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成思手里的剑抖了一下。

    就在刚刚,他用尽全部的力气对她说:“快跑!”就算他没有大声喊她的名字,宇文成思也知道,那是为了她。平日里相互算计相互嘲讽到了而今浑然不作数,能记得的只有:他们都是宇文氏的儿女,就算宇文成思心里不愿意,她也不得不承认:这是和她血浓于水的亲兄弟。再过上许多年,当宇文成思想起宇文成龙的时候,不是他如何谩骂自己,而是在最后的关头,他心心念念的,是这个妹妹的安危。

    宇文成思手里的剑只抖了这一下,就是这一下,裴元庆马上看到了机会,向着宇文成思过来了。霎时间,剑光霍霍,满眼都是怒意。可是不过几招之后,被打退却是裴元庆。宇文成思轻蔑地笑:“你不替我收拾他,我还要自己收拾他,都一样。”本以为宇文成思会在盛怒之下出错,裴元庆就可以有可趁之机。宇文成思到底是宇文成思,刚刚抖的那一下,本来就是抖动给裴元庆看的。他觉得气血攻心,是内伤。

    自从宇文成思被楚布打败之后,就很重视比武中力量的运用了。人的力量是有限的,问题的关键在于如何运用,像宇文成都这种很有天赋的,就算是举千斤鼎,也不会觉得吃力。不过对于力量不那么占优势的普通人来说,则应当考虑怎么样让有限的力量发挥出最大的价值。当力量在一瞬间爆发,四两也能撼动千斤。

    宇文成思的眼中发出了冷冽的光。可是当她举起长剑的时候,却看见裴仁基和其他两个儿子出现在了裴元庆的身后。看来,真的要打起来,宇文成思是占不着便宜了。

    宇文成思“咯咯”地笑:“你们还真是处心积虑啊。”“就算我们处心积虑吧。”裴仁基冷漠地说:“可是你就没有想过为什么吗?皇帝只顾着自己享乐,那条运河是不是为了他南下游玩享乐而开通?天下连年战事就没有停过,打完了九黎打高丽,打一次还不够,还要打两次三次。这样的君主,怎么能让臣民信服?”

    “原来秦琼是这么对你说的,”宇文成思眯着眼睛,无所谓地说:“也好。左右陛下要行科举,去年选上来的一批人,今年十月份的时候就会别拨到各地去,朝廷也不是很缺人才,像是这样见地的,陛下不用也罢。至于别的,你自己看不到,我也懒得同你解释。只是你要替/天/行道,追求你自己的心思。宇文成龙怎么对你的我心里清楚,可是我又是怎么对待你们裴家的?你们裴家又是怎么对待我的?你们这样忘恩负义的人,还有脸指摘陛下的不是?”

    “你待裴家是不错,可是大义当前,便是大义灭亲都是使得的。你这样助纣为虐的人,自然人人得而诛之。”裴家人太多,林峰还在外面,宇文成思自知占不到便宜,无所谓地耸耸肩:“好啊,我宇文成思有多可憎是一回事,不过你们有没有本事杀得了就是另外一回事了。走吧,战场见。”

    中军营帐,的确是不适宜多待的地方。裴家的人很快就走了。不过裴元庆忍不住回头瞧了宇文成思一眼,那一回眸,眼中似有不忍。宇文成思抿着唇笑起来,这样的回眸怎么逃得过她的眼睛?能利用的,自然一定要利用到位。

    裴家的人走了,林峰才冲进来:“成思你没事儿吧。”宇文成思一指宇文成龙的尸体:“我没事儿,有事儿的是他。”宇文成思看上去一日往常,脸上甚至还带着淡淡的微笑。林峰扑上来,将宇文成思拥在怀里:“成思,没事儿,你想哭就哭出来,外面的人都不知道的。”

    宇文成思摇头:“我没事儿,我很好。”她的眼睛清浚冷漠,看不出是喜是悲。上一回,高达战死的时候仗已经打完了,所以她可以暂时卸下千斤重担痛痛快快地流泪,可是这一战,最最艰难的时候在后面。宇文成思推开林峰的怀抱,对着宇文成龙的方向跪下,叩了三个头。然后说:“让心腹把宇文成龙的尸首送回京城。我们秘不发丧。主帅战死与军心而言是极大的损害,好在这一战,有没有宇文成龙都是一样的。”林峰有些心疼地盯着宇文成思。成思转头,用力地摁着他的肩膀:“林峰,即便这里躺着的是我,你心里想的事情也只有怎么样做完剩下的事情。所有的悲伤与欢喜,都应该在战争之后。悲或者喜,都会影响你的决断。”林峰看着宇文成思,重重点头。可是真正让他觉得慌张的不是宇文成思的观点,而是宇文成思像交代后事一样对他说话的语气。

    瓦岗的发展速度实在超过了宇文成思的想象,这一战,比预计得要艰难。可是这一战一定要赢,因为大隋的边境一直安定,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宇文成都在与各国来使带来的勇士交锋的过程中,表现出了无法打败的势头。在后来的演武中,由于妥善的安排,更叫他们心生畏惧。可是上一次为了削权,宇文成都已经刻意败过一回了,若是此时宇文成思再败了,就会让边境上的各国忽视眈眈,他们马上就会明白:不可一世的大隋并没有什么了不起。一旦边境乱了,尤其是有好几个属国准备联手对付大隋的时候,那才是真正的危机。这些话,就算没有人同宇文成思说,她又不傻,自己能想得到。所以这一战,宇文成思必须赢,无论以何种手段,无论是什么为代价,哪怕是自己的性命。

    两军阵前。

    宇文成思手执长剑,英气勃发。打了这么久,这还是她头一回出现在瓦岗的寨子门前。宇文成思说眯着眼睛,像一只慵懒的狮子在盯着自己的猎物。王伯当的冷箭已经放了两拨了,不过都没有伤到宇文成思,第二回还反被宇文成思的长剑震了回来,冷箭擦着他的耳垂过去,带了血。

    宇文成思似乎所有的兵力都在寨子正面了,寨子比较小,也展不开,不过成思的进攻是真的猛烈,这对双方兵力而言都是极大的损耗。只要宇文成思有足够的耐心,完全可以相信,宇文成思就是为了与他们同归于尽。众所周知:宇文成思是一个疯子。这样的疯婆子,谁知道她会干出什么事情来呢?

    城门口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便是随意地一暼,宇文成思也能知道他是谁,当下就觉得心里似乎漏跳了一拍。正是这个发怔的当口,罗成的手里有弓箭,离弦之箭就向着宇文成思来的。如果她看见了,以宇文成思的身手,能躲得过去。他们上次这样遥遥相望,是什么时候来着?当所有的故事浮现在眼中,这离弦之箭,不躲也罢。

    宇文成思身边有一个眼力见的士兵,瞧着罗成拉弓,用力地推了宇文成思一把,本该穿过宇文成思心脏的箭穿过了宇文成思的右胸膛,自锁骨之下而过。锁骨之下有静脉,流出的是暗红的鲜血。罗成身长玉立,立于城楼上,恍若天人。可是所有的不甘心和疑问,所有的恨都在宇文成思中箭的一刹那消失,剩下的只有担忧。她为什么不躲?她分明可以躲过去的。

    他本来不愿意,可是他的表哥告诉他,就用这一支箭,了结他们之间的所有。那支箭上面淬了剧毒。他本以为这没有什么悬念,以宇文成思的身手,怎么可能躲不过去?可是就是没有躲过去。随着宇文成思坠下马,大隋的军队似乎乱了一般,四散逃开。不过小半个时辰,前一阵子还攻势极其猛烈的军队就已经消失不见。秦琼从楼上居高临下地望去,这一仗,居然就这么结束了?

    原来人人交口称颂的宇文成思并没有什么厉害之处,不过也是他的手下败将而已。

    宇文成思从马上坠下来,像一片枯叶,秋天到了的时候,自然就会掉下来。秦琼看着宇文成思的狼狈模样,想起来原先她不可一世的样子,忽而就觉得特别解气。有宇文成思在前,秦琼十分期待着有一天能这么狼狈地栽倒的人,是宇文成都。就是因为他哪里都好,所以才更要花心思证明,他其实也就那样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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