “不能杀他!”

    逼向喉头的折扇骤然转道,收起的瞬间乘势将黑衣人击晕,唐曦梦见贼人倒地也不敢松懈,尚未来得及告谢便忙不迭想去帮顾枫,却见与之缠斗的黑衣男子刚刚跳窗逃离,余下顾枫因体力不支倒地。她冲过去扶住对方,粗略检查了一番,幸而没有明显外伤,这才松了一口气。

    “师兄,你没事吧?”

    “没事。”

    顾枫还有些喘,便抽出手拍了拍她以示宽心。相触的瞬间唐曦梦愣住了,那磕在臂上的触感,分明是一颗珠子的形状,对方眼底也闪过一些得意,她终于安下心来。

    “姑娘可是无事?”

    熟悉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唤起了她前夜模糊的记忆。唐曦梦骤然转身,想去确认说话之人的相貌,可一道白光闪过,下一秒,她便失了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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