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夏四月初,风和日丽。陕西路新任提刑官崔淮从长安到西府公干。那大宋提刑官的全称是提点刑狱公事劝农副史,除了录囚,也管勾农桑。崔淮听说谷雨时凤翔府有几个县雨下得大,放心不下粟米出苗和宿麦扬花灌浆,便提前到凤翔府录囚,顺便巡历诸县的水情。

    时节刚过立夏,道边的杨柳新枝子日渐粗壮,枝头的叶子沙沙作响。放眼望去,田间一片绿油油。矮的是粟米的新苗,高的是扬花灌浆的宿麦。风一吹,禾苗的碧浪此起彼伏,好似贪玩的神仙抖着一面绿色的大毯子。塬上五颜六色的野花争相开放,缕蝈在草丛里欢畅的鸣叫,蛆绷也从土里悄悄探出头来,塬野上一片生机。

    崔淮乃扶风人氏,看着家乡的美景,心情大好,使马鞭指着北面塬上一片片星星点点的黄花,问检法官道:“子德,你道那是啥?”检法官笑着摇摇头。崔淮道:“大名唤做苦菜,咱扶风土叫他黄星儿。我小时,四月天青黄不接,村里的大人娃娃都去塬上和河沟里采,回屋掐了根,井水一淘,滚汤一过,坛子里压瓷实,薄薄撒层盐,放一个月后,就着新麦面馍馍,浇一勺油泼辣子,咬上一口,又酸又苦又香又辣,美咋咧。哎呀,我口水快流下来了。”众人哈哈大笑。崔淮又深情地道:“这苦菜,就跟这农人的日子一样一样的,冰雪冻不死,日头毒不死,平淡又朴实,有滋有味的。”

    崔淮此人系进士出身,极是聪敏,为人七分豪爽却又带着三分疯癫。他此行携检法官、签厅判官、武臣和一众士兵,一路浩浩荡荡,欢声笑语。朝廷令提刑官巡历时不得迎送和聚会,他本人也厌烦溜须拍马,因而此行事先未知会府县。

    这一日,一行人直奔岐山县而来……

    进了城,离县衙还有一里路就走不动了,道上挤满了人和牲口。卖吃食的、卖商货的、唱戏的,人声鼎沸。此处哪里是县衙,分明是河滩古会么!

    崔淮不仅疑心走错了道,甚至疑心走错了县。

    他牵着马,在人群中挤挤挨挨,走到一个卖糕的担子前,摸出两文钱,接过一块黄米糕,问摊主扶风县衙在哪。摊主使小木铲往他身后一指,道:“那个不是?”他回头一看,愣住了,只见,县衙大门紧闭,不见看门的吏;几个破衣烂衫的乞丐在“岐山县衙”牌匾下席地而卧;门右边的鸣冤鼓不见了,地上摆着几筐叽叽喳喳的鸡娃,一群碎娃挤在筐子旁,喜笑颜开地从筐里往外拣着鸡娃;大门两边的石狮子上栓了牛马驴骡,旁边围着一大堆人,有的在看牙口,有的在跟卖家捏摸着价钱,遍地牛屎马粪,臭气熏天;往西几丈远,有个戏棚,正唱着梆子戏,锣鼓家伙咚咚锵锵,男女老少瞧得津津有味……

    崔淮走上台阶,看那大门上的榜文,上云:“即日起西门放告。”榜文下面是个大大的“冤”字;大门的另半扇,上面半幅是半首《西江月》云:

    “理雪讼师吴志,专揽不平状辞。扶风绛帐吴家村,古庙往东便是。”

    崔淮笑了出来,这等文采也能当讼师?

    再看下面半幅,是首《浣溪沙》云:

    “芙蓉本是并蒂生,千朵白荷水中眠,清明过后雨水行。一池景色独寂寞,安肯鸟雀啄芳残,半折相赠百千园。”

    崔淮觉得辞倒还上口,只是意境突变,字体也莫名其妙由浑厚变得纤细、清秀,心想这讼师神智莫不是不正常?他转身回来,问摊主县衙咋关了?摊主乐了,道,“胡县令胡乱捶楚人呢,事主把他闹得开不成了,换那个门了。”说着用铲子朝西一指。他谢过摊主,带着众人往西走。路过戏台时,见东侧的地上坐着个女子,披麻戴孝,蓬头垢面,满脸悲戚,脖后插着块木牌,上写:“泼天冤枉。”旁边有副担子,地上有个破瓦罐,里面插着副箸。他心里明白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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