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到达泉湖镇之时,已是暮色苍苍。这小镇离恭州城不过数十里地,因为山泉汇聚成大湖而出名。

    饮泉客栈,就在小镇的西北角,客栈有三层,可以说是这镇子上最高的建筑了。

    这老板显然是个聪明人,一面酒旗挂在三楼的垂檐处,迎风招展,很是显眼。

    客店的门口,有卖艺人在表演,敲着铜锣招呼过往的行人。

    “我们今日就宿在这里吧。”沐星阑看了一眼,低声吩咐道。

    冬洛立即寻到掌柜定下了房间,小二哥引着他们上楼。

    这人来人往的走廊里,迎面走来一个壮汉,喝得醉醺醺的,走路东摇西晃,姜瑜下意识地避开。

    醉汉经过姜瑜身侧之时,停了一下,喃喃道,“这是哪里来的丑丫头,丑成这样也好意思出门,真是扫本大爷的酒兴。”

    姜瑜蹙了蹙眉,虽然以北炎人的审美来看,她如今确实算不上好看,但也没丑到吓人吧?

    何况,她美丑与否与他人何干,醉酒之人,果然无道理可言。若是以前,遇到这种人,她的拳脚恐怕就要招呼上去了。

    可她如今手无缚鸡之力,自己走路都费劲,更别说与人计较了。况且,重新活过来,她觉得如今,别的什么都不重要了。姜瑜侧过身子,不予理会。

    沐星阑微微诧异,这小姑娘被人这般羞辱,也面不改色,该说她是胆小怕事,还是心胸豁达呢。

    他还是挥了挥手,示意手下把那个醉汉扔了出去。姜瑜眼皮抬了抬,他的小动作并没有瞒过她。

    姜瑜二人的房间,就在沐星阑的隔壁,临进房间前,沐星阑还是笑盈盈道,“二位的房间就在星阑的隔壁,有什么需要,吩咐一声便是。”

    “有劳沐三公子费心了。”江蓉客气还礼,她曾为沐星阑的母亲看过病,在月城遇到他也是意外。刚好江瑜生病了不大方便,沐星阑便邀她们同行,一路上也颇为照顾。

    直到这时,姜瑜才知道这笑面公子的姓名——沐星阑。

    姜瑜心下一跳,怎么会没认出他呢?

    那年四国会,他是和北炎使团一起来南离的。有一天她那堂妹突然跑来找她,拉着她一起出了宫,神秘兮兮地说要让她见一个人,而那个人正是沐星阑。

    沐星阑擅长音律,她那堂妹亦是如此,不知道两人怎么就凑到了一处,大有相见恨晚之势。

    她那堂妹,向来喜欢伤春悲秋的靡靡之音,非要拉着她听两人合奏,但她却对此实在提不起兴趣,只听得昏昏欲睡,中途差点儿把脑袋磕到桌子上,还似是听到了一声嘲弄的轻笑。

    事情过去有些久了,她几乎都忘记了,难怪她一时没认出此人。

    师徒二人收拾了床铺,正要睡下,只听到外面吵吵嚷嚷的,似有人在大喊什么,江蓉打开门刚好碰到沐星阑推门出来。

    “打扰到江大夫了,手下人来报,客栈门口有人突然倒地抽搐不止......”

    江蓉心里一动,“带我去看看吧。”

    沐星阑微微诧异了一下,在他的印象里,这位江大夫可并不是爱管闲事的人。

    “好,冬洛前面带路。”沐星阑吩咐来报的手下。

    “把我的包裹带上,我们去看看。”江蓉转头正要吩咐姜瑜,就看到她提着包裹出来了。

    真是个机灵的丫头,江蓉目光中暗暗赞许。

    客栈外围了一群人,掌柜的也是面色慌张,赶紧让人去请大夫。

    可这里离最近的医馆也有段距离,可别在这大门口出了人命啊,真是不吉利。

    “大夫来了,请诸位让一下。”冬洛推开众人,把江蓉二人带到了近前。

    姜瑜一看躺在那里全身抽搐,口吐白沫的人,不由感叹还真是巧了,这不就是刚刚遇到的那个醉汉嘛。

    “这是癫痫发作了,让大家散开,病人需要通风。”江蓉转过头对沐星阑道。

    沐星阑立马会意,让手下人带众人散开。

    “小瑜,解开他的衣领和束腰,把他的头侧过去,嘴里给他塞个东西,别让他咬断了舌头。”江蓉吩咐着姜瑜,她自己则解开了包裹,取出放在里面的一排银针。

    姜瑜看了一眼醉汉,从包裹里随手取了一个东西,塞到了醉汉的嘴里。

    沐星阑定睛一看,哑然失笑,小姑娘还挺记仇。那包裹里有一双江蓉的布鞋,此刻其中一只,正被姜瑜塞到了醉汉嘴里。不说这鞋子新旧与否,但这小姑娘肯定故意的。

    江蓉扫了姜瑜一眼,也没说什么,这等下还得去买双新鞋子,别的没什么,就是浪费她这双鞋子了,她吩咐的事,小徒弟也不扭捏,她也没什么好说的。胆量不错,遇事也不慌乱,是可塑之才。

    “仔细看好。”

    “是。”说着,姜瑜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江蓉,看她如何施针。

    片刻功夫,醉汉渐渐平静了下来,不再抽搐,姜瑜知道醉汉此刻需要呼吸,立马取出了绣花鞋,藏在了身后。

    江蓉瞅了她一眼,姜瑜立马低头认错,一副乖巧的模样,“师父,徒儿刚刚一时着急找不到东西,所以......稍后,徒儿给师父买双新鞋子。”

    江蓉轻咳了一声,心里自然知晓怎么回事,让她出口气也好。

    沐星阑差点笑出声,这小姑娘扮乖挺不错的,低着头一脸愧色,唯有轻轻颤动的睫毛,泄露了丝丝情绪。

    他哪里知晓,以前姜瑜调皮,做错了事情,在父皇母后面前,就是这副乖巧柔顺的模样,最后事情都不了了之。

    江蓉取了针,问道,“可看清了?”

    姜瑜低声应道,“徒儿都记住了。”

    “好,下次你亲自来。”对这个小徒弟的天赋,江蓉还是非常满意的。

    “他已经好了,掐他人中,让他醒过来,不能在这里醉过去,不然神仙也救不过来。”醉汉的癫痫已是缓解,还不醒来,乃是醉酒之故。

    “是。”姜瑜眨了眨眼睛,抬手就掐了上去。

    沐星阑忍不住嘴角抽了抽,他怎么觉得要不是这小姑娘手上没什么力气,恐怕这会儿那醉汉都要被掐出血来了,这小姑娘下手还挺黑。

    醉汉哼哼唧唧醒了过来,一眼看到姜瑜,不由吓了一跳,“鬼呀!”

    姜瑜向后摸了摸,手中的绣花鞋差点想要往这人脸上招呼。

    姜瑜想了想,顺手取了一根江蓉还未曾收起来的银针,在醉汉的腰间狠狠戳了一下。

    “哎哟,你这丑丫头拿针戳我干啥?”醉汉疼得一下蹦了起来,忿忿地瞪着姜瑜。

    姜瑜莞尔一笑,乌黑的大眼睛看上去有些森然,脆生生地道,“大叔,你这人真不讲道理,我和师父刚刚救了你性命,你不感激我们就算了,还口吐恶言,真真是没良心呢。”

    旁边有人随声附和,“是啊,胡老三,这女大夫和小姑娘刚刚可是救了你,你不知道你刚刚那个吓人的样子。要不是这小姑娘和师父,你可差点就没命了。”

    壮汉一脸赧然,转过头郑重施了一礼,“小人多谢二位救命之恩。”

    姜瑜伸了伸手,壮汉纳闷地挠了挠头,“姑娘这是何意?”

    “给钱......刚刚为了救你,师父可是弄坏了一双鞋子,我要去给师父买双新鞋子,可是我身上没钱,这钱就你来出,权当是你的诊金了。”姜瑜一脸坦然。

    壮汉在身上摸了摸,一脸尴尬,他的钱都拿去买酒喝了,如今身上一分钱也没有了。

    姜瑜收回了手,“算了,师父时常教导我,医者仁心,这次就不要你的钱了。”

    说完,几人便转身往里走,壮汉抱拳一礼,讷讷道,“姑娘,多谢你了,我为之前说的话道歉。”

    姜瑜转过头,盈盈一笑,眸子里灿然生辉,“大叔不必介怀,你的话我并未放在心上,我虽然丑了点,但所幸年龄还小。但大叔你啊,可是又老又丑。”

    “对了,大叔想要命的话,之后切莫再喝酒了。”

    姜瑜说完快步赶上了几人,有意无意地走在沐星阑身后,留下醉汉一脸愕然。

    沐星阑微微落后几步,两人的话,自然一字不漏地进了他的耳朵里。

    真是个有意思的小姑娘,沐星阑摇头笑了笑。

    一行人还没来得及离开泉湖镇,结果当天夜里就下起了大雨,接连几日都不停。

    这样的雨天,道路必定泥泞难行,一行人只好在客栈多住了几日,只是人哪里都去不得,每日待在房里,仿佛要发霉了一般。

    楼下住着那跑江湖的杂耍艺人,偶尔会在堂食的时候,敲锣打鼓给客人们表演一段,引得满堂喝彩。但姜瑜偶尔也听到他们抱怨,雨一直不停,他们都没法儿四处跑着赚钱了。

    姜瑜趁着这时间一直在翻看医书,而江蓉也没闲着,进进出出,忙活了几日,然后给了姜瑜一个以布制成的人偶和一套银针。

    “条件有限,你先用这个练手,这套银针是我备用的,可能不太顺手,等到回了汴京,我重新让人给你打一套。”

    姜瑜拿着那人偶捏了捏,不知道里面塞了什么,倒是不软不硬,外面以黑色的丝线绣成点,代表着人体穴位所在。

    “尚药局奉御王惟一,曾奉旨铸造针灸铜人两座,用来针灸教学,其上人体经络清晰可见,若有机会,你倒是可以去无相寺看一看。”

    虽然不知那针灸铜人具体是何神奇之物,江蓉的话,姜瑜还是记在了心里。

    于是,这人偶自然就成了姜瑜练手的对象,时而不太准确之时,她索性在自己身上练习,倒也初步有了成效。

    这日里,洗漱过后,姜瑜推窗往外看了一眼,这雨下了这么久,总觉得让人很不安呢。

    夜里,姜瑜刚刚入睡,就听到外面有人大喊,“快跑啊,快跑,大水要来啦!”

    姜瑜一个骨碌起身,江蓉也已经醒了,一把拉起她,拿着包裹就连忙往外跑。

章节目录

帝女谋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麓非白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麓非白并收藏帝女谋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