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终散，宋朝神色无异的走到楚夕身边，正如方才自己所言，何应的话于他并没什么。
将过往置于一处，悄然封存，不再触碰，这些年来他做得很好，只因他怕旁人悲悯，比自己更难释怀。
而楚夕分明看到那双眼中的隐忍与无力，任由血肉模糊，窥见白骨，却佯装从未在意。
楚夕初见宋朝，只觉得这郎君双目清明，温和明亮，如人间霜华，却不曾想，霜华亦有悲伤。
不愿沉沦进情绪，楚夕开口道：“宋县丞，方才小女子瞧见那位妇人胳膊上，有指痕状的淤青。”
宋朝闻言一愣，随即松了口气，只出声道：“何应性格狠厉，不时便与人发生矛盾，若说他殴打新妇，下官并不奇怪。”
随即有些无奈道：“只是那新妇不愿追究，官府亦无权干涉。”
想起方才何应之举，楚夕面容一冷，沉声开口：“无妨，这种人稍不留意便会露出马脚。”
言语间透出鄙夷，亦带着些狠厉。
宋朝望着楚夕不言，他深恐旁人的安慰，可这位娘子，明明识得自己的难堪，却为自己留了余地。
“县丞有何疑问吗？”
“下官记得楚娘子方才还因刘永之事担忧，可对何应，娘子看起来却更勇敢些。”
“小女子只是想起那郎君所言，心生厌恶，故希望他得惩罚。”
“那娘子如今不怕吗？”
“也是怕的，”楚夕如实答道，随即又开口：“可县丞不是许诺会保护小女子吗？”
见宋朝不言，楚夕笑着开口道：“莫非县丞只是随口说说？”
宋朝闻言，神色郑重的开口道：“当然不是，只要不触及律法，下官定会保护娘子。”
楚夕闻言，唇角笑意更浓，而宋朝亦莫名欢喜了些。
内心深处的一些勇敢，正悄然奔走，争先抬头。
宋朝还是将楚夕送回了徐媪家。
刚进院子，便听见前厅传来一阵笑声。
走近便看见徐媪正坐在木椅上，一旁站着一位年轻女娘，同徐媪说笑。
看见宋朝和楚夕进屋，女娘嘴角扬起，唤了声“归程阿兄”。
宋朝闻言也笑着开口道：“阿婵来了啊。”
“我阿父送我来大母处小住几日，方才我还瞧见你和舅父了呢，不过阿父将我带走了。”
徐媪听闻，好奇宋朝怎会与那何家四郎在一处，开口问道：“归程你方才见何家四郎了？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不愿徐媪担心，宋朝出声安抚道：“无事，您莫要担心。”
徐婵盯着一旁站着的楚夕，出声道：“归程阿兄，这位阿姊是何人？”
“这位是楚娘子，这几日暂住在徐媪家。”
徐媪也笑着开口道：“阿婵，日后要向夕夕阿姊多学习些。”
楚夕闻言有些惭愧，自己着实不知有何可让这孩子学习的。
徐婵很懂事，向楚夕行了一礼，开口道：
“夕夕阿姊好，我叫徐婵。”
“阿婵妹妹好。”
既已将楚夕平安送回，宋朝便起身告辞。
待宋朝离开后，徐媪见楚夕有些欲言又止，便借口支走阿婵，将楚夕叫进了房间。
“杳杳，老身这样叫你可好？”
“...嗯”
“你是有事要同老身说？”
“...是，方才我去当铺兑了些银钱，这些钱是给您的，当是我借住您家中的用度，剩下的...我想用来租赁铺子。”
徐媪望着楚夕不言，并未接过银钱。
楚夕有些羞恁的开口道：“徐媪，眼下...我没有太多银钱，只能给您这些，您...莫要介意。”
这时，只听徐媪轻叹一声，缓缓开口道：“楚娘子，老身问你，你今日说‘杳杳’是你家人才会唤的，对吗？”
“...对”
“那老身便当你视老身为家人，家人之间也要算的如此清楚吗？”
楚夕微微愣住。
在她心里，此事并未有何不妥。
阿母过身后，阿父再娶，很少关心自己，直到听闻大母要来家中将自己接走，楚夕很是欢喜。
有一段岁月大母待自己极好，让自己以为再次有了家。可突然有一日，大母告诉楚夕，在这家中之人，都得有用处。起初楚夕不解，自己有何用处，后来才知晓，大母是想将自己作为“物件”献给未央宫。
那时的她哭着乞求大母，大母闻言命她跪下，厉声呵斥道：“楚夕，你要知晓，这个家中的所有人皆在为家族而前行，你亦应如是。”
楚夕只觉荒唐，自己名为楚夕，却从不是楚夕。
也是那一刻，她才知晓自己从未拥有过什么，或因如此，离家时，除了阿母的步摇，楚夕未带走任何。
虽不可抵经年之损耗，却已是自己的全部。
而如今徐媪对楚夕说，一家人不用算的这样清楚。
在那些企图逃出宿命的岁月里，楚夕只当自己英勇无比，可今日徐媪一句“家人”，却将她打回原形。
楚夕忽然有些委屈。
看着楚夕眼眶微红，徐媪心软了些，连忙哄道：“好了好了，不讲了，这些钱先放在你这里，待日后杳杳赚了钱再分给徐媪可好？”
“...好”
“乖，徐媪去给你和阿婵做好吃的...”
用过饭食，徐婵被徐媪赶去念书。
徐婵有些不情愿，徐媪佯装生气道：“你莫要以为到大母处便可撒野，必须将书读完才行。”
徐婵闻言有些气馁，小声嘟囔着离开了。
片刻后，楚夕背后突然冒出一个声音。
“夕夕阿姊，我来帮你洗吧。”
“不必了，你不是有书要看吗？”
徐婵四处望了下，跑到楚夕旁边，噘着嘴埋怨：
“我不喜欢读那些书”
“那便读些你愿意读的”
“可我没有愿意读的书啊，人为何要读书呀”
“为明事理，为通达天下，亦为识清自己”
“识清自己？”不明白楚夕所言何意，阿婵望着楚夕：“自己还不认识自己吗？”
“是啊，许多人终其一生，也看不清自己。”
“认清自己便能过得好些吗？”
“不是，并非每个人都有这样的运气。”
“啊，那倒不如一开始便不清楚呢。”
望着有些不解的徐婵，楚夕轻声开口。
“可有些人宁愿清醒的痛苦，也不愿沉沦着麻木。”
阿婵本想继续同楚夕说话，被徐媪赶跑了。
将楚夕叫进屋，徐媪开口道：“杳杳，你对玉林还不熟悉，我担心你一人跑去看铺子会受欺负，明日若是归程过来，我叫他帮你看看如何？”
楚夕本也在为租赁铺子发愁，若宋县丞能帮忙，自己也许能顺利些。
“徐媪，那位宋县丞每日都会过来吗？”
“他若无事，每日都会来瞧我一眼，那孩子总不放心我一人住在这里，有时还会同阿旌一道来看我。阿旌你还不识得，和归程一样，也是个好孩子。”
“那也定是徐媪待他们极好，他们才会对徐媪好”
“哎，我啊，也是心疼归程那孩子...”
楚夕又想起了今日何应所言，有些谨慎的开口道：“徐媪，宋县丞是经历过什么事吗？”
在玉林久住之人皆知晓宋朝的往事。
宋朝阿父在他年幼时便过身了，留下母子二人独自生活，那些年月里，虽说日子苦些，可母子俩却是欢喜的。
宋朝自幼懂事，体恤阿母辛劳，从不曾添麻烦，每日在学堂用功念书，回家后帮着阿母干活。
那时宋朝以为，再坚持一些时日，待自己长大，阿母便能过上好日子。
可岁月总难妥帖，母子俩身边出现了一位郎君。
那郎君起初待宋朝极好，宋朝阿母亦希望儿子能有完整的家，便同意了那郎君的求娶。
婚后的日子还算如意，直到郎君说想拥有自己的孩子，起初，宋朝阿母有些担忧宋朝的情绪，可宋朝却跑去阿母处，说希望能有弟弟妹妹，妇人听闻后极欢喜，日子也终归在变好。
可既定的命数始终执拗，强硬的要将世人拽进苦难。
那男人不知从何处听闻宋朝会折损腹中孩子的气运，竟将宋朝推入河中企图淹死，宋朝阿母得知后，在前往湖边的坡上摔了下去，连同腹中孩子皆丢了性命。
而被搭救的宋朝赶回家时，见到的便是阿母的尸体。
那一日的宋朝成了孤儿，只剩下自己。
后来的日子里，宋朝是在玉林百姓的帮衬下才艰难活了下去。
宋朝不敢忘记，故何应今日所言他得听着，受着，不可抱怨。
宋朝不愿感恩苦难，却感激搭救过自己的百姓。
让他还可立于光亮下，行于世道中。
将过往置于一处，悄然封存，不再触碰，这些年来他做得很好，只因他怕旁人悲悯，比自己更难释怀。
而楚夕分明看到那双眼中的隐忍与无力，任由血肉模糊，窥见白骨，却佯装从未在意。
楚夕初见宋朝，只觉得这郎君双目清明，温和明亮，如人间霜华，却不曾想，霜华亦有悲伤。
不愿沉沦进情绪，楚夕开口道：“宋县丞，方才小女子瞧见那位妇人胳膊上，有指痕状的淤青。”
宋朝闻言一愣，随即松了口气，只出声道：“何应性格狠厉，不时便与人发生矛盾，若说他殴打新妇，下官并不奇怪。”
随即有些无奈道：“只是那新妇不愿追究，官府亦无权干涉。”
想起方才何应之举，楚夕面容一冷，沉声开口：“无妨，这种人稍不留意便会露出马脚。”
言语间透出鄙夷，亦带着些狠厉。
宋朝望着楚夕不言，他深恐旁人的安慰，可这位娘子，明明识得自己的难堪，却为自己留了余地。
“县丞有何疑问吗？”
“下官记得楚娘子方才还因刘永之事担忧，可对何应，娘子看起来却更勇敢些。”
“小女子只是想起那郎君所言，心生厌恶，故希望他得惩罚。”
“那娘子如今不怕吗？”
“也是怕的，”楚夕如实答道，随即又开口：“可县丞不是许诺会保护小女子吗？”
见宋朝不言，楚夕笑着开口道：“莫非县丞只是随口说说？”
宋朝闻言，神色郑重的开口道：“当然不是，只要不触及律法，下官定会保护娘子。”
楚夕闻言，唇角笑意更浓，而宋朝亦莫名欢喜了些。
内心深处的一些勇敢，正悄然奔走，争先抬头。
宋朝还是将楚夕送回了徐媪家。
刚进院子，便听见前厅传来一阵笑声。
走近便看见徐媪正坐在木椅上，一旁站着一位年轻女娘，同徐媪说笑。
看见宋朝和楚夕进屋，女娘嘴角扬起，唤了声“归程阿兄”。
宋朝闻言也笑着开口道：“阿婵来了啊。”
“我阿父送我来大母处小住几日，方才我还瞧见你和舅父了呢，不过阿父将我带走了。”
徐媪听闻，好奇宋朝怎会与那何家四郎在一处，开口问道：“归程你方才见何家四郎了？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不愿徐媪担心，宋朝出声安抚道：“无事，您莫要担心。”
徐婵盯着一旁站着的楚夕，出声道：“归程阿兄，这位阿姊是何人？”
“这位是楚娘子，这几日暂住在徐媪家。”
徐媪也笑着开口道：“阿婵，日后要向夕夕阿姊多学习些。”
楚夕闻言有些惭愧，自己着实不知有何可让这孩子学习的。
徐婵很懂事，向楚夕行了一礼，开口道：
“夕夕阿姊好，我叫徐婵。”
“阿婵妹妹好。”
既已将楚夕平安送回，宋朝便起身告辞。
待宋朝离开后，徐媪见楚夕有些欲言又止，便借口支走阿婵，将楚夕叫进了房间。
“杳杳，老身这样叫你可好？”
“...嗯”
“你是有事要同老身说？”
“...是，方才我去当铺兑了些银钱，这些钱是给您的，当是我借住您家中的用度，剩下的...我想用来租赁铺子。”
徐媪望着楚夕不言，并未接过银钱。
楚夕有些羞恁的开口道：“徐媪，眼下...我没有太多银钱，只能给您这些，您...莫要介意。”
这时，只听徐媪轻叹一声，缓缓开口道：“楚娘子，老身问你，你今日说‘杳杳’是你家人才会唤的，对吗？”
“...对”
“那老身便当你视老身为家人，家人之间也要算的如此清楚吗？”
楚夕微微愣住。
在她心里，此事并未有何不妥。
阿母过身后，阿父再娶，很少关心自己，直到听闻大母要来家中将自己接走，楚夕很是欢喜。
有一段岁月大母待自己极好，让自己以为再次有了家。可突然有一日，大母告诉楚夕，在这家中之人，都得有用处。起初楚夕不解，自己有何用处，后来才知晓，大母是想将自己作为“物件”献给未央宫。
那时的她哭着乞求大母，大母闻言命她跪下，厉声呵斥道：“楚夕，你要知晓，这个家中的所有人皆在为家族而前行，你亦应如是。”
楚夕只觉荒唐，自己名为楚夕，却从不是楚夕。
也是那一刻，她才知晓自己从未拥有过什么，或因如此，离家时，除了阿母的步摇，楚夕未带走任何。
虽不可抵经年之损耗，却已是自己的全部。
而如今徐媪对楚夕说，一家人不用算的这样清楚。
在那些企图逃出宿命的岁月里，楚夕只当自己英勇无比，可今日徐媪一句“家人”，却将她打回原形。
楚夕忽然有些委屈。
看着楚夕眼眶微红，徐媪心软了些，连忙哄道：“好了好了，不讲了，这些钱先放在你这里，待日后杳杳赚了钱再分给徐媪可好？”
“...好”
“乖，徐媪去给你和阿婵做好吃的...”
用过饭食，徐婵被徐媪赶去念书。
徐婵有些不情愿，徐媪佯装生气道：“你莫要以为到大母处便可撒野，必须将书读完才行。”
徐婵闻言有些气馁，小声嘟囔着离开了。
片刻后，楚夕背后突然冒出一个声音。
“夕夕阿姊，我来帮你洗吧。”
“不必了，你不是有书要看吗？”
徐婵四处望了下，跑到楚夕旁边，噘着嘴埋怨：
“我不喜欢读那些书”
“那便读些你愿意读的”
“可我没有愿意读的书啊，人为何要读书呀”
“为明事理，为通达天下，亦为识清自己”
“识清自己？”不明白楚夕所言何意，阿婵望着楚夕：“自己还不认识自己吗？”
“是啊，许多人终其一生，也看不清自己。”
“认清自己便能过得好些吗？”
“不是，并非每个人都有这样的运气。”
“啊，那倒不如一开始便不清楚呢。”
望着有些不解的徐婵，楚夕轻声开口。
“可有些人宁愿清醒的痛苦，也不愿沉沦着麻木。”
阿婵本想继续同楚夕说话，被徐媪赶跑了。
将楚夕叫进屋，徐媪开口道：“杳杳，你对玉林还不熟悉，我担心你一人跑去看铺子会受欺负，明日若是归程过来，我叫他帮你看看如何？”
楚夕本也在为租赁铺子发愁，若宋县丞能帮忙，自己也许能顺利些。
“徐媪，那位宋县丞每日都会过来吗？”
“他若无事，每日都会来瞧我一眼，那孩子总不放心我一人住在这里，有时还会同阿旌一道来看我。阿旌你还不识得，和归程一样，也是个好孩子。”
“那也定是徐媪待他们极好，他们才会对徐媪好”
“哎，我啊，也是心疼归程那孩子...”
楚夕又想起了今日何应所言，有些谨慎的开口道：“徐媪，宋县丞是经历过什么事吗？”
在玉林久住之人皆知晓宋朝的往事。
宋朝阿父在他年幼时便过身了，留下母子二人独自生活，那些年月里，虽说日子苦些，可母子俩却是欢喜的。
宋朝自幼懂事，体恤阿母辛劳，从不曾添麻烦，每日在学堂用功念书，回家后帮着阿母干活。
那时宋朝以为，再坚持一些时日，待自己长大，阿母便能过上好日子。
可岁月总难妥帖，母子俩身边出现了一位郎君。
那郎君起初待宋朝极好，宋朝阿母亦希望儿子能有完整的家，便同意了那郎君的求娶。
婚后的日子还算如意，直到郎君说想拥有自己的孩子，起初，宋朝阿母有些担忧宋朝的情绪，可宋朝却跑去阿母处，说希望能有弟弟妹妹，妇人听闻后极欢喜，日子也终归在变好。
可既定的命数始终执拗，强硬的要将世人拽进苦难。
那男人不知从何处听闻宋朝会折损腹中孩子的气运，竟将宋朝推入河中企图淹死，宋朝阿母得知后，在前往湖边的坡上摔了下去，连同腹中孩子皆丢了性命。
而被搭救的宋朝赶回家时，见到的便是阿母的尸体。
那一日的宋朝成了孤儿，只剩下自己。
后来的日子里，宋朝是在玉林百姓的帮衬下才艰难活了下去。
宋朝不敢忘记，故何应今日所言他得听着，受着，不可抱怨。
宋朝不愿感恩苦难，却感激搭救过自己的百姓。
让他还可立于光亮下，行于世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