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罩房吵开了锅。美玉娘抹着泪说道:“亏你想得出来,你大儿已经没了,还要把小儿嫁给个穷货,你看他妻舅家儿那张脸,插根藤就是个赖瓜。美霞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我咋能忍心把她给这样的人家。”

    美玉爹说道:“美霞不是我身上的肉?我忍心?可脸再好能当饭吃?你大女婿脸好,你看现在弄成个啥样子?你若舍不得美霞,你儿明日就得坐牢!再说,他家再穷,也是于兆会的妻舅,于兆会的夫人是母老虎,他在家连个屁也不敢放,纳个妾都不敢,他妻舅是夫人的亲弟弟,他家的事她能不帮?于兆会三个女儿,又没儿,几十顷地,异日肯定会给她弟分一份。”

    美玉娘听了不言语。美玉爹急了,说道:“你赶紧给个话呀,人家等着下聘礼呢。”

    美玉娘一听今夜就下聘礼,立时炸了窝,愤怒地喊道:“你不要脸我还要哩!你大儿还在地上挺着尸,你好意思现在受聘礼?”

    美玉爹说道:“小点声!你若是要脸,就别要你儿的命,明早等着你儿受刑罢。”

    美玉娘脖子一梗,说道:“我儿又没动手,凭啥给他上刑。”

    美玉爹说道:“头发长,见识短。你不逼,人家能掉到河里?你说没动手就没动手?你没去看那尸身,让水里的木头、石头撞得烂乎乎的,你说得清每块肉咋伤的?到时,尸身往公堂上一摆,白家放开嗓子一嚎,就说你动手了,官府听谁的?那白家业大,不可能不撒银子,万一问个死罪,咱俩活在世上还有啥意思?就算不是死罪,打你儿个几十杖,他能禁得住?给个刺配,就他这样子能回得来?

    于福在一旁听的心里直发毛,忙挨过来,紧紧搂住娘的肩膀晃着,带着哭腔说道:“娘,娘,你舍得我被官府打死么?”这位爷才是娘真正的心头肉,美玉娘的心头扑哧一下子软了。她一把搂过儿来,在他肩上轻轻拍着,说道:“我儿不怕,娘不让你挨杖子……唉,就是可怜你妹子啦,我那苦命的美霞!……”说着,使手捂着嘴哭了起来……

    美玉爹出了门,兴冲冲地来到中院。魏大举和白守礼不在,只有于兆会一人。他坐下来,问道:“咋样?”于兆会伸出个手指头,朝白俊岐屋里一指,脸上满是笑意。

    美玉爹知道白守礼的嘴巴厉害,号称“地府牙婆”,便放宽了心,端起茶杯咕咚灌了一大口。

    于兆会也喝了口茶,不经意地问道:“美玉出嫁时,聘礼是多少?”

    美玉爹想敲他一笔,伸出三个手指头。

    于兆会装傻,说道:“三十两,不多。”

    美玉爹说道:“哪里是三十两,三百两。”

    于兆会想着白守礼那边马上就完事了,时候也不早了,便直截了当地说道:“我只有一百两,行就行,不行我跟白守礼说,还是让白俊岐写他的状子罢。”

    美玉爹心里直骂于兆会是个吝啬鬼,可为了救儿,又没别的法子,便陪着笑说道:“咋不行哩,咱现在的关系‘一点’也不差了……”

    待白俊岐签好了契书,白守礼拿着笔墨出了门,进了间壁的空房。不一时,又从房中走了出来。经过前院草堂时,魏大举靠在椅子上,眯着眼睛,似睡非睡地看着他。

    白守礼来到中院草堂,于兆会和美玉爹都在。他一坐下,于兆会就对美玉爹说道:“你去前院跟魏大举说下那个事。”美玉爹起身走了。

    白守礼坐下来,四处看看,身子向前一探,压低声音说道:“太难了,人家非要于福偿命,我好说歹说,把他认了干兄弟,他才同意私了。”

    于兆会高兴地一拍大腿,说道:“太好了!那就这样办了。时候不早了,明天的事多,你先去歇着罢。”

    白守礼哪肯放他走,从怀里取出两张纸,笑眯眯地说道:“白俊岐怕你变卦,想先把状子写好,被我从手里抢下来了。多好的纸,咱要不把它用了,他一会若是再写状子,我可就拦不住了。”

    于兆会心想,这个白守礼真是个老狐狸。便沉吟着在契上该如何措辞。白守礼把纸推过来,说道:“我已经写好了,你画个押就行。”

    二人画完了押,于兆会想着还得去于家,就打了大大的哈欠,起身告辞。

    白守礼挥手让他坐下,说还有事。

    于兆会不情愿地坐下来,心道这老狐狸还想做甚。

    白守礼一本正经地说道:“咱都是族长,不能总想自己的事,还是要为族人谋点好事么。”

    于兆会有点不耐烦,说道:“啥事情你快说么。”

    白守礼说道:“既是私了,不如让二人合葬,不然孤魂野鬼的,到了地下让别的鬼欺负。他们当爹娘的,肯定愿意。”

    于兆会佩服地竖起大拇指,说道:“高!”。

    白守礼说道:“那咱去跟他两家说,赶紧给娃入殓,然后挪到一个灵堂。”

    于兆会看了看天色,说道:“走!”

    东厢房,美玉的尸首孤零零躺在地上。月光透过窗纸映进来,在她的脸上漾起一圈淡淡的白晕,正如她的名字。她的前世正是非烟,董林的前世正是赵象,天帝念她二人痴情,特赐今生相会,期限已满,情孽已尽,再不相见!她的魂灵后晌时已经与董林作别……此生因情而来,为情而去,了结了一段痛彻心扉的情,她如愿了。再过一个时辰,当灵堂的火烛亮起,今生,就像烟一般永远散去了……

    入殓毕了,美玉爹娘引着魏大举来到自家。

    于兆会径直回了家,夫人一听乐地合不拢嘴,忙打发丫鬟去唤邻舍王牙婆。一干人到了美玉爹娘家,一进门,闲话不说,于夫人便把王牙婆往八仙桌的上首推。王牙婆慌忙摆手说道:“使不得使不得!”美玉娘不由分说,硬把王牙婆摁倒在椅子上,也不等茶上来,哗啦一声就把聘礼摊在了桌子上。

    魏大举从怀里摸出两锭大银放在桌上,说道:“今个是个好日子,我先随个礼。还有一桩事,恐兄嫂怪罪,不知当说不当说?”

    于夫人眉开眼笑:“里正大人尽说些外见的话,有啥话尽管说。”

    魏大举说道:“今天后晌的事兄嫂都亲眼见了,你于族人把有明和几个壮丁打伤了,人家是官府的役。原本有明要捆人送官,你们也看到了,是我拦下了他。我不想伤于家的面子,可我也不能让壮丁自己掏钱看伤。壮丁若是寒了心,以后乡里的事谁管?若是有人砸你的家,打你的人,谁管?所以,我想着,那伤了的五人,每人给十两银子,你们看这钱谁出,若有人出,我就在这见证,若是没人出,我就回了,我出钱给他们看伤。”

    于兆会夫人从桌上一把抓过银子,说道:“这么大的喜事,咋能少了你里正大人。这个礼我权且保管着,壮丁看伤的钱我出,丧事一完,我就领着亲家上门赔礼。”

    美玉爹娘也想上前拿银子,可慢了一步。一听还要让自己上门赔礼,心中暗骂族长家一窝子老狐狸,不禁为美霞往后的日子担心。

    于兆会夫妇和美玉爹娘,干成了一件自盘古开天以来没人干成的大事:在大女儿下葬当日,鸡叫三遍进门提亲,天还没亮聘礼便下成。

    熟睡中的美霞,不会想到,她的终身大事是在天明前的鸡叫声中定下的……

    不到两个时辰,美玉爹娘和白家,又干成了自盘古开天以来没人干成的第二件大事:早上,原本要拼个你死我活的于家和白家,喜气洋洋地给白春来和于美玉办了合葬,除了身上的孝服能看出这是场白事,一切跟红事一样样的,好象美玉和春来不是屈死了,而是成仙了;白俊岐脸上没有一滴泪,白夫人被丫鬟搀着,见人就亲热地拉着手不放;美玉爹喝得满脸通红,即兴吼了段梆子戏;美玉娘那爽朗、尖利的笑声,把屋顶的乌鸦惊得哇哇乱叫,几里外都能听得见……

    下葬前还有个意外。白俊岐说祖上是白兰羌,要依祖先的规矩给春来火葬,美玉爹娘怕女儿在地下寻不着春来,被别的鬼欺负,说啥也要让春来土葬。最后,美玉爹娘压于兆会,于兆会压白守礼,白守礼压白俊岐,好说歹说,白俊岐才同意土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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