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料之外的，玄元子取早餐后还带着明心子入了酒楼。也不与小二打招呼，径直上了二楼找到既是靠窗又可以看都楼下表演的位子。
楼下是一个说书人，喝了口水，正打算登台。可以说师兄弟二人来得很巧，亦或是玄元子掐点准。
说书人合上折扇，一旁的帮佣敲了下锣。
“这回说《南北分离》：上古时期，天地初分。陆地亦无分南北，妖、人、神流通无碍。然天帝不仁，以众生为奴仆，以森严天条为锁链，以亿万万香火为柴薪登上神道……”
“二位客官，需要些什么？”一小二模样的瘦弱小生走到明心子二人桌旁，将白巾甩挂在左肩，道。
“三两烤牛肉，一只泥焗鸡，再来两坛女儿红。”玄元子道。
“好嘞。”小二双手自虚空中取出两只黑陶碗，又从肋间生出一双手摆上竹筷。
“这……”明心子指着小二多出的双手，一脸惊恐。
玄元子坏笑一声，双指并作剑指往明心子眼前一抹。明心子眼中的小二突得变为八只腿毛茸茸的褐色大蜘蛛，双足律动着抬上酒坛。
明心子惊叫一声，引得玄元子大笑。
“哈哈哈，大惊小怪的。这酒楼人妖混杂，小二是蜘蛛精有什么稀奇。”玄元子笑道。
小二意识到吓着这位小道长了，便道：“对……对不住，小妖修行不精只能以幻术示人。”说着，他一对毒獠跟着一闭一合。
“小师弟，你且看下面。”玄元子道。
楼下讲台上说书人还在抑扬顿挫讲着故事，可明心子现在再看，他已经活脱脱变成一只布谷鸟的放大版，一对鸟翅时而抚胸时而张臂；一旁的帮佣也成了大鼠模样；四周看客不论人、妖皆随叙事叫好。
“天庭与红尘仙的大战波及三界，天上地下满目疮痍。红尘仙不忍生灵涂炭，竟一剑斩开天宫，此剑威力之绝伦，难以言表。若要体会，且看我等所见一望无际的央海，便是那剑光所成。自此大陆两分。”
“南陆不像北陆，人妖混居，更自由随性，但也混乱危险。师弟以后外出还要多加小心。”玄元子将早点取出，推向明心子，继续道：“不过先享受南陆特有的吃食更为妙。尝尝，压压惊？”
尝试性咬了馒头一口，不禁让明心子瞳孔放大，实在是太美味了。不单单软糯，而且在咀嚼之后还会变得甘甜，比起之前常吃的坚硬难消化的栗，不知好了多少。美味的食物也让他将方才妖类带来的惊吓置之脑后。
“这都是师父的点子，好吃吧？再尝尝这个。”玄元子取下一只鸡腿，递给明心子。
底下又是一阵热闹，明心子才从刚才的情绪中缓过来，望向窗外，熙来攘往的百姓中人与妖不分彼此地交流、生活。
妖，也没什么不同嘛。
“说起来，习柔给你选的什么功法？我也可以指点一二。”玄元子取下另一只鸡腿，再倒上一碗橙酒。
“没有。”明心子摇头道。
“没选？你当时答的是什么？”
“都试试。”明心子不安起来，继续道：“是不是我贪多，惹得师姐生气了？可是我什么都不懂也说不出要练什么啊。”
“这不先练着《道元经》。”玄元子挠头，也不顾双手的油腻，继续道：“习柔的性子就这样，不善变通。”
“可师姐说要先问问师父的。”
“嗐，她问过师父八成也是《道元经》。修行终究是自己的事。想不想飞天遁地，长生久视？”玄元子干完一碗，又续两碗。
“想。”明心子正坐。
“对头！修行就是要这般果决。”玄元子拿着半根鸡腿笔画道：“《道元经》乃师父所创，又称《般若引道本源真经》，意为求大道之本源。可‘道可道，非常道’，大道如何能以语言口诀记录，即便以师父的修为都做不到。但，百川东到海，总有解决的办法。师父以界外混沌气为基，引入些许大道真意。我等只需观想混沌源气，即可自行修炼《道元经》。师弟已经引气入体了吧？”
乘着明心子点头之际，玄元子又痛饮两碗酒液，但只闻酒气，不见其恍惚。
“还愣着干嘛，运转一个小周天给我看看。”玄元子感到新收的小师弟过于畏缩了，忽然似是想到什么，道：“观想就是想象，你想象那缕源气在脑中即可，它会引导你自行吸收天地灵气。”
闻言，明心子闭上眼睛，想象昨日吸收的源气正在脑中盘踞。渐渐地楼下看客的吵杂，街上往来人的热闹皆隐去，心神似乎沉入另一个世界，朦胧地远处亮起一抹光亮，一圆形黑白两仪器出现在中央，似玉非玉；他想着触摸，心神世界竟真的回应这个请求，虚构出一具躯体；两仪器入手温软光滑，还会滴溜溜旋转；随着旋转，他身边冒出大小不一的各色光点，这些光点被吸入两仪器后不久，他便感到有流水在体内流转，自天灵盖而入，流过四肢百骸，最终停留在腹部丹田。
待到明心子睁开眼睛，见到玄元子横剑架在椅子把手上，躺在剑上睡着了。
再看天色，已是入夜。就这样坐了一天，竟不觉得饿，也不觉乏累。
明心子在犹豫是否叫醒师兄，玄元子就自己醒了。
“唔——睡得真舒服。”玄元子伸了个懒腰，起身坐在剑上，继续道：“我看你练得不错，就没打搅你。”他停顿一会儿，像是感知什么，接着点头道：“不错，第一次入定就运转了一个大周天，你现在算是入门了，以后有空就练练。”
感受到体内似有似无的灵气，明心子兴奋道：“是，师兄。我定会勤加修炼。”
“诶诶，别这样。过犹不及听过么？以你的天资练得太快反而不美，平时串串门，看看典籍不香么，过早遇到心魔劫就糟了。等你筑基圆满，就可以自己往返岛陆。”玄元子道。
“好了，咱们也互相见过了。师兄我要接着浪迹天涯。就此别过。”玄元子摆手道：“我让青萍送你一趟。”
玄元子将明心子提到长剑上坐好，道：“走。”
飞剑自行载着明心子飞向天际。
等明心子回到岛上的竹屋已经是深夜了。
虽然修行入门，体内有了一丝灵力，但或许是身体的习惯，又或是修为尚浅不足以以修代眠。总之明心子是一头栽在软床，一闭眼就进了梦乡。
但愿不会有哪个师兄、师姐半夜来喊“起来嗨”之类的胡闹之语。
平安度过一夜，明心子才明了修行界生活的麻烦之处：周围是竹林，也就堪堪围作一个院子，可是没有半点生活摆设，不说瓢盆，水井都没有，即不能生火做饭，也不能洗漱打理。
勉强吃下几口粗饼，就已经口干舌燥。
耐至午后，二师姐习柔子才来到继续昨日的授课。
还驾着云从远处飞来时，就看到明心子一本正经地端坐在门槛上，手上还拿着双筷子。
习柔子上下打量明心子之后，以元神传音道：“醒来。”
沉浸在修炼中的明心子睁眼看到师姐在面前，立即起身，微微一礼，道：“师姐好。”
“你怎么就修炼上了？我瞧瞧。”说着，习柔子抓起明心子手腕。明心子只觉一股暖流自手腕流入，淌过全身后收回。
“这《道元经》是谁教你的？罢了，不用说也知道是大师兄。”习柔子放下明心子的手腕，继续道：“也好，至少没练错。”
明心子似乎有些难以启齿，扭捏道：“师姐，这岛上一无水井，二无粮种……”
“噗嗤，四师弟不是给你练功不误干饭丹么，吃了不饥也不渴，还不影响正常饮食。”习柔子掩嘴笑道。
从衣兜里，明心子拿出昨天师兄给的玉瓶，倒出一粒龙眼大小的褐色丹药，入口后一股苦甜交错的滋味弥漫口腔，下一刻化作浓浆流入喉头。
“好了吧。”习柔子张开手掌，掌心朝上凝聚出一团水球，道：“既然谈到水井，想到你还未完全脱离凡人习性，那就先学个聚水诀吧。如何？”
“师姐教什么我就学什么。”明心子脸上挂上灿烂的笑容。
“对别人可不能教什么就用。不正确的施法，或者施展恶毒的法术，往往会伴随巨大的代价，所以不论是功法、阵法、丹药、术法，你都要明白其原理才能安心使用。”习柔子抚摸明心子的头顶，修行入门后，发质也不似从前毛糙发黄，变得柔顺光亮许多。
“嗯嗯。”明心子懵懂地点头应是。
“以后再与你细说施术风险。现在先学习水系入门法诀。首先你能感知到体内的灵力吗？在这个位置。”说罢，习柔子指了指自己的小腹处。
“能，但隐隐约约的。”明心子道。
“想象它跟着你的思绪向上游，直到掌心。”习柔子道。
明心子右掌亮起微弱的光点，习柔子肯定地点头。
“好，接下来一边想象这个光点变成水球，一边跟我念：气行如龙，掌托洪宇，形随神固。”
“气行如龙，掌托洪宇，形随神固。”明心子念道，可半点儿变化没有。
“第一次效果不明显也正常，多念几遍，同时也要保持对水球的想象。”
几遍过后，明心子引出的灵力消散也不见滴水出现。
“唔，不应该啊。”习柔子手托侧脸，苦恼道。
习柔子指触明心子眉心，道：“我看看你心念以及灵力运行。你再试着唤出水球。”
这回连掌中光也是忽明忽暗的，依旧一无所获。
“你的心念太弱了。自信不足所致。”习柔子拉着明心子，围院子里的一棋桌坐下，继续道：“小师弟，多少人究其一生无法感应灵气，无法筑基又不知凡几。你一天就纳灵气入体，理应对自己多些信心。
“简单的变化术法都口诀的要求反而不高，主要为了坚定施术信念。我们也可以将口诀更改得白话，以你最自然的话语唤出你想要的术法形态。”
“好。”明心子凝神片刻，念咒道：“水球，水球，快出来。”
念了数次，直到灵力空虚，才看到手中光点逐渐染上深蓝，又慢慢变淡直至透明，变为一滴无瑕的水珠。在灵力消耗一空前，明心子终于成功将灵力化为物质形态的水。施法成功的兴奋掩盖过灵力透支的疲惫，正当他想再来一次时，身体一个不稳便跌坐在地上。
“过犹不及。你现在灵精双空，已经无法再施展法术了。乘着休息，你来说说施展法术的要点是什么？”
“是信心还有灵力的量？如果没有信心，灵力就不会随想法改变；如果没有灵力，就失去了施展法术的根基。”明心子猜测道。
“没错。换而言之，变化之术的两大基础就是心念和灵力，二者缺一不可。不论是以灵化物，还是以物化物，要点就是随心而动。
“其实绝大多数术法都可以依靠这两个要素完成，但一切依靠心念反而落了下乘。我派修行由微入广，你吸纳灵气、施展变化之术还不算入门。真正的入门课程涉及灵力与物质关系、施术原理和明道论。传统的灵力堆积倒是次要的。这个书单你先记下。”
由灵力勾勒出的书名出现在明心子面前：《灵气新解》《施术九讲》《道元经·卷一》《修行界功法演变史》《天机玄算》《简篆隶对照词典》。
“现在也不早了，明日你去藏经阁取书。当然，你也可以挑些感兴趣的。”习柔子道。
“可我如何去得这藏经阁？”明心子问道。
习柔子递给明心子一块羊脂白玉牌，上刻“无涯”二字，道：“你现在还未筑基，不能御物，出行不便。此玉牌你且拿好，将灵力注入其中就能到岛上的特定地点，诸如师父弟子洞府、藏经阁、百宝阁。不过若是洞府中人不便访客，玉牌是不会回应你的。可记住了。”
“记住了，师姐。”明心子道。
“记下还要做到才行哦，”习柔子微笑着拍了拍明心子的脑瓜，道：“我来的时候你已修炼大半天了吧。你现在的进度太快了，修为高，心智弱，待到金丹的时候明道劫就不好过了。”
“我会听话的。”明心子正色道。
习柔子指点几次明心子施放水球术的错处后就离开了。
第二天一早，可能是丹药效果还未过去的原因，简单洗漱过后明心子便出发去藏经阁了。他握住无涯牌，心道：“藏经阁。”
一阵强光笼罩，等到视力恢复，一座古旧的阁楼出现在眼前。它不足两层，也不大，估摸着不到十围；走进看主体由黑棕色的木头搭建而成，屋顶房檐除却褪色了的红瓦，再无装饰；一副年久失修的模样。牌匾上的笔墨倒是气派，不太懂鉴赏的人也能认出是大家所作；上书两字，却不是常见字，明心子猜测大概是仙人所用文字。
一推开门却发现里面别有洞天，一望无际的书架，抬头看也高入云端。
“哇——”明心子不禁感叹。
“小师弟，你来了。”玄尘子微笑道。
“抱歉，方才愚弟震撼于海量藏书，竟忘记向五师兄行礼，实在是罪过。”才发觉坐在案桌后的玄尘子，明心子便补上一礼。
“师兄弟之间无需过分讲究。今日来是领书的？”虽说是提问，但玄尘子语气却十分肯定。
“是。从如此繁多的藏书中选出所需，实在是力有不逮，还请师兄指点。”明心子道。
“小阁不论功法仙术，还是风土佚事皆有所收录，一般而言寻书也不是件容易事。不过六师妹倒是想了个法子，炼制了这寻书玉阶。站到玉阶上，告诉它你需要什么，它自会领你去。”玄尘子指着一旁的青玉台阶。
明心子刚站上去，玉阶便亮起，脑中一银铃般的声音道：“小七，你要什么书？”
第一次见到如有灵智的器物，明心子不免有些愣神，待缓过来，才道：“《灵气新解》。”
玉阶先是横向检索分类，再纵向查找条目，最后向上移动到书籍的正确位置。
站在玉阶上找书是一种奇特的体验，不会感到自身的移动；相反，书架会朝寻书人奔来，其速度甚至能吹起一道强风。
一本线装书弹出半边，明心子意识到这就是所要找的《灵气新解》，取了下来，便皱起眉头。
不论是封面或是内容，皆如藏经阁牌匾上的字体，单看文字，明心子根本不知道此书是否正确。
“手握无涯玉牌，书中真义自会显现。”玄尘子的声音从极远处飘来，却不失清晰。
明心子依师兄所说，一手捧书一手握牌。果真，他理解了书上文字的意思，这才知道书中用的是比常见的篆书更简洁的字体，几笔勾勒便是一个字。再看此书，封面已是读得懂的文字：《灵气新解》青霄子著。
用同样的方法找到其他书籍，多数是青霄子所著，但有一本是与解忧道人合著，即《修行界功法演变史》。扉页就写着：此书献给我的挚友。
明心子也无意探寻师父的人际关系，只觉得能与师父这般人物合著一书，相比也是了不得的。
寻到师姐所提书籍，明心子道：“好了，可以回去了。”
书架交错变换，玄尘子与案桌亦是飞速接近。待到一切静止，明心子道：“我想再取一本关于变化术之基础的书籍。可不知书名。烦请师兄推荐一二。”
“以变化术入门术法也挺好的。”玄尘子抬头道：“不单单是书名，玉阶还能根据使用者的描述推荐所需书籍。不过你倒也不用再问玉阶了，我这儿有一本可以领你入门。”言罢，他抬手朝远处一招。
一道流光破空而来，被玄尘子接住，再递给明心子。
是道全子所著的《拟物与化身》。
“此乃四师兄所书，深入浅出，从变化之本质到转变天地之法都讲得十分通透，即便是师父，对此书也曾大加赞许。”玄尘子道。
一时间，明心子难以相信此书能装入如此变化至理，毕竟从外封看，不过是一本小册子，是今日取到的书中最小最薄的。本着对师兄的信任，他还是将《拟物与化身》收好。
“多谢师兄，”明心子作揖道：“师弟告退。”
“嗯。修炼切莫急躁，每日一个时辰即可，这样估摸着两年内可以筑基圆满。平时多看书，有什么疑问可以来寻我。当然解惑不必来小阁，去我洞府。”玄尘子道。
“谢师兄。”明心子再次拜谢。
出门，再看阁楼牌匾，上面的字已是：小阁。明心子轻笑一声。无涯派的藏书阁，单就外表而言，名字取的极其恰当。
回到自己的小竹屋，遵循师兄师姐所说，修炼一个时辰后，明心子才得空研究屋内陈设。
它们大多是他在人生的前五年从未见过的，这点倒是符合仙家的身份。
卧房只有一张竹床，床上简单地摆着一块玉枕和一叠薄被，想象中的大户人家所用的铜镜也是没有的；床头立着一杆怪模怪样的器具，主体是一根墨竹，顶上是一颗疑似传说中夜明珠的透明圆球，下面是圆形的底座，底座上还有一个可供按压的凸起，按下后圆珠便会发光。明心子恍然，大师兄来的那天夜里为何房间会忽然亮堂。
绕过由绘有千鹤齐飞的屏风后便是正堂，只有一张圆桌上头是一套茶具，周围规矩地放着几张圆凳；没有百姓家的香炉和仙神锦画，还是好理解的，毕竟本是仙家何须再拜仙神。
另一边是书画室，其中只有一张书桌以及书柜；书桌上不止有常见的文房四宝，还有墨色的琉璃瓶以及只有半根筷子长度的铁质圆棍；书柜材质也和其他家具并无不同，都是以外头竹林为原料制成，值得一提的是，还配有奢侈的几面透明的琉璃门。
明心子小心翼翼的坐在书桌前，生怕弄坏了什么不认识的仙家物件。他拿出玄尘子推荐的变化术入门书。
刚打开第一页，一团清气自书中浮现，幻化作三十六章目录，每一章节下还分若干小节。明心子也大致了解仙家器物的使用方式了，直接用手指轻触第一章“变化术的历史趋势”，自动翻过一页，清气再一变，成了一条可以拉伸的时间轴，其上标记了密密麻麻的时间节点，随意选中其中一点，便是文字与可动的图像配合描述的历史事件。
例如：神历108451年，神道修行者试验性使用愿力呼风唤雨，却因愿力难以控制引来连绵半月的大雨，导致江河决堤，冲毁无数田地民房。
楼下是一个说书人，喝了口水，正打算登台。可以说师兄弟二人来得很巧，亦或是玄元子掐点准。
说书人合上折扇，一旁的帮佣敲了下锣。
“这回说《南北分离》：上古时期，天地初分。陆地亦无分南北，妖、人、神流通无碍。然天帝不仁，以众生为奴仆，以森严天条为锁链，以亿万万香火为柴薪登上神道……”
“二位客官，需要些什么？”一小二模样的瘦弱小生走到明心子二人桌旁，将白巾甩挂在左肩，道。
“三两烤牛肉，一只泥焗鸡，再来两坛女儿红。”玄元子道。
“好嘞。”小二双手自虚空中取出两只黑陶碗，又从肋间生出一双手摆上竹筷。
“这……”明心子指着小二多出的双手，一脸惊恐。
玄元子坏笑一声，双指并作剑指往明心子眼前一抹。明心子眼中的小二突得变为八只腿毛茸茸的褐色大蜘蛛，双足律动着抬上酒坛。
明心子惊叫一声，引得玄元子大笑。
“哈哈哈，大惊小怪的。这酒楼人妖混杂，小二是蜘蛛精有什么稀奇。”玄元子笑道。
小二意识到吓着这位小道长了，便道：“对……对不住，小妖修行不精只能以幻术示人。”说着，他一对毒獠跟着一闭一合。
“小师弟，你且看下面。”玄元子道。
楼下讲台上说书人还在抑扬顿挫讲着故事，可明心子现在再看，他已经活脱脱变成一只布谷鸟的放大版，一对鸟翅时而抚胸时而张臂；一旁的帮佣也成了大鼠模样；四周看客不论人、妖皆随叙事叫好。
“天庭与红尘仙的大战波及三界，天上地下满目疮痍。红尘仙不忍生灵涂炭，竟一剑斩开天宫，此剑威力之绝伦，难以言表。若要体会，且看我等所见一望无际的央海，便是那剑光所成。自此大陆两分。”
“南陆不像北陆，人妖混居，更自由随性，但也混乱危险。师弟以后外出还要多加小心。”玄元子将早点取出，推向明心子，继续道：“不过先享受南陆特有的吃食更为妙。尝尝，压压惊？”
尝试性咬了馒头一口，不禁让明心子瞳孔放大，实在是太美味了。不单单软糯，而且在咀嚼之后还会变得甘甜，比起之前常吃的坚硬难消化的栗，不知好了多少。美味的食物也让他将方才妖类带来的惊吓置之脑后。
“这都是师父的点子，好吃吧？再尝尝这个。”玄元子取下一只鸡腿，递给明心子。
底下又是一阵热闹，明心子才从刚才的情绪中缓过来，望向窗外，熙来攘往的百姓中人与妖不分彼此地交流、生活。
妖，也没什么不同嘛。
“说起来，习柔给你选的什么功法？我也可以指点一二。”玄元子取下另一只鸡腿，再倒上一碗橙酒。
“没有。”明心子摇头道。
“没选？你当时答的是什么？”
“都试试。”明心子不安起来，继续道：“是不是我贪多，惹得师姐生气了？可是我什么都不懂也说不出要练什么啊。”
“这不先练着《道元经》。”玄元子挠头，也不顾双手的油腻，继续道：“习柔的性子就这样，不善变通。”
“可师姐说要先问问师父的。”
“嗐，她问过师父八成也是《道元经》。修行终究是自己的事。想不想飞天遁地，长生久视？”玄元子干完一碗，又续两碗。
“想。”明心子正坐。
“对头！修行就是要这般果决。”玄元子拿着半根鸡腿笔画道：“《道元经》乃师父所创，又称《般若引道本源真经》，意为求大道之本源。可‘道可道，非常道’，大道如何能以语言口诀记录，即便以师父的修为都做不到。但，百川东到海，总有解决的办法。师父以界外混沌气为基，引入些许大道真意。我等只需观想混沌源气，即可自行修炼《道元经》。师弟已经引气入体了吧？”
乘着明心子点头之际，玄元子又痛饮两碗酒液，但只闻酒气，不见其恍惚。
“还愣着干嘛，运转一个小周天给我看看。”玄元子感到新收的小师弟过于畏缩了，忽然似是想到什么，道：“观想就是想象，你想象那缕源气在脑中即可，它会引导你自行吸收天地灵气。”
闻言，明心子闭上眼睛，想象昨日吸收的源气正在脑中盘踞。渐渐地楼下看客的吵杂，街上往来人的热闹皆隐去，心神似乎沉入另一个世界，朦胧地远处亮起一抹光亮，一圆形黑白两仪器出现在中央，似玉非玉；他想着触摸，心神世界竟真的回应这个请求，虚构出一具躯体；两仪器入手温软光滑，还会滴溜溜旋转；随着旋转，他身边冒出大小不一的各色光点，这些光点被吸入两仪器后不久，他便感到有流水在体内流转，自天灵盖而入，流过四肢百骸，最终停留在腹部丹田。
待到明心子睁开眼睛，见到玄元子横剑架在椅子把手上，躺在剑上睡着了。
再看天色，已是入夜。就这样坐了一天，竟不觉得饿，也不觉乏累。
明心子在犹豫是否叫醒师兄，玄元子就自己醒了。
“唔——睡得真舒服。”玄元子伸了个懒腰，起身坐在剑上，继续道：“我看你练得不错，就没打搅你。”他停顿一会儿，像是感知什么，接着点头道：“不错，第一次入定就运转了一个大周天，你现在算是入门了，以后有空就练练。”
感受到体内似有似无的灵气，明心子兴奋道：“是，师兄。我定会勤加修炼。”
“诶诶，别这样。过犹不及听过么？以你的天资练得太快反而不美，平时串串门，看看典籍不香么，过早遇到心魔劫就糟了。等你筑基圆满，就可以自己往返岛陆。”玄元子道。
“好了，咱们也互相见过了。师兄我要接着浪迹天涯。就此别过。”玄元子摆手道：“我让青萍送你一趟。”
玄元子将明心子提到长剑上坐好，道：“走。”
飞剑自行载着明心子飞向天际。
等明心子回到岛上的竹屋已经是深夜了。
虽然修行入门，体内有了一丝灵力，但或许是身体的习惯，又或是修为尚浅不足以以修代眠。总之明心子是一头栽在软床，一闭眼就进了梦乡。
但愿不会有哪个师兄、师姐半夜来喊“起来嗨”之类的胡闹之语。
平安度过一夜，明心子才明了修行界生活的麻烦之处：周围是竹林，也就堪堪围作一个院子，可是没有半点生活摆设，不说瓢盆，水井都没有，即不能生火做饭，也不能洗漱打理。
勉强吃下几口粗饼，就已经口干舌燥。
耐至午后，二师姐习柔子才来到继续昨日的授课。
还驾着云从远处飞来时，就看到明心子一本正经地端坐在门槛上，手上还拿着双筷子。
习柔子上下打量明心子之后，以元神传音道：“醒来。”
沉浸在修炼中的明心子睁眼看到师姐在面前，立即起身，微微一礼，道：“师姐好。”
“你怎么就修炼上了？我瞧瞧。”说着，习柔子抓起明心子手腕。明心子只觉一股暖流自手腕流入，淌过全身后收回。
“这《道元经》是谁教你的？罢了，不用说也知道是大师兄。”习柔子放下明心子的手腕，继续道：“也好，至少没练错。”
明心子似乎有些难以启齿，扭捏道：“师姐，这岛上一无水井，二无粮种……”
“噗嗤，四师弟不是给你练功不误干饭丹么，吃了不饥也不渴，还不影响正常饮食。”习柔子掩嘴笑道。
从衣兜里，明心子拿出昨天师兄给的玉瓶，倒出一粒龙眼大小的褐色丹药，入口后一股苦甜交错的滋味弥漫口腔，下一刻化作浓浆流入喉头。
“好了吧。”习柔子张开手掌，掌心朝上凝聚出一团水球，道：“既然谈到水井，想到你还未完全脱离凡人习性，那就先学个聚水诀吧。如何？”
“师姐教什么我就学什么。”明心子脸上挂上灿烂的笑容。
“对别人可不能教什么就用。不正确的施法，或者施展恶毒的法术，往往会伴随巨大的代价，所以不论是功法、阵法、丹药、术法，你都要明白其原理才能安心使用。”习柔子抚摸明心子的头顶，修行入门后，发质也不似从前毛糙发黄，变得柔顺光亮许多。
“嗯嗯。”明心子懵懂地点头应是。
“以后再与你细说施术风险。现在先学习水系入门法诀。首先你能感知到体内的灵力吗？在这个位置。”说罢，习柔子指了指自己的小腹处。
“能，但隐隐约约的。”明心子道。
“想象它跟着你的思绪向上游，直到掌心。”习柔子道。
明心子右掌亮起微弱的光点，习柔子肯定地点头。
“好，接下来一边想象这个光点变成水球，一边跟我念：气行如龙，掌托洪宇，形随神固。”
“气行如龙，掌托洪宇，形随神固。”明心子念道，可半点儿变化没有。
“第一次效果不明显也正常，多念几遍，同时也要保持对水球的想象。”
几遍过后，明心子引出的灵力消散也不见滴水出现。
“唔，不应该啊。”习柔子手托侧脸，苦恼道。
习柔子指触明心子眉心，道：“我看看你心念以及灵力运行。你再试着唤出水球。”
这回连掌中光也是忽明忽暗的，依旧一无所获。
“你的心念太弱了。自信不足所致。”习柔子拉着明心子，围院子里的一棋桌坐下，继续道：“小师弟，多少人究其一生无法感应灵气，无法筑基又不知凡几。你一天就纳灵气入体，理应对自己多些信心。
“简单的变化术法都口诀的要求反而不高，主要为了坚定施术信念。我们也可以将口诀更改得白话，以你最自然的话语唤出你想要的术法形态。”
“好。”明心子凝神片刻，念咒道：“水球，水球，快出来。”
念了数次，直到灵力空虚，才看到手中光点逐渐染上深蓝，又慢慢变淡直至透明，变为一滴无瑕的水珠。在灵力消耗一空前，明心子终于成功将灵力化为物质形态的水。施法成功的兴奋掩盖过灵力透支的疲惫，正当他想再来一次时，身体一个不稳便跌坐在地上。
“过犹不及。你现在灵精双空，已经无法再施展法术了。乘着休息，你来说说施展法术的要点是什么？”
“是信心还有灵力的量？如果没有信心，灵力就不会随想法改变；如果没有灵力，就失去了施展法术的根基。”明心子猜测道。
“没错。换而言之，变化之术的两大基础就是心念和灵力，二者缺一不可。不论是以灵化物，还是以物化物，要点就是随心而动。
“其实绝大多数术法都可以依靠这两个要素完成，但一切依靠心念反而落了下乘。我派修行由微入广，你吸纳灵气、施展变化之术还不算入门。真正的入门课程涉及灵力与物质关系、施术原理和明道论。传统的灵力堆积倒是次要的。这个书单你先记下。”
由灵力勾勒出的书名出现在明心子面前：《灵气新解》《施术九讲》《道元经·卷一》《修行界功法演变史》《天机玄算》《简篆隶对照词典》。
“现在也不早了，明日你去藏经阁取书。当然，你也可以挑些感兴趣的。”习柔子道。
“可我如何去得这藏经阁？”明心子问道。
习柔子递给明心子一块羊脂白玉牌，上刻“无涯”二字，道：“你现在还未筑基，不能御物，出行不便。此玉牌你且拿好，将灵力注入其中就能到岛上的特定地点，诸如师父弟子洞府、藏经阁、百宝阁。不过若是洞府中人不便访客，玉牌是不会回应你的。可记住了。”
“记住了，师姐。”明心子道。
“记下还要做到才行哦，”习柔子微笑着拍了拍明心子的脑瓜，道：“我来的时候你已修炼大半天了吧。你现在的进度太快了，修为高，心智弱，待到金丹的时候明道劫就不好过了。”
“我会听话的。”明心子正色道。
习柔子指点几次明心子施放水球术的错处后就离开了。
第二天一早，可能是丹药效果还未过去的原因，简单洗漱过后明心子便出发去藏经阁了。他握住无涯牌，心道：“藏经阁。”
一阵强光笼罩，等到视力恢复，一座古旧的阁楼出现在眼前。它不足两层，也不大，估摸着不到十围；走进看主体由黑棕色的木头搭建而成，屋顶房檐除却褪色了的红瓦，再无装饰；一副年久失修的模样。牌匾上的笔墨倒是气派，不太懂鉴赏的人也能认出是大家所作；上书两字，却不是常见字，明心子猜测大概是仙人所用文字。
一推开门却发现里面别有洞天，一望无际的书架，抬头看也高入云端。
“哇——”明心子不禁感叹。
“小师弟，你来了。”玄尘子微笑道。
“抱歉，方才愚弟震撼于海量藏书，竟忘记向五师兄行礼，实在是罪过。”才发觉坐在案桌后的玄尘子，明心子便补上一礼。
“师兄弟之间无需过分讲究。今日来是领书的？”虽说是提问，但玄尘子语气却十分肯定。
“是。从如此繁多的藏书中选出所需，实在是力有不逮，还请师兄指点。”明心子道。
“小阁不论功法仙术，还是风土佚事皆有所收录，一般而言寻书也不是件容易事。不过六师妹倒是想了个法子，炼制了这寻书玉阶。站到玉阶上，告诉它你需要什么，它自会领你去。”玄尘子指着一旁的青玉台阶。
明心子刚站上去，玉阶便亮起，脑中一银铃般的声音道：“小七，你要什么书？”
第一次见到如有灵智的器物，明心子不免有些愣神，待缓过来，才道：“《灵气新解》。”
玉阶先是横向检索分类，再纵向查找条目，最后向上移动到书籍的正确位置。
站在玉阶上找书是一种奇特的体验，不会感到自身的移动；相反，书架会朝寻书人奔来，其速度甚至能吹起一道强风。
一本线装书弹出半边，明心子意识到这就是所要找的《灵气新解》，取了下来，便皱起眉头。
不论是封面或是内容，皆如藏经阁牌匾上的字体，单看文字，明心子根本不知道此书是否正确。
“手握无涯玉牌，书中真义自会显现。”玄尘子的声音从极远处飘来，却不失清晰。
明心子依师兄所说，一手捧书一手握牌。果真，他理解了书上文字的意思，这才知道书中用的是比常见的篆书更简洁的字体，几笔勾勒便是一个字。再看此书，封面已是读得懂的文字：《灵气新解》青霄子著。
用同样的方法找到其他书籍，多数是青霄子所著，但有一本是与解忧道人合著，即《修行界功法演变史》。扉页就写着：此书献给我的挚友。
明心子也无意探寻师父的人际关系，只觉得能与师父这般人物合著一书，相比也是了不得的。
寻到师姐所提书籍，明心子道：“好了，可以回去了。”
书架交错变换，玄尘子与案桌亦是飞速接近。待到一切静止，明心子道：“我想再取一本关于变化术之基础的书籍。可不知书名。烦请师兄推荐一二。”
“以变化术入门术法也挺好的。”玄尘子抬头道：“不单单是书名，玉阶还能根据使用者的描述推荐所需书籍。不过你倒也不用再问玉阶了，我这儿有一本可以领你入门。”言罢，他抬手朝远处一招。
一道流光破空而来，被玄尘子接住，再递给明心子。
是道全子所著的《拟物与化身》。
“此乃四师兄所书，深入浅出，从变化之本质到转变天地之法都讲得十分通透，即便是师父，对此书也曾大加赞许。”玄尘子道。
一时间，明心子难以相信此书能装入如此变化至理，毕竟从外封看，不过是一本小册子，是今日取到的书中最小最薄的。本着对师兄的信任，他还是将《拟物与化身》收好。
“多谢师兄，”明心子作揖道：“师弟告退。”
“嗯。修炼切莫急躁，每日一个时辰即可，这样估摸着两年内可以筑基圆满。平时多看书，有什么疑问可以来寻我。当然解惑不必来小阁，去我洞府。”玄尘子道。
“谢师兄。”明心子再次拜谢。
出门，再看阁楼牌匾，上面的字已是：小阁。明心子轻笑一声。无涯派的藏书阁，单就外表而言，名字取的极其恰当。
回到自己的小竹屋，遵循师兄师姐所说，修炼一个时辰后，明心子才得空研究屋内陈设。
它们大多是他在人生的前五年从未见过的，这点倒是符合仙家的身份。
卧房只有一张竹床，床上简单地摆着一块玉枕和一叠薄被，想象中的大户人家所用的铜镜也是没有的；床头立着一杆怪模怪样的器具，主体是一根墨竹，顶上是一颗疑似传说中夜明珠的透明圆球，下面是圆形的底座，底座上还有一个可供按压的凸起，按下后圆珠便会发光。明心子恍然，大师兄来的那天夜里为何房间会忽然亮堂。
绕过由绘有千鹤齐飞的屏风后便是正堂，只有一张圆桌上头是一套茶具，周围规矩地放着几张圆凳；没有百姓家的香炉和仙神锦画，还是好理解的，毕竟本是仙家何须再拜仙神。
另一边是书画室，其中只有一张书桌以及书柜；书桌上不止有常见的文房四宝，还有墨色的琉璃瓶以及只有半根筷子长度的铁质圆棍；书柜材质也和其他家具并无不同，都是以外头竹林为原料制成，值得一提的是，还配有奢侈的几面透明的琉璃门。
明心子小心翼翼的坐在书桌前，生怕弄坏了什么不认识的仙家物件。他拿出玄尘子推荐的变化术入门书。
刚打开第一页，一团清气自书中浮现，幻化作三十六章目录，每一章节下还分若干小节。明心子也大致了解仙家器物的使用方式了，直接用手指轻触第一章“变化术的历史趋势”，自动翻过一页，清气再一变，成了一条可以拉伸的时间轴，其上标记了密密麻麻的时间节点，随意选中其中一点，便是文字与可动的图像配合描述的历史事件。
例如：神历108451年，神道修行者试验性使用愿力呼风唤雨，却因愿力难以控制引来连绵半月的大雨，导致江河决堤，冲毁无数田地民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