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几日,三人又穿过了水洛河谷、葫芦河谷和白盛沟古道。

    已近立冬时节,寒凛天气,彤云密布。一路上,西北风嗖嗖地吹,寒气直往脖子里钻,河谷的水面结了层薄薄的冰,地也上了冻,到处是天灰暗、草枯黄的景象。

    眼见饼袋子越来越瘪,也不知阿妈一个人在家里怎么样了,王伯劳心中伤感,烦躁不安,忍不住问道:“咱们离古渭州还有多远?”

    药厮木往前一指,道:“前方就是白盛沟口,出了沟口还有四十里。”

    天黑时,他们出了白盛沟口。沿着一条叫敬亲川的小河走了约莫一个时辰,到了魏店镇。镇口有几间牦牛毛编织的纳仓,挂着旗子。药厮木见了这些纳仓,似乎有些诧异,脚下没停,道:“此地不稳便,忍一下赶回家再歇罢。”可是,驴和马却因白盛沟的水草少,饿着走了一天,见了纳仓便急了,头左扭右摆起来,四蹄刨着地,尾巴乱甩着,一边嘶鸣着,一边耳朵平平向后折去,说啥也不愿走了。

    店家听见声响,掀开帘子走了出来,几个人连拉带抱地把三人“请”进了店。他们无奈,只得在此歇息。

    后半夜,王伯劳突然觉得脸上冰凉,还闻到一股奇怪的味道。迷迷糊糊睁开眼,见有人正往自己脸上泼冰冷的雪水,心中骇然,想动却动弹不得。再一瞧,药厮木和肖五二人也都在地下躺着,手臂被捆着。肖五半睁着眼,茫然看着天。药厮木闭着双目,还在打着鼾。一个汉子拎着个空水桶快步出了帐子。

    店家身旁立着个满脸胡须的汉子,戴着毡笠,着墨绿袍,系蕃束带,像是个蕃部的小头目。这汉子从店家手中接过火把,照了照三人的行李,捏了捏袋子,手伸进去抓出一个大禾饼来,借着光瞅了瞅,略感诧异,咬了一口,笑着点了点头。他把脸扭向店家,用嘴努了努王伯劳。店家用半生不熟的汉话问道:“从哪来,干啥的?”王伯劳哆嗦着答道:“我们是关中人,不干啥,到古渭州贩马。”

    店家扭头将王伯劳的话说给汉子听,王伯劳听出这两人说的是栗特话,忙用栗特话喊:“我也是栗特人,都是苏古打,别杀我!”汉子一楞,拿着火把上前细细照了照王伯劳的脸,道:“原来大禾饼是你的?你怎么和他们在一起?”王伯劳点点头,讲了自己的身世和此行的经过。汉子立刻把王伯劳手上的绳索解开,扶他坐在皮垫子上,从床上抓了个袍子扔给他,让人端了碗酥油茶来。

    这个变故太突然了,王伯劳犹自惊魂未定,一口气喝了半碗热茶。汉子嘿嘿笑道:“张都督的夫人和我们是远亲,安夫人于我祖上还有恩呢,咱们是自己人。”

    肖五已经醒了,只是假装还迷糊着,他只听懂了店家问的第一句话,其他的话都听不懂。看到王伯劳和汉子亲热的样子,心里后悔死了。

    此时,一个吐蕃人拎起个木桶进了帐子,把刚化开的雪水倾倒在药厮木脸上。药厮木一个激灵醒了过来,用力挣臂、蹬腿,恶狠狠地喊道:“青鸡川药厮家的人你们也敢用迷香,去喊你们首领来!”

    那个汉子好似什么也没听见,对王伯劳道:“听到了么?他要带你们去青鸡川,不是古渭州。古渭州在西南,少说还有四百里,你们在弓门寨就该往南行了呀。这是往西北行,越走离古渭州越远。”

    药厮木听汉子这么一说,不再言语了。

    王伯劳恍然大悟,他小时在古渭州放马多年,不记得有这么多河谷,总觉得哪里不对劲。路上,药厮木也不让他们同当地人交谈,原来是担心他们发现他是骗子。全因药厮木对他太好了,他才没有往别处想。

    此时,药厮木抬起头来,恨恨地道:“粟特人有句话,‘吹灭别人的灯,会烧了自己的胡子!’药厮族不会放过你们的!”

    那粟特汉子走到药厮木跟前蹲下来,用手亲热地摩挲着药厮木的脸,柔声道:“哎呦喂,药厮大王,我安农力有眼无珠,迷倒了您老人家,您大人大量,千万不要怪罪我们呦。”

    药厮木绷着脸,一言不发。

    安农力的手从轻轻的摩挲,变成了重重的拍击,一下比一下用力,刚才的温柔也不见了,厉声道:“‘吹灭别人的灯,会烧了自己的胡子’,这话本该我说罢!药厮家缺人丁缺疯了吗,你们把犏牛的铃铛解了,放到伏家川,诱使安家族的奴隶把牛‘捡’走,然后冲过来把我们的奴隶当贼抓去,老子的店就是给你们开的,来一个,我抓一个!”安农力说完,口气又温柔起来,说道:“粟特人还有句话,‘族人帐子着火不救,会烧了自己的帐子。’”我安农力怎能眼睁睁地看着我的粟特兄弟被你抓去当奴隶,药厮大王,求您千万要开恩哟!”

    药厮木已经没有了刚才的骄横,露出一副可怜的样子,低声下气地说道:“安家大爷,小人该死。这几年河陇收成不好,药厮族跟人抢了几次草场,奴隶快死光了,牛没人放,地也荒了,大王非逼着我从关中贩皮货时骗几个汉人来,都怪我猪油蒙心,骗到了粟特人头上。您大人大量,就饶了我罢!”

    安农力嘿嘿冷笑了几声,道:“你们药厮族人多势大,跟青唐和党项勾勾搭搭,还敢冒充安家族抢糜儴寨的熟户,你们谁都敢抢,谁都敢杀,心肠的道道太多了,我不是不想放你,实在是不敢放呀!”

    安农力起身对王伯劳道:“我的好兄弟,若是狼咬了栗特人的羊,咱们该怎么做?”

    王伯劳不假思索地答道:“杀了它!”

    安农力从腰间拔出弯刀,刀柄对着王伯劳,一下抛了过来,王伯劳慌忙接过。安农力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嘿嘿笑着出了帐子……

    王伯劳看看刀,又看看药厮木,他从没杀过人,不知该怎样才好。

    药厮木苦苦哀求道:“伯劳大爷,都怪我瞎了眼,都怪我财迷心窍,我该死!可我也是迫不得已。大仁大量的栗特大爷,饶了小人罢!小人愿意给大爷当一辈子奴隶。”

    王伯劳心中有些不忍,转念又思量:“这人一路上伪装地这么好,自己差点就变回了蕃部奴隶,就再也见不到阿妈、阿爸和阿弟了!若是药厮族知道了今日之事,定会狠狠地报复,安家族的人就要遭殃,恩人大哥也会有性命之忧,现在不是发慈悲的时候。”心一横,将刀对着药厮木的心口狠狠刺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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