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五,葛根会。

    寺南村道路的两旁都摆着碗口粗的葛根,罗列在土青布上,像木头似的。街上叫卖春酒、烧猪肉和凉米线,店家拿菜刀切了葛根下酒,撒上土碱,苦中回甘,别有妙处。

    雷震子庙前搭了竹棚,载满鲜花香果、铜钱彩缎。来往游人接踵摩肩,础石街上游人如织,正有人在询问摊位里摆放大理石画片的价格,听闻一尺见方就要百钱,不由咋舌。那些大理石虽然体量不大,但已经被分割成薄片,挂在木架子上,不经人工雕琢,浑然天成一幅山水曼妙。

    础石街后头就是老太巷,住家多是石匠。今日葛根会,开门的石匠却少。一干人层层叠叠的将里头的石场围起来,正办起了一场赌石仪式。庙祝点燃幼儿手腕粗细的高香,猪头、肥鸡等祭品正摆在雷震子神像身前。随着庙祝一声令下,十余个年富力强的壮丁在神像下叩首作拜,一时人声鼎沸,吵嚷的紧。

    石匠段凤春正挽着自己七岁的女儿站在荫凉处看热闹。他女儿段西乐白着一张小脸,面上气色格外黯淡,人也恹恹地。隔壁白家婶子心疼她,给她买了一小碗新采下来的蜜雪,她也吃不下,偶尔挖一小口送进自己口中,随后仰头看向自己父亲,他似乎很紧张,眉头紧蹙,掌心濡湿,心跳如擂鼓。

    这是她穿越到此世的第二十日。

    这具身体原本属于寺南县老太巷石匠段凤春家的独生女儿。段氏夫妇成婚十年,这才诞育一女,又生的玉雪可爱,夫妇俩爱的如珠如宝。如今只有七岁,不想被一场高热要了性命。

    被她这个异世魂魄趁虚而入。

    段西乐穿越之前,是滇州石画技艺的非遗传承人。穿越之前正在自己的石艺工坊里做今年石材博览会上打算展出的设计,她选了一块出自明代古董绿花大理石,美轮美奂,一时不知该如何下手。

    许是如此,她在回家路上心神不宁,遭遇了车祸。再醒来时,已经身在这个古代村庄之中了。

    她正发着愣,段凤春握着她的手却忽然松了。她疑惑地抬头看了她一眼,只见父亲突然上前了一步。他定定地看着前头新拿出来的一块原石毛料,高声道:“五十钱,我要了。”

    五十钱可不是个小数目,足够他们一家人全年的吃穿用度。段西乐掀起眼皮,仰头看了一眼父亲。

    这块毛料是才从山上开采下来的,是这一批里成色最好的。为着这块毛料前后有两三个人受伤,也给村里的老石匠看过,都说能出好东西。因此哪怕出五十钱段凤春也想要拿下。段西乐知道他前后跟庙祝联系了好几次,都说想要,竟然肯出这样高的价格。

    此言一出,周围其他的石匠立刻开始窃窃私语。

    “平日里见他吝啬,今天怎么这样大方,可见还是有钱的。”

    “这确实是块不错的石胚,我看他是把娃娃的嫁妆都拿出来了。”

    “呷,若是真开出好东西,卖个六十钱,哪怕卖个上百钱也不在话下的,即便是女儿的嫁妆又怎么样。”

    ……

    站在段凤春对面的是三五个青壮年石匠,为首的那个是杨家的杨师立,生就豹头环眼,很有武人风采。一旦开言,嘴上却格外不留情面:“凤春大弟,这块毛料是我早就相中的,绿花白玉,必然能出彩头。怎么,今日你说截胡就截胡,五十钱可不行。”

    杨师立原本和段凤春是本家,之所以姓氏不同,是因为段凤春年幼丧父,入赘到了段家,因此改姓。但是段凤春夫妇成婚多年,膝下只有段西乐一女,当日段西乐突发高热,气息奄奄之际,杨师立故意请走村上的郎中,拖延了病情,使得原身无药可医,最终夭折。

    虽然由于她的到来,段家并没有失去这个孩子,但是两家也结下仇怨。这些日子,两家也一直不大对付,许是因此他才故意要抬价。

    段凤春握着女儿的手愈发紧。他艰难地吞了吞口水,半晌道:“六十钱。”

    “七十钱。”杨师立扬声道。

    段凤春一时也顾不得自己的身家性命。他额头冒了青筋,脸色更是转红,模样瞧着很是骇人:“八十钱!”

    “凤春大弟,你可不爽利。”杨师立不悦地看了他一眼,转身向庙祝行礼:“一百钱,不如给我罢。咱们上山采石本就艰难,这样好的原石,六十钱就想拿下,实在对不住咱们辛苦上山的弟兄。等我果真开出好画,必然在家里请弟兄们吃酒。”

    段凤春怎么受得了这样的刺激,果然张嘴又要加码。段西乐有点无奈,她垂下眼睛,轻轻捏了一下父亲的手。

    顾及女儿的身子,段凤春立即低下头去询问:“怎么了,阿乐,不舒服吗?”

    段西乐抿住了唇,许久她问:“赌石自古以来就是有输有赢的,阿爹这样肯定这块毛料能出好东西么?”

    女儿的语气温吞如水。她明明七岁了,却只有他一半身高,骨节细弱,脸上只有眼下乌青最为显眼,这样一眼,就把他看的心软。因此段凤春耐心和她讲解:“自然了,阿乐,你瞧,这块毛料足有三尺见方,白玉质地,如果切割打磨得宜,自然是上品。”

    段西乐瞥了一眼那块毛料,眼中骤然浮现出毛料内部的画面。

    虽有白玉,又有翠色,但是其中花纹杂乱无章,以她十数年从事石艺画行业的经验,她实在不觉得这是一块上品。

    她把装有蜜雪的木碗递给父亲,自己则慢吞吞地走到毛料身边。她重病初愈,连嘴唇都是苍白的,更不要提那双手。她的手抚摸在那块毛料上,手指比细腻的白石更加白皙透明。也因此她透视这块毛料也透视的更加仔细。她自穿越而来就莫名得到了这个赌石系统,只消远远一看就能瞧见石料的内在结构,更别提这样仔细抚触。

    许久,她又问:“杨大爹,你愿意用这么多钱来买这块毛料,是当真很喜欢它了?”

    杨师立仍是笑眯眯地看着她,仿佛是看着一只小蚂蚁一般。他道:“那是自然。”

    “既然如此,我阿爹就不夺人所爱了。”她冷淡地收回手,转过头去看向庙祝,“阿博,这块毛料是阿爹早就看好的,既然杨大爹喜欢,我和阿爹愿意割爱。”

    杨师立不可置信地看向她,刚才他跟段凤春抬价不生气,而如今段西乐说把毛料让给他了,他竟然显得怒发冲冠:“你一个女娃娃,怎么好替你阿爹做主?大弟,这样大的事情,你也任由娃娃胡闹。”

    段凤春本要叱责女儿胡闹,却瞧见杨师立这样激恼,忽然冷静下来。这即使是块上好的毛料,也是不值一百钱的,他若是真的买下,怕是还要向左邻右舍借债。万一老石匠看走了眼,开不出什么好的,他这一家人以后怕是都要喝西北风了。

    而庙祝则向段凤春投向询问的目光。段凤春虽然心中不舍,但是看到杨师立这副面目,沉静许久,最终仍是道:“杨大哥财力丰厚,我家实在不及,一百钱实在是拿不出,就这样罢。”

    杨师立则道:“可这毕竟是一块上好的毛料,日后打磨成画,卖个上百钱、上千钱都不是不能。怎能因为娃娃一句戏言就放弃呢!”他双目瞪圆,两只眼睛几乎喷出火星。

    段凤春更是摇了摇头:“即便是上好的石画,也需要遇见懂行的人,否则压在手里也是无用。”

    杨师立立即大怒,朝着面前怯生生地段西乐大步流星走过去。他人高马大,仿佛要将年幼的段西乐擒在手中,可她却不避不闪,是庙祝在他手腕上轻轻一点。

    庙祝年逾七十,白须白眉,是村里的老寿星了。他既有神通,又有威信,总是没有不服的。他的手搭在杨师立手腕上,显得愈发形容枯瘦,但是这样一点,却让身形健壮的杨师立不敢再动。

    他冷冷瞥了一眼杨师立:“既然已经拍下了,就不要这样让我为难。”随后他转身看向段凤春,道,“这块毛料原是凤春跟我定下的,既然他愿意割爱让给师立,那么凤春,你在其他毛料中随意挑一块罢,我愿给你行个便宜。”

    段凤春失去心仪的毛料,显得有些心灰意懒。他道:“就让阿乐选一块喜欢的罢。”

    段西乐闻言,也不为难。她仍是慢吞吞地走到毛料堆前,左挑右拣,最后仿佛只是随意的一指,从石堆中挪出一块青灰色暗纹的毛料:“就这块罢。”

    周边人发出可惜之叹:“与这块毛料相比,凤春与师立相争的那块才是真的值钱的。娃娃选的这块毛料怕是只能做个石雕,当个柱石了。”

    “正常我们得来这样的石料,都是弃之不用的,不想竟被娃娃相中了。这别是凤春囊中羞涩,故意和娃娃演的一出戏。”

    “这娃娃瞧着病怏怏的,力气倒大,这样一块石料,总要二三十斤,她竟轻而易举就搬动了。”

    庙祝也道:“小西乐,这块毛料成色远远不如刚才那块,你是认真要给你阿爹拿这块毛料的么?”

    段西乐点头:“是呀,阿博。”

    段凤春本是不愿的,却不愿坐实了他和女儿沆瀣一气抬价的传言,因此无论她选了个什么样的石料都只得收下。段西乐扬起一张笑靥,眉目温顺柔软:“阿爹,相信西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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