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2 章
上一世，致陈疏然和曲淳夕双双赴死的导火索，正是这帮难民。
若任由事情发展下去的话，半年后南方的百姓将民愤滔天揭竿而起。州府官员们见这团火再也包不住，纷纷举家逃亡。
于是，没了阻拦的难民们势如破竹，队伍越发壮大，一路打到了京城，最后却被两扇紧闭的大门，无情地挡在城外。
然而彼时作为一国之君的陈奕宗，非但没有对自己受难的子民产生丝毫怜悯，反而企图利用他们的性命来做局。
趁那些暴民如今对官员们的怨恨正盛，故意下旨将这个烫手山芋赐给陈疏然，命他在袁相的监督下，带兵前往城门外镇压。
陈奕宗本就忌惮这个侄子许久，偏偏对方又在三个月前不顾他的警告，坚持娶了曲家的女儿当郡王妃，这无非是在挑衅他的皇威。
此次派陈疏然带兵前去镇压，若他当真发令伤了这些百姓，便会从此背负骂名，再无翻身可能。可若他心慈手软，便会死在暴民们的乱棍之下。
哪怕他既没有下令杀民，也没有死在他们手上，而是安全逃回城内，只要平息不了这件事，自己也能以办事不力之罪治他。
只是陈奕宗终究是看轻了他这个侄子，他千算万算，却没算到陈疏然竟然能做到不费一兵一卒，便说服了那些暴民，让他们选择撤退。
眼看着这场算盘就要打不下去了，陈奕宗当即下令，让袁古成以陈疏然煽动无辜百姓叛乱的罪名，将陈疏然等人关在城外，与那些流民一起，葬身于乱箭之中。
而曲淳夕亦是心绪不宁了一整天，最终实在坐不住，就偷偷潜至城门，正好撞见这惨烈一幕，为了证明他的清白，她冲向城楼，一边挣脱官兵的制约，一边向城内外的百姓高喊屈情，字字句句荡气回肠，条理清晰，并以死明志，跟着自己刚新婚不久的夫君共赴黄泉。
其实曲清影知道，曲淳夕选择放弃自己的性命，并不全然都是为了陈疏然，也是为了用自己的死，护住曲家。只要她死了，陈奕宗便不能借着她与陈疏然的关系，牵连曲家。
况且她死地这般壮烈，本就让他这个临时决定的欲加之罪有些站不住脚，若他再得寸进尺，想用这个罪去对付曲家的话，只会更令人诟病。
上辈子，曲清影远在东殷，无能为力，这辈子她必须要在出嫁之前，护他们所有人周全。
如今被萧怀一针见血地点出了她的想法，曲清影便颔首默认，等待着对方的答复。
萧怀只是长睫半垂，看着身前那碗刚上的玉丝羹，抬起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舀了舀，低沉的声音里透着些许漫不经心：“可此事对本王来说并无益处。”
此话倒也不假，他很早便收到了流民之事的情报，也预想到了此事在后面将愈演愈烈的局面。只是此事到底是东殷自己的事，与他无关，甚至东殷闹的越乱，对西昌来说反而越是好事。
他不在中间加一把火已是仁至义尽，根本没有出手平息的必要。
不过凡事都好商量，要他出手也不是不行，除非……
“条件任王爷开。”曲清影弯了弯眼，放软姿态道。
她原就不肖想萧怀会轻易答应，所以事先就已经将他可能谈的条件都推算过一遍了。
无非就是让她去到西昌安分守己，不给他惹麻烦，或者婚后要在人前配合他扮演恩爱夫妻，人后则与他保持距离什么的，反正这些条件正和她意，答应他也没什么。
可萧怀却抬眼紧紧盯着她脸上的笑，半晌未言，直到那双深邃的眸子渐渐变得有些暗沉，他才缓缓道：“我要你如实告诉我。”
“今晚为何一直躲着我？”
曲清影骤然一愣，显然是没想到萧怀要的条件竟然会是这个。
可她也不能真的把实话说出来，只能收回视线，抬手摸了摸鼻子，讪讪道：“自是因为我与王爷您如今还不是很熟，难免有些怕生。”
萧怀轻笑一声，脸色却沉了下来，语气更是冷了几分：“那你与那日见义勇为的侠客倒是很熟？”
啊？
这没由来的一句话，让曲清影又是一怔，随即想起前几日在书局前，与婉秋和环湖一同遇到的那个，被老人碰瓷的江湖侠士。更是纳闷了。
“你当时也在？”
萧怀轻咳两声，放下手中的玉丝羹，撇了眼窗外的夜色，冷脸道：“现在是本王在问你。”
曲清影习惯性地抚了抚眉梢，一时还真不知该作何解释。
又听萧怀冷冷道：“这个条件你若做不到，本王可以再换一个。”
“换什么？”
曲清影问着，一边暗暗松了一口气，还好萧怀没有继续追问下去，否则她真的很难蒙混过关。
然而她那口气还没来得及落稳，却又被他下一句话惊地再次提了起来。
“你以后不许躲着本王。”
冷寂沉凝的声音带着不容辩驳的语气，在曲清影的脑中响了又响，就像一面平静的湖水突然被砸进一颗石子，瞬间惊起层层波澜。一时竟忘记了反应。
见她迟迟不答应，萧怀十分不悦地嗤了一声，没好气道：“看来流民之事对曲小姐而言，也没那么重要啊。”
曲清影沉凝片刻，才再次开口：“我能问一个问题吗？”
萧怀闻言，似笑非笑地睨了她一眼，等着她的下文。
可曲清影却张了张嘴，到底也没有问下去。只是低头喝了几口元宵汤水，笑着认输道：“算了，我答应王爷的条件便是。”
萧怀又看了她一会儿，确认她应是真的不打算再重提刚才想问的那个问题了，也便没有再追究下去，尽管他还挺好奇的。
“好，记住你的话。”
说完，他挥袍起身，恰逢一阵秋风从窗外吹来，将他的墨发肆意扬起，只是他并不在意，背着曲清影抬手挥了挥手指当做告别后，便心满意足地负手离开。
看着萧怀渐行渐远的背影，曲清影倏地收起脸上的笑，看着那碗被他吃完的玉丝羹，敛眸沉思。
萧怀今晚很不对劲！
他明明一直都是过了晚膳时间后，便不怎么进食的。今晚竟会把这碗羹吃完的？说的话做的事也很反常。
难道他也想起前世的事情了吗？
方才那一瞬间，她是真的差点就将这句话问出口了，只是最后还是理智地控制住了自己。
不管萧怀记不记得前世，他们之间都不应该再有任何牵扯了。若现在就把前世之事挑明，只会让他们两人的关系再次陷入过去那种尴尬的境地。还不如不挑破的好。
只是按道理来说，前世的萧怀对她从未在意过，哪怕她曾经那般讨好他，也未得到过他的半点柔情。如今就算他记得前世种种，也不该是今日这个性子才是。
一切都很奇怪。
曲清影放下手中的玉勺，轻轻叹了口气，决定暂时先把这件事放一边，眼下最重要的，还是扳倒陈奕宗之事。
*
夜色朦胧，灯光未煺，中秋节的繁华却在更夫的阵阵梆子声中逐渐恢复平静，驿站外的街市已经没什么人了。
圆月被乌云遮住一半，开着窗户的房间内随即暗了一片，只露出一双皙白修长指骨分明的手。
顺着手往上，可以看见几道深浅不一的陈年伤疤，像一只只扭曲的蛊虫不停地向上攀爬，直到手肘处被宽松的墨缎袖口盖住大半，才看不见更多。
这些疤痕背后的那些阴霾苦楚，对于如今的萧怀来说，已经造不成任何伤害，因为他早就亲手将那些伤痕撕开一遍又一遍，为的便是让自己彻底免疫。
可唯有梦中关于曲清影的一切，无论他怎么做，都无法做到忽视不见。
正如今夜，男人紧闭的双眸上，剑眉微凝，像是在试图理解什么事。
梦中，曲清影并没有设计林安安入局，也没有中陈奕宗的奸计，而是安然无事地表演完整个献灯宴。
当时所有的灯都映照在她身上，银光璀璨的舞服飘渺如烟，随着她的动作化为云雾。朦胧的纱布下，盈盈一握的楚腰纤细婀娜，柔软的身姿翩若惊鸿。云鬓下精致绝美的花颜，哪怕被面罩遮住一半，也依旧难以掩盖其耀眼锋芒。
那是萧怀第一次见到他的未来王妃，只是未能完全看清她的容貌。
直到当晚在燕池畔上再次遇见，他才看清她褪去面纱之后，那张清澈亮丽、皎若明月的笑脸。
后来林安安构陷曲泽恩成功，迫他娶她为妻，至此名声扫地。
他正好撞见她为了自家大哥的清白，提着刀义愤填膺地去与林安安当众对峙。
再后来曲淳夕与陈疏然新婚不久，南方流民一事彻底爆发，两人双双葬身在那场动乱之中。
她就像是被抽走灵魂一般，穿着一身素雪，终日坐在城头一动不动，只有眼眶红了一圈又一圈。
对于萧怀来说，亲情是世间最虚伪的关系，为母者可以生而不养，为父者可以养而不亲，为手足者更是只会互相残杀。
即使所有人都认为他是西昌所有皇子中，最得圣宠的那个人。萧怀也依然觉得，自己与父皇的关系并不纯粹。
若你不如他意，他便可以当你从未存在。
可若是你能做到事事都讨他欢心，他也能重新将你捧在手上，就好似曾经的那些漠视冷淡从未有过。
所以他很不理解，为什么曲清影会如此看重亲情。
曲泽恩因为自己的愚蠢落人陷阱，连累曲家上下都蒙受诋毁。曲淳夕更是与她互相嫌恶。明明是多说几句话便会吵起来的关系，如今她死了，为何她还会这般难过呢？
直到曲清影出嫁前往西昌的那日，他看到明明刚刚经历丧女之痛，满心悲怆的曲家人，为了另一个女儿能够安心出嫁，远离京城的是非，依然强撑起笑脸，互相安慰鼓舞，风风光光地将她送走。
萧怀就在旁边，一直努力地领悟着他们之间的那份牵绊，才似乎勉勉强强地懂了一些。
只是他此生亲情淡薄，怕是注定无法完全明白其中的奥秘。
梦境到这里戛然而止，萧怀缓缓掀眸，一双凤眼黑不见底，将方才眸内一闪而过的悲凉悉数吞没。
以前他梦见她时，总是同样的几个画面迅速闪过，留下的只有酸涩悔恨的揪心之痛，非但看不见她的容貌，就连具体的事情都很难能捕捉到。
可自从那日灼心鳞发作之后，这一切就变了。他不仅能看清她的脸，还梦到了很多之前不曾梦到的事情。
就比如今晚。
萧怀抬手揉了揉发胀的眉心，尽量平息梦境残留在心底的那些情绪。
虽然有些问题他现在还不是很清楚，比如为什么曲清影今晚要躲着他。但至少他已经知道了曲家人对她的重要性。
既然她想要，萧怀自然也不介意在离开东殷之前，送她一份厚礼，让她能够真正安心快乐地风光出嫁。
而无需再似前世那样，为了让彼此不担忧，明明每个人都很难过，还偏要笑得格外违心。
若任由事情发展下去的话，半年后南方的百姓将民愤滔天揭竿而起。州府官员们见这团火再也包不住，纷纷举家逃亡。
于是，没了阻拦的难民们势如破竹，队伍越发壮大，一路打到了京城，最后却被两扇紧闭的大门，无情地挡在城外。
然而彼时作为一国之君的陈奕宗，非但没有对自己受难的子民产生丝毫怜悯，反而企图利用他们的性命来做局。
趁那些暴民如今对官员们的怨恨正盛，故意下旨将这个烫手山芋赐给陈疏然，命他在袁相的监督下，带兵前往城门外镇压。
陈奕宗本就忌惮这个侄子许久，偏偏对方又在三个月前不顾他的警告，坚持娶了曲家的女儿当郡王妃，这无非是在挑衅他的皇威。
此次派陈疏然带兵前去镇压，若他当真发令伤了这些百姓，便会从此背负骂名，再无翻身可能。可若他心慈手软，便会死在暴民们的乱棍之下。
哪怕他既没有下令杀民，也没有死在他们手上，而是安全逃回城内，只要平息不了这件事，自己也能以办事不力之罪治他。
只是陈奕宗终究是看轻了他这个侄子，他千算万算，却没算到陈疏然竟然能做到不费一兵一卒，便说服了那些暴民，让他们选择撤退。
眼看着这场算盘就要打不下去了，陈奕宗当即下令，让袁古成以陈疏然煽动无辜百姓叛乱的罪名，将陈疏然等人关在城外，与那些流民一起，葬身于乱箭之中。
而曲淳夕亦是心绪不宁了一整天，最终实在坐不住，就偷偷潜至城门，正好撞见这惨烈一幕，为了证明他的清白，她冲向城楼，一边挣脱官兵的制约，一边向城内外的百姓高喊屈情，字字句句荡气回肠，条理清晰，并以死明志，跟着自己刚新婚不久的夫君共赴黄泉。
其实曲清影知道，曲淳夕选择放弃自己的性命，并不全然都是为了陈疏然，也是为了用自己的死，护住曲家。只要她死了，陈奕宗便不能借着她与陈疏然的关系，牵连曲家。
况且她死地这般壮烈，本就让他这个临时决定的欲加之罪有些站不住脚，若他再得寸进尺，想用这个罪去对付曲家的话，只会更令人诟病。
上辈子，曲清影远在东殷，无能为力，这辈子她必须要在出嫁之前，护他们所有人周全。
如今被萧怀一针见血地点出了她的想法，曲清影便颔首默认，等待着对方的答复。
萧怀只是长睫半垂，看着身前那碗刚上的玉丝羹，抬起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舀了舀，低沉的声音里透着些许漫不经心：“可此事对本王来说并无益处。”
此话倒也不假，他很早便收到了流民之事的情报，也预想到了此事在后面将愈演愈烈的局面。只是此事到底是东殷自己的事，与他无关，甚至东殷闹的越乱，对西昌来说反而越是好事。
他不在中间加一把火已是仁至义尽，根本没有出手平息的必要。
不过凡事都好商量，要他出手也不是不行，除非……
“条件任王爷开。”曲清影弯了弯眼，放软姿态道。
她原就不肖想萧怀会轻易答应，所以事先就已经将他可能谈的条件都推算过一遍了。
无非就是让她去到西昌安分守己，不给他惹麻烦，或者婚后要在人前配合他扮演恩爱夫妻，人后则与他保持距离什么的，反正这些条件正和她意，答应他也没什么。
可萧怀却抬眼紧紧盯着她脸上的笑，半晌未言，直到那双深邃的眸子渐渐变得有些暗沉，他才缓缓道：“我要你如实告诉我。”
“今晚为何一直躲着我？”
曲清影骤然一愣，显然是没想到萧怀要的条件竟然会是这个。
可她也不能真的把实话说出来，只能收回视线，抬手摸了摸鼻子，讪讪道：“自是因为我与王爷您如今还不是很熟，难免有些怕生。”
萧怀轻笑一声，脸色却沉了下来，语气更是冷了几分：“那你与那日见义勇为的侠客倒是很熟？”
啊？
这没由来的一句话，让曲清影又是一怔，随即想起前几日在书局前，与婉秋和环湖一同遇到的那个，被老人碰瓷的江湖侠士。更是纳闷了。
“你当时也在？”
萧怀轻咳两声，放下手中的玉丝羹，撇了眼窗外的夜色，冷脸道：“现在是本王在问你。”
曲清影习惯性地抚了抚眉梢，一时还真不知该作何解释。
又听萧怀冷冷道：“这个条件你若做不到，本王可以再换一个。”
“换什么？”
曲清影问着，一边暗暗松了一口气，还好萧怀没有继续追问下去，否则她真的很难蒙混过关。
然而她那口气还没来得及落稳，却又被他下一句话惊地再次提了起来。
“你以后不许躲着本王。”
冷寂沉凝的声音带着不容辩驳的语气，在曲清影的脑中响了又响，就像一面平静的湖水突然被砸进一颗石子，瞬间惊起层层波澜。一时竟忘记了反应。
见她迟迟不答应，萧怀十分不悦地嗤了一声，没好气道：“看来流民之事对曲小姐而言，也没那么重要啊。”
曲清影沉凝片刻，才再次开口：“我能问一个问题吗？”
萧怀闻言，似笑非笑地睨了她一眼，等着她的下文。
可曲清影却张了张嘴，到底也没有问下去。只是低头喝了几口元宵汤水，笑着认输道：“算了，我答应王爷的条件便是。”
萧怀又看了她一会儿，确认她应是真的不打算再重提刚才想问的那个问题了，也便没有再追究下去，尽管他还挺好奇的。
“好，记住你的话。”
说完，他挥袍起身，恰逢一阵秋风从窗外吹来，将他的墨发肆意扬起，只是他并不在意，背着曲清影抬手挥了挥手指当做告别后，便心满意足地负手离开。
看着萧怀渐行渐远的背影，曲清影倏地收起脸上的笑，看着那碗被他吃完的玉丝羹，敛眸沉思。
萧怀今晚很不对劲！
他明明一直都是过了晚膳时间后，便不怎么进食的。今晚竟会把这碗羹吃完的？说的话做的事也很反常。
难道他也想起前世的事情了吗？
方才那一瞬间，她是真的差点就将这句话问出口了，只是最后还是理智地控制住了自己。
不管萧怀记不记得前世，他们之间都不应该再有任何牵扯了。若现在就把前世之事挑明，只会让他们两人的关系再次陷入过去那种尴尬的境地。还不如不挑破的好。
只是按道理来说，前世的萧怀对她从未在意过，哪怕她曾经那般讨好他，也未得到过他的半点柔情。如今就算他记得前世种种，也不该是今日这个性子才是。
一切都很奇怪。
曲清影放下手中的玉勺，轻轻叹了口气，决定暂时先把这件事放一边，眼下最重要的，还是扳倒陈奕宗之事。
*
夜色朦胧，灯光未煺，中秋节的繁华却在更夫的阵阵梆子声中逐渐恢复平静，驿站外的街市已经没什么人了。
圆月被乌云遮住一半，开着窗户的房间内随即暗了一片，只露出一双皙白修长指骨分明的手。
顺着手往上，可以看见几道深浅不一的陈年伤疤，像一只只扭曲的蛊虫不停地向上攀爬，直到手肘处被宽松的墨缎袖口盖住大半，才看不见更多。
这些疤痕背后的那些阴霾苦楚，对于如今的萧怀来说，已经造不成任何伤害，因为他早就亲手将那些伤痕撕开一遍又一遍，为的便是让自己彻底免疫。
可唯有梦中关于曲清影的一切，无论他怎么做，都无法做到忽视不见。
正如今夜，男人紧闭的双眸上，剑眉微凝，像是在试图理解什么事。
梦中，曲清影并没有设计林安安入局，也没有中陈奕宗的奸计，而是安然无事地表演完整个献灯宴。
当时所有的灯都映照在她身上，银光璀璨的舞服飘渺如烟，随着她的动作化为云雾。朦胧的纱布下，盈盈一握的楚腰纤细婀娜，柔软的身姿翩若惊鸿。云鬓下精致绝美的花颜，哪怕被面罩遮住一半，也依旧难以掩盖其耀眼锋芒。
那是萧怀第一次见到他的未来王妃，只是未能完全看清她的容貌。
直到当晚在燕池畔上再次遇见，他才看清她褪去面纱之后，那张清澈亮丽、皎若明月的笑脸。
后来林安安构陷曲泽恩成功，迫他娶她为妻，至此名声扫地。
他正好撞见她为了自家大哥的清白，提着刀义愤填膺地去与林安安当众对峙。
再后来曲淳夕与陈疏然新婚不久，南方流民一事彻底爆发，两人双双葬身在那场动乱之中。
她就像是被抽走灵魂一般，穿着一身素雪，终日坐在城头一动不动，只有眼眶红了一圈又一圈。
对于萧怀来说，亲情是世间最虚伪的关系，为母者可以生而不养，为父者可以养而不亲，为手足者更是只会互相残杀。
即使所有人都认为他是西昌所有皇子中，最得圣宠的那个人。萧怀也依然觉得，自己与父皇的关系并不纯粹。
若你不如他意，他便可以当你从未存在。
可若是你能做到事事都讨他欢心，他也能重新将你捧在手上，就好似曾经的那些漠视冷淡从未有过。
所以他很不理解，为什么曲清影会如此看重亲情。
曲泽恩因为自己的愚蠢落人陷阱，连累曲家上下都蒙受诋毁。曲淳夕更是与她互相嫌恶。明明是多说几句话便会吵起来的关系，如今她死了，为何她还会这般难过呢？
直到曲清影出嫁前往西昌的那日，他看到明明刚刚经历丧女之痛，满心悲怆的曲家人，为了另一个女儿能够安心出嫁，远离京城的是非，依然强撑起笑脸，互相安慰鼓舞，风风光光地将她送走。
萧怀就在旁边，一直努力地领悟着他们之间的那份牵绊，才似乎勉勉强强地懂了一些。
只是他此生亲情淡薄，怕是注定无法完全明白其中的奥秘。
梦境到这里戛然而止，萧怀缓缓掀眸，一双凤眼黑不见底，将方才眸内一闪而过的悲凉悉数吞没。
以前他梦见她时，总是同样的几个画面迅速闪过，留下的只有酸涩悔恨的揪心之痛，非但看不见她的容貌，就连具体的事情都很难能捕捉到。
可自从那日灼心鳞发作之后，这一切就变了。他不仅能看清她的脸，还梦到了很多之前不曾梦到的事情。
就比如今晚。
萧怀抬手揉了揉发胀的眉心，尽量平息梦境残留在心底的那些情绪。
虽然有些问题他现在还不是很清楚，比如为什么曲清影今晚要躲着他。但至少他已经知道了曲家人对她的重要性。
既然她想要，萧怀自然也不介意在离开东殷之前，送她一份厚礼，让她能够真正安心快乐地风光出嫁。
而无需再似前世那样，为了让彼此不担忧，明明每个人都很难过，还偏要笑得格外违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