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言,5k+,稍稍带有一些玄幻,非典型性he或be,第三人称

    1.

    初春,檐角的最后一丝残雪也消融于晨旭之中,天气渐渐回暖了,殿外悉心栽培的桃花早早绽若云霞,惹人驻足,池边嫩草也不甘落后,满目新绿,生机盎然。

    金碧辉煌的殿宇内,两位娇俏媚丽的侍女分立于阶下,柔柔熏香自案上绿釉狻猊香炉中飘出,袅袅升起,姿态迤逦,渐渐便铺满了这方天地。玉帘里翠围珠裹、遍身绮罗的女子(徐霏玉)于软塌上假寐,耳坠上的珍珠流苏垂于双肩,额心一点梅红,鬓上精致张扬的凤钗彰显其身份的尊贵。

    一男子默然立于其身后,鸦青色劲装下的面容分外冷硬,整个人如同一座雕塑般无声无息,让人不敢小觑。男子十分小心地留意塌上之人的状况,脑中却不受控地回想起几日前的事来……

    男子曾遭人追杀,幸被徐霏玉所救,遂奉其为主,赐名零七,几日前,卫国的最后一座城池也被攻下,曾经富强一时叱咤风云的大国最终以此种方式落幕,惨淡收场。

    作为徐霏玉的心腹,零七也参与了这场旷日持久的战争,待终于大败敌军后,他走进城中,映入眼帘的是遍地枯骨新尸,屋舍残破不堪,满树老鸹杂乱聒叫,混着血的雪水静静在街上肆意流淌,这宛如炼狱的情景,让他呼吸一滞,不敢再看。

    他漫无目的地在城中踱步,偶然听到一位被绳子捆束的女子的呼救,她声泪俱下地恳求零七放她去饮水,零七欣然应允。然,那女子离开后,却不顾一切地奔向河畔,啮指在地上不知写了些什么,随后纵身决绝跳入湍急河流,零七眼神一凛,终是没来得及阻止。他迟疑地到河边查看,鲜血写出的字迹断断续续,难以辨认却又醒目得不可思议,只匆匆一瞥,那话却如同活物般如影随形,缠绕身心,日夜折磨。

    他狼狈地移开视线,想要离开却又僵在原地,“难道殿下做错了吗?不,是那些人欺侮殿下在先,殿下只是在报仇罢了。”零七第一次对女子的命令有了怀疑,虽然再三告诫自己,但心中的信念终究不如从前般坚不可破了。回忆结束,零七眸中染了几分挣扎迷茫之色,此时,塌上之人乌睫轻颤,悠悠转醒,零七忙敛了心神,不做他想。

    2.

    “吴太医的事办的如何了?”慵懒女声自帘后传出,还带着些睡后的惬意,尾调拖得略有些长,明明是再平常不过的语句,却让台下的侍女神色一紧,两息后,位于右侧的婢女行礼回话:“禀殿下,没有成功。”徐霏玉黛眉轻蹙,朱唇微启:“即使以太子为要挟?”“属下无能。”那侍女忙跪下告罪。徐霏玉沉吟片刻,缓缓坐直了身子,抚着衣袖神色淡淡地道:“罢了,有能耐的医者未必只他一人,既然不愿配合,就不必留着了。”“是。”

    “殿下,卫国的太子与公主到了,您可要见上一见吗?”左侧的侍女适时上前一步,带着几分讨好地问。“自然,许久未见,本殿要与他们好好叙叙旧才是。”女子拂袖的动作一顿,不知想起了什么,眼神一变,露出几分狠厉来,唇边挂上冰冷笑意。

    不一会儿,方才提到的两人便被带了上来,不同于往日的前呼后拥,众星捧月的姿态,他们此刻皆衣衫褴褛,风尘仆仆,曾经最为受宠又骄奢任性的箐凰公主甫一见到徐霏玉便破口大骂,而卫国那聪颖无双,人人称赞的太子倒安静地很,只深深看了徐霏玉一眼。

    她以一种胜利者的姿态缓缓走下玉阶,嘲弄的话不经思索便出了口:“不愧是太子殿下,如此境地还能保持冷静孤傲。”“成王败寇罢了,孤只恨自己识人不清,自食其果。”太子的声音带着些沙哑,似乎并不想多言,这番态度让徐霏玉怒火中烧,明明如今他才是阶下囚,为何这人还是一副稳如泰山的矜贵模样?

    “徐霏玉,本公主等着你落败的一天!你一定会后悔的!”一旁的箐凰公主则聒噪得多,她不停咒骂,看起来更像个跳梁小丑,这大大取悦了徐霏玉,她勾起一抹浅笑,走到她的面前,俯下身子好让对方看清自己眸中的恨意:“当初我为质子时,公主屡次欺侮折辱于我,就该想到会有今天,不过是因果报应罢了。”随后扬声对下人吩咐:“来人,将他们带下去,五马分尸、挫骨扬灰!”

    3.

    偌大殿宇又恢复了平静,零七静静地看着这一切,仿若局外之人。“你可有什么要说的?是否觉得本宫冷酷无情,嗜血残忍。”徐霏玉遣退了侍女,忽而发问。“属下只知,在命悬一线之时,是主上救了我,属下效忠于您,无论对错。”零七拱手行了一礼,中规中矩地回答。

    “不愧是本宫信任的人。你去帮本宫将姬家的琴取来吧,翊哥哥不日便会前来,本宫要将此琴送给他做礼物。”徐霏玉对这回答似乎很是满意,唇角掀起微小弧度,她一手把玩着衣带玉佩,忽然又想起了什么,遂吩咐道。零七领命退下。

    再次来到姬府,零七眸中闪过复杂之色,他轻车熟路地找到古琴,不知为何却没有立即取走,只静静看着那传说中已流传了百年的名琴——清商。此琴乃是用上好的桐木所制,琴身约四尺长,半尺多宽,样式为鹤鸣秋月式,琴面只寥寥散着几片落叶图案作为装饰,岳山处有红玉镶嵌,背面刻有清商二字,笔法遒劲,琴面褐色的表漆下隐隐泛出金色光泽,是经过岁月磨蚀之后的内敛深厚。传说它自皇室而出,不知因何到了姬家,流传至今,此琴名声极大,用它弹奏一曲几乎成为了每个爱琴之人的毕生追求。

    片刻后,他将琴用锦袋收好,离开了姬府,整个过程出乎意料地顺利。一刻钟后,他终是没有忍住停了下来,随意找了个隐蔽的位置,将古琴取出,受了什么蛊惑般尝试伸手触碰,“噔”的一声,琴弦割破了手指,一滴鲜血落在褐色的琴面之上,又消失不见,他如梦初醒般慌乱不已地将琴收好,继续前行。在他看不见的后方,古琴似乎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自那滴血渗入之后,整个琴都像是被重新赋予了生机,如枯木逢春,又如蒙尘之珠重见天光,显出其润泽芳华的内里来。

    三日后——

    “翊哥哥,一路舟车劳顿辛苦了。”殿外响起轮子滚过地面的声音,徐霏玉忙起身去迎,见到来人后,自然地接过轮椅,柔声含笑道,是和怀春少女一般无二的娇俏情态。“不辛苦。”坐着轮椅的紫衣男子(卫翊)玉面金冠,容貌秀妍昳丽,轻轻颔首,浅笑回应。“将东西拿来。”徐霏玉迫不及待地对候在一旁的零七吩咐,“我有礼物要送给你。”又转过头,柔声蜜语道,眸中满是浓烈爱意,零七见此情景眸色闪了闪,又极快掩饰过去,徐霏玉此时满心都在卫翊身上,自然没有注意到。

    零七将琴献上,卫翊眼神一亮,小心翼翼地抚摸查看,不知为何琴弦却弹不出音响。“果真是极好的琴,可惜与我无缘,还是留着赠与有缘人吧。”他又试了几次,依旧无果后,带着些许惋惜道。徐霏玉有些微愠,遂命零七携琴退下,又呈上别的物什来讨他欢心。

    4.

    零七回到自己房内,沉默地看着面前的古琴,想起方才卫翊之言,心生疑惑,他拂过琴弦,淙淙流水般的声音从指尖响起,清透空灵,又暗含几分凄清寂寥之感,令人如痴如醉,好似霎时间天地孑然,唯余琴音与自己相伴。

    他被这声音吸引,不由自主地奏了一曲,曲毕,零七方欲将其收好,面前忽然现出一白衣人来,零七顿时警觉,右手立刻放在了腰间的剑上,做出防备的姿态。他迅速打量面前半浮在空中的人,身姿颀长,乌发白衣,赤足而立,面容清贵,手腕上一点红豆分外惹眼,一副慵懒模样,像是还未睡醒。那白衣男子也随意看了零七几眼,眉头一皱,一边嘀咕一边兀自摇头:“杀气真重,姬家竟落魄至此了吗,要将琴交给这样的人。”

    男子抬头看见零七眸中的警惕之色,一拍脑袋,干笑了两声,“瞧我,忘记介绍了,没……想来也不会吓到的。我名清轩,是靠这琴苟活下来的亡灵,硬要说的话,也算是半个剑灵。至于我为什么会出来,大抵是你之前的血不小心与琴结了契,这琴便认你为主,与我也算有些联系。方才听你弹了一曲,心下好奇,是以出来见一见。”零七对他的说法半信半疑,不过看起来此人没什么威胁,所以便放松下来。清轩见状,遂不再多言,拍了怕他的肩膀留下句:“以后你就知道了。”又回琴中补觉去了。

    5.

    “为什么?”被下了药全身绵软无力的徐霏玉看着抵在颈边的剑,不可思议地高声质问道。“为什么?你将玉儿如何了?凭什么占了她的身体?”卫翊轻笑一声,眸色沉了下来,似乎在极力压抑着什么,反问道。

    “你……”徐霏玉大惊,“从第一次见面开始,我便知你不是她,她从不会用那种眼神看我,是你杀了她,既然如此,我也要你尝尝爱而不得的滋味。”卫翊满意地看着她震惊的神色,带着不掩饰地恶意缓缓道。

    “我在风衣怒马之时却骤逢灾祸,成了这么一个废人,我难道会不恨,不怨吗?你可知我为何会接受这一切?那是因为她,只有她,从来便蹲着与我说话:只有她,不是因为可怜才陪着我,只有她,在别人都对我避之不及却偏偏贴上来,没有她,我早就疯了!

    是,她不如你惊才绝艳,不如你智勇双全,不如你杀伐果断,她不擅诗书,却会好好留着我写的每一首词赋,明明自己也身处困境,却总是想尽一切办法帮我。对我而言,她才是一切,可她没了,就那么……就那么悄无声息地没了。”卫翊说到最后情绪失控,他双手抬起,看着空旷的掌心,声音越来越轻,最后几不可闻,失去爱人的悲痛几乎将他拆碎,在看不见的地方,他的心被什么东西贯穿,不停地流血。

    徐霏玉呆呆地看着这一切,她一向运筹帷幄的头脑此时像是生了锈,转不起来半分,好像卫翊说的每一个字,她都需绞尽脑汁才能明白其中含义,恍惚间她甚至产生了某种虚幻之感。

    她张了张口,却发不出声音,她该怎么回答,是自己间接害死了“她”,即使那非自己所愿,也是不争的事实,她闭了闭眸,不动声色地掩去水光。

    “那些杀手是我派去的,自你来后,便在卫国大展锋芒、恃才傲物,成为众矢之的,太子担心你,才会屡次打压你,一直以来与你互通书信,倾诉衷肠的人都是太子!

    不过是几句话和不清不楚的信物,你就信了,哈哈。是我故意加强你对卫国的恨意,反正那里早就没有我在乎的人了,如今你们之间有了家仇国恨,你自诩聪明,还不是落得如此境地!我不管你是从何而来,有何意图,我要你为我的玉儿陪葬!”

    卫翊回过神来,又恢复了那副执掌一切的模样,一字一句地揭开真相,誓要让徐霏玉落得和自己一样血肉模糊的下场,他看着徐霏玉失魂落魄地样子,大笑了起来,却看不出半点儿欣喜之色。

    他又将剑举起,狠狠落下,徐霏玉已经不想去躲,她不知为何忽然明白了太子那句“识人不清”,明白了他看向自己深沉复杂的目光,电光火石间,她被一股力量推到了一旁,等她再次抬头,刚刚代她受了一剑零七已经制服了卫翊,零七眸中闪烁着怒火,恨不得将面前的人生吞活剥。“零七,让开。”徐霏玉用命令的语气开了口,零七却第一次置若未闻,无动于衷。

    她叹了口气,语气软了下来:“你走吧,我一开始就知道你的身份,是为了拿到古琴才不得不救你,这些时日,再加上今天这一剑,你不欠我了。带着你的琴,离开这里,这是最后一个命令,如果你还当我是主上的话。”末尾隐隐带上了威胁的意味,零七与卫翊二人对峙片刻,最终一言不发地愤愤离去。

    方出了殿,清轩就忍不住现身,问:“你……心悦她?”“没有。”经过这几日,零七已经适应了他的突然出现,也勉强相信了其身份。“口是心非。”

    6

    待太子赶到之时,徐霏玉身中数剑气息奄奄,卫翊则已服毒身亡,他召来太医救治徐霏玉,又着手开始准备卫翊的后事。零七在一旁默然站着,旁人看来像是在自言自语:“有办法救他吗?将他的魂魄……”“不可,他一心求死,没有执念,无法挽回。”清轩答,复又问:“你因何要救他?总不能是因为怜悯吧?”零七沉默不语。

    一年后——

    零七还未踏进屋中,就已经嗅到浓郁苦涩的药味,明明已是春日,屋子却仍烧着地龙,随即他听见了断断续续的咳嗽声,仿佛有人极力压制,声音却还是不断从唇边泄出。

    他抬手掀开帘幕,一言不发地看着那羸弱不堪的人,待终于止了咳,徐霏玉似才发现零七的到来,她唇边缓缓绽开一点苍白地笑意,“你来了,许久不见,可还好?”零七不答,只静静地注视着她的左手,许久,才问道:“为何?”“这个啊,没什么,是我欠他的。”徐霏玉拂过左手手腕的链子,不咸不淡地道。那链子极长,另一端系在了柱子上,被锁之人只能在屋子内活动,永远不能出去。

    “他从前明明……”零七不解地开口,徐霏玉打断了他,“你一向聪颖,怎么在情爱之事上犯傻?过去是过去,破镜尚不能重圆,何况人心?”徐霏玉一时激动,又咳了数声,方接着道“或许他曾经确将一片真心给了我,但如今……他只想做明君。我灭了他的国,没有千刀万剐已是开恩,何况本就时日不多,不如便如他所愿,将我所知晓的尽数告知于他,权当是物尽其用吧。”说罢拿起一旁的毛笔,蘸了蘸墨汁,继续伏案。零七哑口无言,只不动声色地捏紧了佩剑。

    徐霏玉又想起了什么,边写边自嘲道:“零七,不,或许叫你姬澄更合适,你知道吗,我如今唯一庆幸之事便是当初只用了迷药而非屠了姬家,不然,我怕真是要踽踽独行了。”“你不会。”零七坚定地反驳。

    徐霏玉一愣,蓦地笑了,这次似乎更加真切,是她为数不多真正的笑,“多谢,还有一事,我死后,记得挫骨扬灰,至于地点,望你能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零七有些听不下去她用如此平静的语调安排自己的后事,疾步离开了房间。

    又是一年春季,清轩打了个哈欠,懒懒地问:“下一程去哪儿?”零七眼神温柔地看着手中的檀木小盒,指尖轻拂过精心雕琢的花纹,又放回怀中,声音低沉——“江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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