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定之行
穿过浩淼云海，跨过金色霞光，梧桐台上一棵参天大树尽显眼中。
凤凰一族，守梧桐神树，晓世间诉求，修祈愿之力。
只可惜，她这一辈，血脉纯净的凤凰只余她一只。
凰曦刚踏上梧桐台，神树便掉落一片叶子悬在她眼前。
“只有一片，我这是选都不能选了吗？”
凰曦接下那片叶子，瞬间化作一片灵光飞入她的灵台。
东海国，上定城。
嗯？
“这次还要我亲自前去，这倒是稀奇。”
从前都是给数片叶子，凰曦稳坐钓鱼台，安排一些灵鸟去相助，这会倒是不一样了。
接了任务，凰曦便开始安排事宜。
“几位长老，我接到神树提示。”
“近日，东海国国都频繁丢失幼童，皇室广招能人异士，捉妖师驱鬼驱魔师上百人齐齐出动却无所获，那妖物仍在偷盗幼童，致使家家户户闭门，人心惶惶，民怨沸腾。”
“此番我欲亲自前往东海国国都，解决祸乱，但路途遥远，归期不定，因而我不在的日子还望几位长老暂代我行事。”
大长老金祥听后开始盘算：“我丹穴在西南，东海国位于最东，横跨整个大陆，一来一去怕少不得十天半个月，再算上中间各种耗时，恐怕要耽误月余。”
“此行耗时较长，君上可否派人前去？如之前那般行事。”
“老金所言有理！我可前去，不就是抓个妖物邪祟嘛！”三长老松夷探头，他想去俗世凑个热闹，所有也跟着附和。
“只怕不能。”凰曦摇头。
“你们也知我功法与寻常仙人不同，此次祈愿之力异常浓郁，对我修行大有裨益。”
“且这次是神树的决定。”
“只怕此事非同小可，那作乱的妖物应是大有来头。”
凰曦说完，几位长老也明白她此行是非去不可。
毕竟神树的事，不是他等能干涉的。
那可是天地间仅剩的鸿蒙遗物。
“君上去吧，我们这些老家伙也该出来活动活动。”
二长老竺书也道：“丹穴这些年太过依赖你，你也被丹穴束缚太久，趁此机会多出去转转。”
凰曦颔首：“还好，至多月余，我便归来。”
这些年为丹穴的付出，她心甘情愿。
凰曦这具身体是在心脏被补全后又重新凝壳孵化的，所以她今年应当才六百余岁。
听着不小，可实际上凤凰一族五百岁才算成年。
因她自幼早慧，天资不凡，将将百余岁还算是只幼崽时，便挑起丹穴的重担，接任羽君一位。
如今回想，她也不知当时是怎么度过她正式成为羽君到与君长玦订婚这中间的两百年的。
好在她这一脉因为梧桐神木的存在，一直修的都是祈愿之力，和正统的修炼流法不同。
若真是与那些仙魔一般，那她不知得熬上几千年才能有如今的实力。
峰回路转之际发生在她与君长玦订婚，因她展露出惊人的修炼速度，因她此后便是新任天帝的未婚妻，因幽无祭从悲伤中醒来，终于想起要照顾姻亲。
罢了，往事暗沉不可追。
而今正是灼灼韶华，风禾尽起时。
凰曦是个心中有决断便立马要做的人。
分别给君长玦和幽无祭那边寄去化作鸿雁模样的书信后，便开始擦拭她的十方剑。
既瞬息不留，则一念初起，偏十方界，所有众生。①
意为：一剑，三界倾塌，十方俱灭。
这剑名过于霸道，凰曦替它想到了一个新的释义：十方世界任我游，四海同心本心明。
十方天地困不住她，万千浮华与磨难也难改她本心。
——
“尊上。”
本应在丹穴做客的幽无祭竟悄无声息出现在寒渊最深处的洞窟内。
无数的冰棱自崎岖的墙壁四处伸展，在光线的照射下折射出各色绚烂的光，瑰丽璀璨。
最中心的冰台上放着一座晶棺，幽无祭望着晶棺神情从怀念到不自觉轻笑，最后变为悲恸与劫后余生的庆幸。
知晓部分内情的守卫默默离开。
任谁也想不到，那晶莹剔透的冰棺内是一具烧得狰狞可怖的女尸。
唯有上半张脸还能窥见几分风韵。
与已启程东去的某人，眉眼极为相像。
凤凰血泪伴着天地灵宝，再加上他的心头血，本应能逆天改命，哪怕魂魄破碎也能集齐重生。
可如今早该复活的人仍旧死气沉沉地躺在冰棺里。
如果不是当时他发现的及时，只怕那滴凤凰血泪下去，不出一柱香，这具身体便烧得连灰烬都不复存在。
他找遍无数典籍，唯有一种可能。
那就是他想复活的人仍存活于天地间。
所以——
凰曦是你的转世对吗？
三百年的观察与试探，应当是八九不离十了罢。
待我取得上古遗宝，进行最后那一分的确认……
阿韵，我们就要重逢了。
期待吗？
……
这是凰曦第二次离开天外天。
自荒古结束，四海八荒拥有上古血脉的人妖魔神所在的地方都隐入天外，寻常人探寻不到丝毫踪迹，遂称天外天。
而天外天之上又有九重天，是那些荒古遗民自发组成的联盟。
本意是解决天外天杂七杂八的事，就和民间的县衙一般，但随着时间推移，最终初心泯灭，化为一股势力。
东海国，国都。
上定城，三个硕大的鎏金字自右向左依次排列在糯米灰浆与方形青砖组成的城墙之上。
国都自来便地位特殊，而这敏感时期，更是不一般，城门口里里外外围了三层甲胄精良的士兵。
与凰曦一早得到的消息不同，上定城城门处熙熙攘攘，热闹异常。
但这不是充满欢声笑语的热闹，而是一个个满面愁容充满怨气地堵在城门口，想离开上定。
“别挤，别挤。”
“站住！”
“看什么看，说的就是你，还跑！”
“太子有令，无故不得离开国都！”
“擅闯城门者统统压入大狱，关押十日，杖责二十！”
带着利刃的精兵一通喊话，躁动的人群立马安静不少。
因着凰曦是要入城，一路很顺利地靠近城门。
“你——”一个士兵指着凰曦问：“你是要进城的吗？”
“是。”凰曦回应。
士兵向左边一指：“赶紧去那边做记录！这里闲杂人等不得聚集！”
凰曦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着那一扇在高大的城门旁丝毫不起眼的小门，沉默一瞬。
来到那人指的小门处。
原本低着头不知在全神贯注做着什么的记录官看着桌前的阴影，猛地抬起脑袋。
那圆溜溜乌黑的豆眼里藏着璀璨又热切的光。
一整天没写几个字，此时终于有活可以做，不用顾影自怜他那一手好字难免激动了些。
“咳咳，姓甚名谁，家住何方，年龄几何，进城做甚？”
“凰曦，山上，二十，捉妖。”
笔走龙蛇写完，提笔的手陡然顿住。
“嗯？捉妖？”
记录官抬头看向眼前的约莫二十岁的姑娘，豆眼里满是惊奇。
因着凰曦之后也无人来，记录官又不想继续数他那秃毛笔上还剩几根兔毛，便热络地和凰曦搭话。
“你是不是和蹲在城门出口那个小子一样，你师父有其他生意耽误在路上，所以派你们这些初出茅庐的少年来当马前卒？？”
凰曦不忍打碎他眼里的光，只得点头：“您真是料事如神！”
“嘿！我就说嘛。”
“不过你们师父不地道啊，这在国都兴风作浪的妖孽道行深的很，你们这种小鱼小虾就是过来送菜！”
“你看看那小子，就很懂，已经蹲在城门口两天，这才能活得比那些修道半百的方士活得久。”
苟，才是生存之道呐！
凰曦远远地看了一眼在出城城门口的那个少年，瞧着才十几岁。
下一息，那少年猛然回首。
明知这个距离他不可能看清她，可这个少年那股敏锐的直觉与凛冽的眼神还是让凰曦意外。
出于好奇，凰曦动用力量探听了一番，却意外听见这个少年与那些想出城的人一起从作乱的妖孽骂道各种朝廷命官。
有辱耳朵，但这少年脏话居然能骂出花来，这让守礼的凰曦小小惊讶一番。
见打探不到其他消息，凰曦对着记录官道完谢：“多谢！”
随后，凰曦扶着腰间被粗布裹着的剑身，迈着不急不缓的步子进城。
结果刚她走出满是灰白青砖的走道，一少年忽然从对面院墙上跳下来。
少年一身剑客打扮，窄袖黑袍，腰间别着一把灰扑扑但带着古韵的长剑。
正是她在城门口看的那位。
迎风而来，不染纤尘。
眉眼皆是意气，葳蕤自生光。
但凰曦的视线只被那把剑吸引。
这剑虽朴拙，却自带一股不凡的气势。
那气息，好似来自上古！
待凰曦想仔细辩识，那少年已发现她的注意点不对，迅速把剑摘下，背在身后。
完全遮挡住凰曦探究的目光后，也没完全放松，但刻意捞起一旁的狗尾巴草茎含在嘴里。
一副混不吝的模样：“看什么看？这是小爷我家传宝剑，旁人用不了！”
“哦。”凰曦扭头离开。
确实，那剑若是上古遗物，这种情况是极为可能的。
但——
她的十方剑就很好。
她还得捉拿作乱的妖孽。
幽无祭还在丹穴，她最多在这上定待半月。
时不待我，能争一息是一息。
看着凰曦转头就走，真的没有丝毫留恋，牧承忽然又感觉哪里不太对劲，哪哪都不舒服了。
这一路，看上他的剑，想杀人夺宝的不少，此刻这人这副爱搭不理的样子，好似显得他的剑不太行。
“喂——”
“就是你在城门口盯着小爷看的是吧？”
“别以为隔得远，你转头快我就发现不了！”
已走出四五步的凰曦充耳不闻，继续往巷子走。
水墨渐变的衣袍飘逸脱俗，随着凰曦的行动步步生华莲。
“你——”牧承刚想继续问，一回首被这人独特的气质震惊，话音卡在嗓中。
“……你这身衣服不错。”
凰曦步子一顿，但依旧头也不回，继续往前走。
“呃呃，兄台留步——”
不对，这是个气质上乘的美人。
“女，女兄台留步——”
少年说完反应过来什么，神色尴尬，气恼地拍了一下自己的嘴。
你这嘴，说得什么！
叫你嘴瓢，叫你嘴瓢！
牧承边说边快步如一阵清风般移到凰曦身侧。
“那个，女侠，我跟你说这衣服其实不适合我们这些剑客。”
“一般都穿我这种。”少年挺了挺胸脯，抱剑在怀挡在凰曦前进的路上。
头一歪，被红丝头绳高高绑起来的马尾一甩，肆意飘洒。
随后，他又拍了拍怀中宽大带着绿色锈斑的巨剑：“还有，我这剑是不是一看就不凡？”
“你怎么不理我呢？”
方才不是还对他这剑感兴趣吗？
凰曦不胜烦扰，终于回应：“嗯，我知道。”
但她相信，以她的实力，作战后衣袍应能滴血不沾。
除非那妖物有上古血脉，但凰曦觉得这个可能不会存在。
少年喜笑颜开，嘴巴一咧，白牙漏了一片：“你终于理我了，但最开始问的那个你还没回答呢。”
面对少年喋喋不休的询问，最终，凰曦破功。
“城门口的确是我在看你，因为那时入城记录官与我说起你。”
凰曦对不熟的人素来冷淡，如今这种时间紧迫的时候，话尤为少。
但这少年过分自来熟，虽然聒噪，却浑身上下迸发着勃勃生机。
是她年少早慧，过分早熟，而不曾拥有的东西。
也是丹穴那群小家伙们最常有的样子，这让离家的凰曦想起那些小崽子们。
一样聒噪，一样精力充沛。
“是吗？那个小老头怎么说我的？”少年继续追问。
“对了，我叫牧承，来自蓝也乌鸦山，你可以叫我名字。”
“朋友，你呢？”
“凰曦，从一座无名山来。”她不确定这少年是否听过丹穴这个山名。
毕竟这少年手中的剑来历非凡，凰曦担心他手中有上古典籍。
“无名山？”少年重复一遍，随后像是发现什么相似点，开始兴致勃勃地讲起来。
“其实我也不知道乌鸦山叫什么，是因为那里乌鸦多到遮天蔽日，整座山除了我就是黑压压的乌鸦……”
……
凰曦不知这少年是如何做到话题多如过江之鲤，总能滔滔不绝地讲下去的。
但她发现牧承也并不是无脑热情。
他的话虽密，却大都是一些没什么实质性的东西。
不是泛泛空谈，便是一些离奇诡异到不似寻常发生的经历。
那些经历在凰曦看来，更像是从志怪话本里改编来的故事。
可偏偏这些东西营造出一股他们相识已久且志趣相投的热络氛围，让人在不知不觉中放下戒心。
“对了，凰曦姐姐，你是孤身一人来的还是与长辈一起？”少年笑得眼睛弯成月牙，黑亮黑亮的。
“一人。”
果然如他所料。
“跟姐姐说个秘密，我也是一个人。”
“不若你我结伴同行？”少年自荐。
凰曦能忍得下少年的聒噪吵闹是因他与那些叽叽喳喳的幼崽相似。
再者便是她笃定，这人伤不了她。
但这也就意味着他的实力与她而言是拖累。
凰曦心忧，若同行这人可能会拖延她任务完成的时长。
牧承见她沉默，便知晓她心有顾虑，于是疯狂自卖自夸：“凰曦姐姐，你看看我，能言善道，跑腿也贼溜，还提前两日来这儿，已经收集了一堆小道消息。”
“如何？有我在您老什么杂七杂八的事都不用做。”
凰曦自幼便为丹穴之君，成熟稳重，可担负起羽族，却无法做到如同牧承般与这些人打成一片。
不得不说，他的这份交际能力的确让凰曦意动。
哪怕他对她表现出来的这份热忱极为可能别有目的。
“可。”
“好嘞，从现在起你我为同伴。”
“同伴，你好。”
她的身旁，从未有过同伴。
一直都是一人独行。
少年带着她穿过安乐坊、昌明坊，一路来到丰安坊。
坊与坊相通的街道青石铺路，两旁的房屋鳞次栉比。
来福客栈。
或许是因这两月妖孽在城中横行，一路走来那些铺子都没几个人，这家客栈亦是如此。
诺大一家客栈不见掌柜与会计，只余一个店小二看店。
估摸着住店的也没几人。
“呦，牧少侠来了。”店小二一见牧承进门，立马招呼道。
“牧少侠啊，您当时只付了两日的房费，你看这，今夜的房费什么时候付一下？”
牧承转身一脸求助地看向凰曦。
凰曦上前掏出两块碎银，约莫有个二三两：“两间上房，把他安排在我隔壁。”
“好嘞～，客官。”小二笑得见牙不见眼，笑嘻嘻接过碎银子拿起一旁的戥子。
“一共二两三钱。”
“上房一间六十文，两间一百二十文，一两一千文……”小二边说边拿起算盘拨弄：“一共是十九日多，呃，多多少文来着？”
凰曦见店小二还在抓耳挠腮，面色苦恼，仍想算出那二十文的余钱，直接道：“就按十九日来，多余的算赏钱。”
她连十九日都住不到，最多半月她就需启程。
“哎！姑娘真是美若天仙，心地善良，宛若天仙下凡，您——”
店小二还想继续说两句机灵话，但凰曦直接拿起柜台上那两个号牌离开。
“二楼，五号六号房，两位慢走啊——”
如今生意难做，今儿个居然遇到个大方的！
好人呐！
但下一瞬，店小二忽觉哪里不太对。
他算不出来多了多少文钱呐！
那他的赏钱怎么拿？
凤凰一族，守梧桐神树，晓世间诉求，修祈愿之力。
只可惜，她这一辈，血脉纯净的凤凰只余她一只。
凰曦刚踏上梧桐台，神树便掉落一片叶子悬在她眼前。
“只有一片，我这是选都不能选了吗？”
凰曦接下那片叶子，瞬间化作一片灵光飞入她的灵台。
东海国，上定城。
嗯？
“这次还要我亲自前去，这倒是稀奇。”
从前都是给数片叶子，凰曦稳坐钓鱼台，安排一些灵鸟去相助，这会倒是不一样了。
接了任务，凰曦便开始安排事宜。
“几位长老，我接到神树提示。”
“近日，东海国国都频繁丢失幼童，皇室广招能人异士，捉妖师驱鬼驱魔师上百人齐齐出动却无所获，那妖物仍在偷盗幼童，致使家家户户闭门，人心惶惶，民怨沸腾。”
“此番我欲亲自前往东海国国都，解决祸乱，但路途遥远，归期不定，因而我不在的日子还望几位长老暂代我行事。”
大长老金祥听后开始盘算：“我丹穴在西南，东海国位于最东，横跨整个大陆，一来一去怕少不得十天半个月，再算上中间各种耗时，恐怕要耽误月余。”
“此行耗时较长，君上可否派人前去？如之前那般行事。”
“老金所言有理！我可前去，不就是抓个妖物邪祟嘛！”三长老松夷探头，他想去俗世凑个热闹，所有也跟着附和。
“只怕不能。”凰曦摇头。
“你们也知我功法与寻常仙人不同，此次祈愿之力异常浓郁，对我修行大有裨益。”
“且这次是神树的决定。”
“只怕此事非同小可，那作乱的妖物应是大有来头。”
凰曦说完，几位长老也明白她此行是非去不可。
毕竟神树的事，不是他等能干涉的。
那可是天地间仅剩的鸿蒙遗物。
“君上去吧，我们这些老家伙也该出来活动活动。”
二长老竺书也道：“丹穴这些年太过依赖你，你也被丹穴束缚太久，趁此机会多出去转转。”
凰曦颔首：“还好，至多月余，我便归来。”
这些年为丹穴的付出，她心甘情愿。
凰曦这具身体是在心脏被补全后又重新凝壳孵化的，所以她今年应当才六百余岁。
听着不小，可实际上凤凰一族五百岁才算成年。
因她自幼早慧，天资不凡，将将百余岁还算是只幼崽时，便挑起丹穴的重担，接任羽君一位。
如今回想，她也不知当时是怎么度过她正式成为羽君到与君长玦订婚这中间的两百年的。
好在她这一脉因为梧桐神木的存在，一直修的都是祈愿之力，和正统的修炼流法不同。
若真是与那些仙魔一般，那她不知得熬上几千年才能有如今的实力。
峰回路转之际发生在她与君长玦订婚，因她展露出惊人的修炼速度，因她此后便是新任天帝的未婚妻，因幽无祭从悲伤中醒来，终于想起要照顾姻亲。
罢了，往事暗沉不可追。
而今正是灼灼韶华，风禾尽起时。
凰曦是个心中有决断便立马要做的人。
分别给君长玦和幽无祭那边寄去化作鸿雁模样的书信后，便开始擦拭她的十方剑。
既瞬息不留，则一念初起，偏十方界，所有众生。①
意为：一剑，三界倾塌，十方俱灭。
这剑名过于霸道，凰曦替它想到了一个新的释义：十方世界任我游，四海同心本心明。
十方天地困不住她，万千浮华与磨难也难改她本心。
——
“尊上。”
本应在丹穴做客的幽无祭竟悄无声息出现在寒渊最深处的洞窟内。
无数的冰棱自崎岖的墙壁四处伸展，在光线的照射下折射出各色绚烂的光，瑰丽璀璨。
最中心的冰台上放着一座晶棺，幽无祭望着晶棺神情从怀念到不自觉轻笑，最后变为悲恸与劫后余生的庆幸。
知晓部分内情的守卫默默离开。
任谁也想不到，那晶莹剔透的冰棺内是一具烧得狰狞可怖的女尸。
唯有上半张脸还能窥见几分风韵。
与已启程东去的某人，眉眼极为相像。
凤凰血泪伴着天地灵宝，再加上他的心头血，本应能逆天改命，哪怕魂魄破碎也能集齐重生。
可如今早该复活的人仍旧死气沉沉地躺在冰棺里。
如果不是当时他发现的及时，只怕那滴凤凰血泪下去，不出一柱香，这具身体便烧得连灰烬都不复存在。
他找遍无数典籍，唯有一种可能。
那就是他想复活的人仍存活于天地间。
所以——
凰曦是你的转世对吗？
三百年的观察与试探，应当是八九不离十了罢。
待我取得上古遗宝，进行最后那一分的确认……
阿韵，我们就要重逢了。
期待吗？
……
这是凰曦第二次离开天外天。
自荒古结束，四海八荒拥有上古血脉的人妖魔神所在的地方都隐入天外，寻常人探寻不到丝毫踪迹，遂称天外天。
而天外天之上又有九重天，是那些荒古遗民自发组成的联盟。
本意是解决天外天杂七杂八的事，就和民间的县衙一般，但随着时间推移，最终初心泯灭，化为一股势力。
东海国，国都。
上定城，三个硕大的鎏金字自右向左依次排列在糯米灰浆与方形青砖组成的城墙之上。
国都自来便地位特殊，而这敏感时期，更是不一般，城门口里里外外围了三层甲胄精良的士兵。
与凰曦一早得到的消息不同，上定城城门处熙熙攘攘，热闹异常。
但这不是充满欢声笑语的热闹，而是一个个满面愁容充满怨气地堵在城门口，想离开上定。
“别挤，别挤。”
“站住！”
“看什么看，说的就是你，还跑！”
“太子有令，无故不得离开国都！”
“擅闯城门者统统压入大狱，关押十日，杖责二十！”
带着利刃的精兵一通喊话，躁动的人群立马安静不少。
因着凰曦是要入城，一路很顺利地靠近城门。
“你——”一个士兵指着凰曦问：“你是要进城的吗？”
“是。”凰曦回应。
士兵向左边一指：“赶紧去那边做记录！这里闲杂人等不得聚集！”
凰曦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着那一扇在高大的城门旁丝毫不起眼的小门，沉默一瞬。
来到那人指的小门处。
原本低着头不知在全神贯注做着什么的记录官看着桌前的阴影，猛地抬起脑袋。
那圆溜溜乌黑的豆眼里藏着璀璨又热切的光。
一整天没写几个字，此时终于有活可以做，不用顾影自怜他那一手好字难免激动了些。
“咳咳，姓甚名谁，家住何方，年龄几何，进城做甚？”
“凰曦，山上，二十，捉妖。”
笔走龙蛇写完，提笔的手陡然顿住。
“嗯？捉妖？”
记录官抬头看向眼前的约莫二十岁的姑娘，豆眼里满是惊奇。
因着凰曦之后也无人来，记录官又不想继续数他那秃毛笔上还剩几根兔毛，便热络地和凰曦搭话。
“你是不是和蹲在城门出口那个小子一样，你师父有其他生意耽误在路上，所以派你们这些初出茅庐的少年来当马前卒？？”
凰曦不忍打碎他眼里的光，只得点头：“您真是料事如神！”
“嘿！我就说嘛。”
“不过你们师父不地道啊，这在国都兴风作浪的妖孽道行深的很，你们这种小鱼小虾就是过来送菜！”
“你看看那小子，就很懂，已经蹲在城门口两天，这才能活得比那些修道半百的方士活得久。”
苟，才是生存之道呐！
凰曦远远地看了一眼在出城城门口的那个少年，瞧着才十几岁。
下一息，那少年猛然回首。
明知这个距离他不可能看清她，可这个少年那股敏锐的直觉与凛冽的眼神还是让凰曦意外。
出于好奇，凰曦动用力量探听了一番，却意外听见这个少年与那些想出城的人一起从作乱的妖孽骂道各种朝廷命官。
有辱耳朵，但这少年脏话居然能骂出花来，这让守礼的凰曦小小惊讶一番。
见打探不到其他消息，凰曦对着记录官道完谢：“多谢！”
随后，凰曦扶着腰间被粗布裹着的剑身，迈着不急不缓的步子进城。
结果刚她走出满是灰白青砖的走道，一少年忽然从对面院墙上跳下来。
少年一身剑客打扮，窄袖黑袍，腰间别着一把灰扑扑但带着古韵的长剑。
正是她在城门口看的那位。
迎风而来，不染纤尘。
眉眼皆是意气，葳蕤自生光。
但凰曦的视线只被那把剑吸引。
这剑虽朴拙，却自带一股不凡的气势。
那气息，好似来自上古！
待凰曦想仔细辩识，那少年已发现她的注意点不对，迅速把剑摘下，背在身后。
完全遮挡住凰曦探究的目光后，也没完全放松，但刻意捞起一旁的狗尾巴草茎含在嘴里。
一副混不吝的模样：“看什么看？这是小爷我家传宝剑，旁人用不了！”
“哦。”凰曦扭头离开。
确实，那剑若是上古遗物，这种情况是极为可能的。
但——
她的十方剑就很好。
她还得捉拿作乱的妖孽。
幽无祭还在丹穴，她最多在这上定待半月。
时不待我，能争一息是一息。
看着凰曦转头就走，真的没有丝毫留恋，牧承忽然又感觉哪里不太对劲，哪哪都不舒服了。
这一路，看上他的剑，想杀人夺宝的不少，此刻这人这副爱搭不理的样子，好似显得他的剑不太行。
“喂——”
“就是你在城门口盯着小爷看的是吧？”
“别以为隔得远，你转头快我就发现不了！”
已走出四五步的凰曦充耳不闻，继续往巷子走。
水墨渐变的衣袍飘逸脱俗，随着凰曦的行动步步生华莲。
“你——”牧承刚想继续问，一回首被这人独特的气质震惊，话音卡在嗓中。
“……你这身衣服不错。”
凰曦步子一顿，但依旧头也不回，继续往前走。
“呃呃，兄台留步——”
不对，这是个气质上乘的美人。
“女，女兄台留步——”
少年说完反应过来什么，神色尴尬，气恼地拍了一下自己的嘴。
你这嘴，说得什么！
叫你嘴瓢，叫你嘴瓢！
牧承边说边快步如一阵清风般移到凰曦身侧。
“那个，女侠，我跟你说这衣服其实不适合我们这些剑客。”
“一般都穿我这种。”少年挺了挺胸脯，抱剑在怀挡在凰曦前进的路上。
头一歪，被红丝头绳高高绑起来的马尾一甩，肆意飘洒。
随后，他又拍了拍怀中宽大带着绿色锈斑的巨剑：“还有，我这剑是不是一看就不凡？”
“你怎么不理我呢？”
方才不是还对他这剑感兴趣吗？
凰曦不胜烦扰，终于回应：“嗯，我知道。”
但她相信，以她的实力，作战后衣袍应能滴血不沾。
除非那妖物有上古血脉，但凰曦觉得这个可能不会存在。
少年喜笑颜开，嘴巴一咧，白牙漏了一片：“你终于理我了，但最开始问的那个你还没回答呢。”
面对少年喋喋不休的询问，最终，凰曦破功。
“城门口的确是我在看你，因为那时入城记录官与我说起你。”
凰曦对不熟的人素来冷淡，如今这种时间紧迫的时候，话尤为少。
但这少年过分自来熟，虽然聒噪，却浑身上下迸发着勃勃生机。
是她年少早慧，过分早熟，而不曾拥有的东西。
也是丹穴那群小家伙们最常有的样子，这让离家的凰曦想起那些小崽子们。
一样聒噪，一样精力充沛。
“是吗？那个小老头怎么说我的？”少年继续追问。
“对了，我叫牧承，来自蓝也乌鸦山，你可以叫我名字。”
“朋友，你呢？”
“凰曦，从一座无名山来。”她不确定这少年是否听过丹穴这个山名。
毕竟这少年手中的剑来历非凡，凰曦担心他手中有上古典籍。
“无名山？”少年重复一遍，随后像是发现什么相似点，开始兴致勃勃地讲起来。
“其实我也不知道乌鸦山叫什么，是因为那里乌鸦多到遮天蔽日，整座山除了我就是黑压压的乌鸦……”
……
凰曦不知这少年是如何做到话题多如过江之鲤，总能滔滔不绝地讲下去的。
但她发现牧承也并不是无脑热情。
他的话虽密，却大都是一些没什么实质性的东西。
不是泛泛空谈，便是一些离奇诡异到不似寻常发生的经历。
那些经历在凰曦看来，更像是从志怪话本里改编来的故事。
可偏偏这些东西营造出一股他们相识已久且志趣相投的热络氛围，让人在不知不觉中放下戒心。
“对了，凰曦姐姐，你是孤身一人来的还是与长辈一起？”少年笑得眼睛弯成月牙，黑亮黑亮的。
“一人。”
果然如他所料。
“跟姐姐说个秘密，我也是一个人。”
“不若你我结伴同行？”少年自荐。
凰曦能忍得下少年的聒噪吵闹是因他与那些叽叽喳喳的幼崽相似。
再者便是她笃定，这人伤不了她。
但这也就意味着他的实力与她而言是拖累。
凰曦心忧，若同行这人可能会拖延她任务完成的时长。
牧承见她沉默，便知晓她心有顾虑，于是疯狂自卖自夸：“凰曦姐姐，你看看我，能言善道，跑腿也贼溜，还提前两日来这儿，已经收集了一堆小道消息。”
“如何？有我在您老什么杂七杂八的事都不用做。”
凰曦自幼便为丹穴之君，成熟稳重，可担负起羽族，却无法做到如同牧承般与这些人打成一片。
不得不说，他的这份交际能力的确让凰曦意动。
哪怕他对她表现出来的这份热忱极为可能别有目的。
“可。”
“好嘞，从现在起你我为同伴。”
“同伴，你好。”
她的身旁，从未有过同伴。
一直都是一人独行。
少年带着她穿过安乐坊、昌明坊，一路来到丰安坊。
坊与坊相通的街道青石铺路，两旁的房屋鳞次栉比。
来福客栈。
或许是因这两月妖孽在城中横行，一路走来那些铺子都没几个人，这家客栈亦是如此。
诺大一家客栈不见掌柜与会计，只余一个店小二看店。
估摸着住店的也没几人。
“呦，牧少侠来了。”店小二一见牧承进门，立马招呼道。
“牧少侠啊，您当时只付了两日的房费，你看这，今夜的房费什么时候付一下？”
牧承转身一脸求助地看向凰曦。
凰曦上前掏出两块碎银，约莫有个二三两：“两间上房，把他安排在我隔壁。”
“好嘞～，客官。”小二笑得见牙不见眼，笑嘻嘻接过碎银子拿起一旁的戥子。
“一共二两三钱。”
“上房一间六十文，两间一百二十文，一两一千文……”小二边说边拿起算盘拨弄：“一共是十九日多，呃，多多少文来着？”
凰曦见店小二还在抓耳挠腮，面色苦恼，仍想算出那二十文的余钱，直接道：“就按十九日来，多余的算赏钱。”
她连十九日都住不到，最多半月她就需启程。
“哎！姑娘真是美若天仙，心地善良，宛若天仙下凡，您——”
店小二还想继续说两句机灵话，但凰曦直接拿起柜台上那两个号牌离开。
“二楼，五号六号房，两位慢走啊——”
如今生意难做，今儿个居然遇到个大方的！
好人呐！
但下一瞬，店小二忽觉哪里不太对。
他算不出来多了多少文钱呐！
那他的赏钱怎么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