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二人自幼习武,听着沉沉脚步回转,四目相对,天纱浩渺中,袅袅清影匆匆进来,青丝贴面,眉眼水雾蒙蒙,急急道“让我来看看罢。”

    二人已然怔愣,半晌才点头。

    男子衣襟大敞,坦胸漏乳。她忙抚抚胸口,不得已而为之,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长出一口气细细查验伤口,伤口狰狞,胸膛起伏,触手生硬,犹如磐石。泄力静静躺着,肌肉轮廓依旧鲜明。初见男子身体,难掩红霞浮面,连忙转手搭腕探脉,忽快忽慢,犹如雀啄,倒不要紧,伤口溃烂则不然。

    “中毒之兆。”桃腮嫣红,微微喘息,转头对着二人“要将毒吸出。”

    对面之人正观她动作,话音刚落二人你看我我看你来往两回,阿岚败下阵来,认命匐在胸口,转头吐出两口黑血,忙起身走到雨里。

    那人皱眉呻吟,似醒非醒。

    不敢耽搁,取了石臼舂药,篮中三七,汁水飞溅,不消片刻舂成草药。

    “敷在伤口即可。”说完将草药往前推了一臂远,再不逾矩。

    傲月躬身取药,“多谢。”阿岚正返回屋里,急急去看。

    “莞儿!莞儿!”索索雨声中隐约传来景娘焦急呼唤之声,登时身子顿住,脸色大变,急忙抬脚踩熄炭火,转身冲进雨幕,循声而去。

    “景娘!”二人相逢,景娘自午后浮动不安的心安定下来,二人冒雨携手匆匆下山,雨中频频回头,秀眉紧锁,无奈踏雨而去。

    次日睡起,半拖罗裙行至窗前,竟是整夜暴雨冲山,急急套了衣衫。

    “景娘,昨日拉了东西在山上,我去取。”昨夜闺名泄露,心思难消,现下对景娘妄言更是颇为难堪,面红耳赤,等不及回答人已出了厅堂。

    “伞!记得拿伞!”身后传来景娘声音。赶紧扬扬手中纸伞示意,略显俏皮,撑开纸伞拾阶而去。景娘无奈摇头。

    青黛飘摇,碧雨纷纷,石阶上雨水汇成潺潺小绺顺阶流下,沾湿了裙角鞋袜。步履匆忙,直至屋前阶下三丈,立住不动,神色犹豫,略显慌乱。

    木门攸地从里拉开,傲月立在门前躬身一虞。

    娥莞双目微颤,身子往后一退,踩到阶沿,险险站稳,心如鼓擂,再不往前,“昨日之事我会保密,也请二位保密。”

    傲月微思,心照不宣,“好”

    得到回答,点头转身,再不敢停留。

    青山隐隐,倩影如画,渐渐消失在幽深曲径。茅屋窗后一抹修长人影,身形挺括将锦袍衬得温润矜贵,眉如远黛,凤眸狭长,锁着窗外倩影直至消失,薄唇微抿,捻了两指在身后,微微出神。

    那药无穷妙用,昨夜亥时人便转醒。傲月报禀此事,提起闺名,聿启礼瞳孔微震,神思飘散,眼前浮现一朵白梨,如清风如明月,翩然唤他“聿哥哥。”娥家丫头,也唤莞儿。那时他刀眉微蹙,想着姓聿着实不少。如今却不记得他,不敢还是不想?那为何救他?

    本应夜行,缓滞一日,目睹真容,倒是不枉此行。

    “主人。”傲月岚啸,一左一右,拜在面前。

    “走吧。”寻阶而下,行了一段见一把油纸伞静静躺在阶上,怔愣一晌执起纸伞,轻笑出声,面若桃花。依旧是原来那朵小梨花。身后二人,震惊对视,心中喟叹不已。

    娥氏下罪时,他十四。少年温润,芝兰玉树心似霜,却难忘乞巧那日,簇簇芍药中款款立着的娇兰,叮当佩响,拘礼生疏,稚气未脱唤他。

    微微颔首,敛着神色感叹时光飞逝,娥家初见时,正值梨花盛开,春风吹落白雪纷纷,她似个奶团子抱在娥氏夫人怀中,一时咯咯憨笑,一时嗷嗷啼哭。嬉笑哭闹,众人皆是满眼宠爱。满园梨花关不住,大抵如此,那时他六岁。

    今她八岁,正为习礼正德,养教修行之时,叛逆不悦一眼可见。娥聿交好,礼尚往来,难说从小看她长大,但也熟知其脾性,娇生惯养的雏菊此时倒像个木鱼。

    不想离乞巧一月后,娥家判罪,阖族诛连,八月十五行刑。

    若说他自矜淡泊,心里却盛满她,一枝梨花,时而娇笑,时而探他。本想等她长大。不料就在这年,冷漠寡情如他,情爱也才一知半解,却要生死两茫茫。惶惶中惊觉,他要护她。

    “景娘!”袅袅少女撑把纸伞,急急进门,微微带喘。

    “取的东西呢?”景娘见她手中空空。

    “雨太大我便折回来的”作势抚抚衣裙沾溅的雨水掩盖心事。

    “既回来了,便用饭吧。”娥莞双手一顿,景娘已去摆饭。

    午后,残雨笼晴,桜山天蓝山翠。别了景娘,如常背了药篓上山,篓子藏了几个雪白馒头。

    茅屋已是整整齐齐,空无一人,恍似昨夜一场梦。安心落意便不再耽搁,攀山采药,收获颇丰。除了药材,雨后山中冒出许多山珍,倒是满载而归,不虚此行。天色渐暗返回茅屋,将馒头热之食之,这才归家。

    不似寻常月明星稀,今日乌云半遮,月色朦胧。

    行至半路,急雨复归,匆忙小跑赶路。簌簌雨幕朦胧浩渺,小院漆黑静谧,灯火未燃。不见景娘等门身影,满腹悱恻。

    一进住处,刚小跑下山的气息还未稳下,登时心如鼓擂,胸口隐痛,院中一团暗影卧在青石板上,昨日之事,历历在目心有余悸,更惶惶不安,奈何心中记挂景娘。

    一鼓作气上前。一念花好一念残。

    “景娘!”一时杜鹃啼血,悲鸣响彻桜山,不胜凄厉。景娘尸身在雨里淋了许久,早已冰凉,浑身僵硬。娥莞小手使劲搓揉,紧紧抱着以她暖她,不敢置信,口中喃喃“景娘定是困了,无妨醒了饮暖汤,松茸鸡枞,莞儿今日采了许多。”谁来回应?

    不觉泪水盈满脸颊,满目凄怆“景娘,醒醒!你醒来好不好?莞儿以后定会听话,你要弃了莞儿了吗?景娘!”或柔声轻哄,或讨好乞怜。终敌不过袭人山雨,冰冷刺骨,悲痛欲绝。

    自后,连绵阴雨的桜山七日来滴水未落。

    “景娘,且在桜山等莞儿带你回家。”凄切沙哑嗓音低低传来,娥莞双眼乌青,满手黄泥,恋恋不舍地伏在黄土坟堆上低语轻诉。才十四本就身形娇小,这几日滴水未进,更显瘦削,梨花带泪。

    长出一口气,直起身子,公正叩首,起身拾阶而下。日晚梨花入春泥,砌成此恨吞声离。

    一时桜山,空荡寂寥,悄然无声,零星鹛啼,更添萧索。

    桜山脚下。潇云高。

    自来此已是六年,平常景娘不许她下山,只等她去卖药时,偷跑下山来此。潇云高就在桜山脚下,民风纯善,风景秀丽。回身望山,此去经年,再见亦难,以作别意。

    盛夏当午,几日未雨,潇云高里,黄土飞扬,鸦雀无声。

    许是天热人懒,无人出门。

    复又游逛,方觉异常,绵尘细粉的黄土路上满布红星。蹲下身来定睛一看,登时头皮发麻,花容失色。身子惶惶不可自控,软软跌入黄土,尘土迸溅如轻舞翻飞。

    星星点点,入目皆是人血。凝固发黑,好不渗人。昏昏日下,动动眼珠,点点痕迹连成麻,汇成路,通向四面八方的屋子。景娘之死尚用七日还未消化,如今苦苦伏在地上,如枯花垂首,恹恹只剩一口浊气。

    未知时辰,回缓不过,竭力匍匐至一扇门,触手即开顿时生锈腐臭扑鼻而来,令人作呕,眼前景象甚为恐怖,白尸已然腐化,蛇虫鼠蚁布满全身,半面白骨半面肉,终是双眼一翻,彻底栽倒在地。

    天幕冥冥,阴云密布,攒了七日的雨犹如瓢泼,浇在潇云高。黄土成泥,枯花难捱,双目紧闭,浑身抽搐,了无朱色的檀口微动,不停呢喃,仔细听断断续续传来:

    “长于...万物,天地...之心,

    昔我...往矣,今我...来思,

    一花...一叶,一草...一木,

    一山...一川,一丘...一壑,

    长天...大地,莫知...我哀,

    予之...悲观,何念...贪欢,予之...悲观,何念...贪欢。予之...悲观,何念...贪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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