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风流被认为是一件妙事,一桩美谈,不过风流啊,还是有风流的烦恼的。

    空气里面有了淡淡的桂花香气的时候,宇文成思才意识到,秋天到了。

    宇文成思和高达坐在驿馆里面大眼瞪小眼,等伙计把面端上来。美美吃了一碗面,宇文成思才想起来有事情要问,“我父亲还好吗?”高达点头:“很好,周围的人都是小将军打点过的,没有敢为难大人的。”宇文成思点点头,脸上没有太多的表情,眼中却透出淡淡的苍凉:“我早应该想到的,就不应该多管闲事,父亲都有那么大的能量替我去看看罗成和单盈盈的事情,怎么会没有本事照顾自己?”

    高达不知道该怎么劝,只好说:“大人也是为了你好。”宇文成思微笑:“父亲不是在阻拦我,是在警告我。”高达心里直打鼓,又不敢问,只是悄悄地吃面。宇文成思叹了一口气:“我知道这是我的命,但是我不认。哥哥能走过的路,我也要试一试。”高达不做声响地继续吃面。

    宇文成思看着高达,忽而笑了出来:“我突然想起来咱们还在杭州的那个时候,南方是真的没什么面食,我这个长安人虽然吃米饭也还好,但是总扛不住顿顿都吃米饭,我记得我那个时候自己尝试了好多种面食来着,你和林峰也吃了好些。”

    高达也笑起来,“但凡杭州有一家面馆,我和林峰也绝对不吃你做的面。”宇文成思苦着脸作势要打高达:“胡说!我宇文成思一代名厨,哪有那么难吃!”“可拉倒吧!还一代名厨,我认识的那个宇文成思只会吃不会做,就几样点心做得还凑活,席面......”高达“啧啧啧”叹着,一脸惋惜。

    宇文成思的厨艺什么水平,自己心里是很有数的,瘪着嘴不说话。高达终于吃完了超大碗的面,抬头说:“你那个时候多高兴啊!”宇文成思的脸色蓦然寒气笼罩,高达心惊,恐是自己说错了话,忽而成思又好了,只是问:“我叫你去查翟让的事情,办妥当了吗?”高达心有余悸,谨慎地说:“办妥当了,随时可以翻案。”

    宇文成思轻轻“嗯”了一声:“没有遇到什么麻烦吧?”高达摇摇头:“没有。”宇文成思叹:“罗松的胆子还真是挺大的,我去瓦岗了,他居然敢和瓦岗的狼狈为奸,想杀我。”“我去查查?”宇文成思摆摆手:“算了,那伙人里面有几个高手,太危险了。”高达低下头。

    “瓦岗我迟早要料理了,这么大一个把柄放在这里,以后若是谁想做北平王府,做罗成的文章,那真是一做一个准。敢收留秦琼这样的人,便是谋反的罪名也安得的,你记着回去以后替我草拟一部分的奏折,向朝廷奏禀,并请求分兵清剿。”“是。”

    宇文成思也叹了一口气,说:“你叫咱们的人把罗成叫回来吧,他一个人不太安全,他那个哥哥连我都敢下手,收拾他都不用什么周折。”

    罗成本来还想呆在山上不下来,不过一听可能要出事儿,马上很听话地回到了宇文成思身边,陪着宇文成思逡巡各个州府。罗成问宇文成思:“你如今也见到父王了,我瞧着父王倒是很喜欢你,咱们俩的事情,你准备怎么向父王表明?”宇文成思白了他一眼:“这种事情,你准备让我一个云英未嫁的姑娘来说?”不过宇文成思又浅浅笑:“徐徐图之。”

    罗成小声地说:“只是暗示,只是暗示。我怕父王,你又不是不知道,父王一向对我严厉,哪里看我都不顺眼,我先开口也行,不过到时候你一定要给我帮腔。”宇文成思又白他一眼:“你不准备娶你那位山上的红颜知己了?”罗成笑:“若是成思你愿意容纳她,我感激不尽。”宇文成思冷笑道:“这是你那位红颜知己给你出的招数吧?只要说通了我,就可以正正当当地纳妾了。”

    罗成心虚地笑:“我是喜欢她,可我更喜欢你呀,我以后要守着你过一辈子的。”宇文成思叹:“恐怕是你这样的人家没法纳这样的妾,不过只要嫡妻同意,长辈也不好说什么,左右这过错要落在嫡妻身上的。这件事情我要考虑一番,我自己的事情定下来了,我才有心情操心别人的事情,那天我同你说容不容的话,我知道,没有一位王侯身侧只有一个女人,我不得不容纳许多侍奉你的女人,我也可以再退一步,容纳分宠的女人,不过,我不想容纳令你分心的女人。”罗成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风流也有风流的烦恼啊。

    宇文成思正经起来,告诫罗成:“我认为你应该离那些狐朋狗友远一些,你是王府的公子,身上已经有了少保的虚衔,你若是肯争一争,还能再往上一步,做了王府的世子,以后承袭王位,才好不枉费王妃的一番心血。”这些话罗成早已经听了许多遍,不愿再听,即使他再不肯,宇文成思还是要把话说完,“罗松是什么人,若是他承袭了王位,能容得下你吗?能容得下王妃吗?长安城里的官眷与勋爵人家,还有将相王侯,哪家没有内帷的争斗?可是哪家内帷的争斗不够惨烈?那都是要拿人命来填的沟壑。”

    八月下旬的时候,林峰终于回来了。

    林峰不仅仅带来了宇文成思叫他查问的事情,还带回来了其他的信息。

    “我仔细去查问了当年跟着老王爷的随从,说来也奇怪,北平王府的下人们在二十六年前换了一拨,又在十九年前换了一拨。两拨人换下来,要知道一些积年的老人实在不容易,我......”“你先说结果,以后有机会再好好听你说书。”

    林峰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跟着宇文成思时间久了,他的话也渐渐多了,“成思,北平王在二十几年前应该的确与你的母亲是认识的,那个时候,应该与你的父亲也相熟,不过王爷当时的发妻并不是现如今的北平王妃,至于是不是罗松的母亲,我没有查清楚。你的母亲应该原来是个商人,而且是个大商人。”

    “生意做得有多大?”

    “就拿咱们现在来说,我们的歌舞坊娼妓坊遍布天下,财源滚滚日进斗金,不过要是比起当时你的母亲,不及十一。”

    “什么?”宇文成思忍不住瞪大了眼睛。林峰接着说:“是。不过应该是生意场上的事情,你的母亲被人暗算,卖进了青楼,做了琴师。后来不久,就认识了当时还没有发迹的北平王和还是宇文氏公子的令尊。再后来发生了什么我实在查不到,至于小将军的母亲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说法比较多,我也不好说。至于她来自哪里,只有条隐晦的线索指向了九黎。我耽误了一个半月,不能再耽误时间了,就先回来跟你通个气儿。”

    “母亲是苗人吗?”

    林峰摇头:“我不知道,其实九黎也未必是令堂的出身之处,只是隐隐约约有这样的线索,证明生意做大之前,她在九黎。”宇文成思拍拍林峰的肩膀:“谢谢你,你能查到这么多,已经很了不起了。”

    林峰勉强地笑了一下,掩不住效率低下的自责,“还有一件更着急的事情,是京中报上来的。陛下要派人出使九黎,秦王力荐了你的兄长,大统领去。”宇文成思不禁又皱了眉头:“陛下允准了吗?”“是,已经准了。本来两日后就要出发,不过司天监说不吉利,劝谏陛下改成了九月十五。”

    宇文成思的神色稍稍缓和了一下:“司天监的劝谏定然是太子殿下的手笔了,看来殿下也觉察出来不对劲了。此事若是平时我定然要争着做的,可是目下,长安城外的驻军由秦王辖制,禁军之中,又同时将哥哥与我调出长安,万一秦王有什么动作,针对的一定是皇帝与太子殿下,陛下有没有后手我不清楚,太子殿下可就没有生路了。”

    宇文成思定定神,大脑飞速运转:“高达,你马上回北平王府,带着我的仪仗和卫队赶往靠山王府,钦差仪仗根本走不快,从北平王府到靠山王府最快也要七天到十天,我的追风最多两天就能赶到,所以你要带着他们先走,里头必定有秦王的眼睛耳朵,你定然要小心,别叫他们走漏了风声。再将秦琼一干人逆反的东西整理出来,罗成的事情我不能徐徐图之了,必须快刀斩乱麻,林峰跟我一起回北平王府,我不得不找王爷好好聊一聊。”

    “是。”

    “等等。”宇文成思忽而改了主意,对林峰道:“你不能跟我回北平王府,你得去一趟汉中,替我惹一点麻烦出来。”高达不明所以,不过与他无关,他只听,不问。林峰问:“哪方面的麻烦?”“铁。”宇文成思的脸上出现了狡黠的笑,“盐铁向来是国家的重中之重,从武帝开始,盐铁就只归国家管理,方能有天下之稳定,汉中是我大隋的第二大出铁产地,若是铁有了问题,殿下这个做太子的出去巡查一番也是应当的。”

    林峰稍稍犹疑了一下:“我不用再去给太子传个信儿,请殿下与我们通气儿,顺着我们的退路走吗?”宇文成思也稍稍犹疑了一下,继而粲然一笑:“不用,他明白的。退路我给他了,至于愿意不愿意走,那就看他的意思了。”林峰明知不应该问,却还是忍不住多问了一句:“你希望他离开长安吗?”

    宇文成思的眼光飘香了远方:“我也不知道,我甚至不知道我们能不能度过这个关口,若是秦王真的成了,我们就成了叛臣,成了孤魂野鬼。其实殿下若是肯离开长安,我心里是极其敬服他的,毕竟经营了这么久,要做个逃兵,其实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情,尤其是对于一个骄傲浸泡满骨髓的人来说。有的时候,做逃兵才需要很大很大的勇气。”

    好几年以后的宇文成思才知道,那个时候无意中的一句慨叹,其实已经发生在一个人身上了。她的父亲,宇文化及,就是那个勇敢的逃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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