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成思被带进了地牢。为了防止她跑掉,宇文成思的身上被硬生生打出孔来。大拇指粗的铁链子穿过宇文成思的锁骨下和大腿,将她牢牢固定在暗无天日的地牢里。

    血还在滴滴答答地流,不过应该是有人怕她死了,给她用过两回参汤。应该是高丽那边过来的人参。瓦岗没有这个东西,宇文成思猜测,这东西应该还是北平王府没有覆灭的时候罗成带来的,只是想不到,这东西最后落在了她的身上。

    宇文成思冠发凌乱,头上只剩下一个素银簪子,插在乱糟糟的头发上面,有些头发没有被束缚住,顺着宇文成思的脸黏答答地粘着。血和成的泥让这些头发结成了细细的一股绳儿。宇文成思的半张脸都在地上,沾满了血和泥。身上的袍子已经看不出来原来的颜色,只是贴在宇文成思的身上。

    血慢慢止了,只是又粗又重的铁链将宇文成思紧紧禁锢着,每每挪动一步,都要付出极其惨烈的代价。所以她干脆不动。时间久了,穿过她身子的铁链似乎和血肉融合在了一起,也没有那么疼了。

    是夜,果然是庆功宴。到处锣鼓喧天,甚至能听到有放鞭炮的声音。宇文成思睁着眼睛,空洞地盯着墙壁看。午夜,整个寨子都陷入就寂静。是时候了。

    外面忽而传来了喊杀的声音,宇文成思被黑布蒙了头,不知带到了哪里。本来就是疑兵。宇文成思的声势过于显赫,无论走到哪里,都一定会被瓦岗的人紧紧盯住,不如出来做疑兵。宇文成思故意中箭,叫人以为是与罗成情缘未了,倒也不会起疑。就在所有的人都盯着宇文成思的时候,林峰带着剩下一半的人已经摸了上去,另外剩下的一半,在宇文成思中箭倒地的时候,他们看似四散而逃,不过是在忙乱中都回归到了自己原本的位置上去。剩下的事情,就是等。

    瓦岗的杰出将领再多,领头的毕竟只是山匪,没读过什么书,也没正儿八经地打过什么仗。何况在军中,大捷之后当然是应该喝庆功酒的。不过他们没有宇文成思谨慎,按照宇文成思的性子,就算要摆酒,一定是不许醉的,浅尝辄止。不过,土匪毕竟是土匪。

    接下来的事情,等着就行了。林峰会趁着他们喝酒喝大了的时候发起进攻。之前趁着宇文成思在两军阵前,林峰带人摸上去之后占据的都是最好的位置。何况瓦岗在明,林峰在暗,人数上也有优势。不过三个时辰的功夫,便把瓦岗众人逼到了山顶。只是令人惊心,连罗成的恨,都被宇文成思精确地算计。到了最顶峰的时候,林峰下令停下来,隐匿的地方早先和宇文成思都摸排商议过了,都是最难找的地方。并不是林峰怕了他们,只是到了山顶的时候地势过于险恶,瓦岗在上而林峰在下,地势上吃了很大的亏。若是强攻,必定死伤惨重。若是再被他们寻机会找到林峰藏身所在,依着他们对自家地形的了解,定然能找到口子出去。宇文成思的多日谋划,岂不是白白浪费?林峰毕竟经验不足,这样的仗,还是要宇文成思亲自指挥更加妥当。再加之,宇文成思在他们手里,若真打起来,难免投鼠忌器。

    也不着急。宇文成思和林峰约定的,是半月之期。若是半个月以内,宇文成思能逃出来,自然就能亲自指挥这场战役,把缺口放到最小,把损失降到最低。若是半月之内宇文成思逃不出来,只怕以后再也逃不出来了。已经到了这个份儿上,便只能由林峰来指挥强攻,有漏网之鱼是必然的事情,不过只要大部分的力量被消灭,这也是可以接受的结果。

    秦琼两次派人往下突破,不过无论从什么方向往下,总是能正正好好地撞上林峰。下去好几百人,连个渣都剩不下。只能这么对峙着。

    次日,宇文成思的精神仿佛更差了些。致命的并不是这些伤,而是淬在箭上的毒药。“咣当”一声,牢门被推开,进来了四个一身酒气的汉子。其中一个嬉皮笑脸地看宇文成思:“早先就听说罗将军有个相好的,是个悍女。不过罗将军品味也算不错,我们兄弟几个也想尝一尝,这能把罗将军迷得五迷六道的,究竟是什么滋味?”

    宇文成思费力地抬头看了一眼,那相貌长的,看了就让人吃不下饭。后头一个急不可耐:“大哥,你跟她费什么话呀?大哥动作快一些,我们几个在门口等着。大哥完事儿了,也赏我们几个快活一下。”就算罗成再不得脸,毕竟也是这里的将军。他与宇文成思的事情天下人都知道,自然没有人敢来触怒罗成的。宇文成思料得到这几个汉子是谁派来故意毁她的。单家姑娘。宇文成思的衣衫早在穿铁链子的时候就被扯破了。宇文成思望着他,笑得娇俏,这样狼狈的模样,风韵竟是一丝不减:“我什么滋味,你来尝过了不就知道了吗?”

    为首的汉子给其他人使了个眼色,剩下那三个快步退了出去。为首的便扑了上来。忽而听见噼里啪啦几声响,外头冲进来一个人。宇文成思是认识的。裴元庆。裴元庆将剩下那个一脚踹倒,几拳上去,很快就没了声响。宇文成思冷冷地看着他:“是你啊。”“是不是我有什么要紧,你是真敢冒险。若不是我来得及时,你真的要被他们给......”

    裴元庆说着,却说不下去了。宇文成思斜睨了他一眼:“所以我很该谢谢你是不是?”裴元庆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你一个女子,这是何苦呢?”宇文成思最讨厌别人说这样的话。裴元庆默然,良久,问了一句:“你是真的不怕吗?”宇文成思难得展颜而笑:“你还太小,你不明白。”“你说了,我自然就能明白的。”裴元庆固执地说。

    “我怕。可是战火当前,生死且不顾,清白何足惜?我宇文成思就算身上有再多的骂名,我也是忠臣。忠义在心,不在名。”

    裴元庆也叹了一口气:“宇文成龙的事情是我对不起你,你总是救我帮我,到最后我却负了你。你的追风我给你找回来了,就在外面,一会儿你跟着我出去。只是这身上的铁链子,恐怕要花一些时间。”

    宇文成思笑:“把你的剑给我用一下。”裴元庆虽然不解,不过依言给了成思。是一把好剑。看做工,宇文成思猜测这把剑应当出自铁匠铺。宇文成思力有雷霆之势,不过锋芒所指,却是她自己。长剑铿然落下,一身的铁链子应声断裂。不过宇文成思自己也因此付出了代价。身上好多地方,本来只是一个小口,却因此变成了长长的口子。

    裴元庆看着都觉得疼。不过能早离开一刻是一刻,他不敢耽误,只引着宇文成思从小路下山。宇文成思不敢确定,裴元庆弄她出来,身后究竟有没有跟着瓦岗的探子,若是她贸贸然去找林峰,恐怕会暴露了林峰的位置。更何况,宇文成思也不想裴元庆知道她接下来的后手。裴元庆执意要一路送她下山,宇文成思也没有找到机会回绝。

    到了山下的时候,裴元庆才站定,道:“江湖再见了。”宇文成思却笑:“我却盼着再也不见。”裴元庆一愣,神色中隐有哀伤。成思跨上追风,淡淡地说:“你太年轻了。你不知道,头一回和宇文成龙起矛盾就是我刻意撩拨的结果,也不知道狮虎的那一回是我刻意暗算你。连你在军中被宇文成龙为难,我又去救你,就是为了今日你带我出来。你看,你觉得对不起我,我都是尚且如此利用你的,你猜猜,瓦岗的人会怎么对付你?你们裴家对他们来说是登云梯还是别的什么,回去让你父亲好好想想吧。你和你的父亲一样,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理想主义者,水至清则无鱼。朝堂之上注定容不下你们,难不成你们以为这瓦岗内部,真的都是兄弟,都是一派祥和之气吗?屈子只能做诗人,永远都做不了政客。”

    宇文成思骑上快马远去,可是最后,她看见了裴元庆眼中的裂纹。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这一生最先开始的欢喜,就这么被她扼杀在了开始的开始。裴元庆呆呆地站在原地,难怪父亲对他说,宇文成思的城府无边,叫他不要无端招惹,敬而远之就好了。原来,他眼中的待他好,关心、照顾,都只是利用和算谋。他的喜欢刚刚开始,便已经被厚葬。

    宇文成思觉得胸闷气短,这毒过于致命。她的力气被一点一点抽干,宇文成思回头望了一眼瓦岗,林峰在上面,她是放心的。她拔出头上的素银簪子,里面有几根银针,宇文成思用银针封住经脉。如今,她所有的力气都要用到驾驭追风上面来。宇文成思的脑子里面浮现出了她的哥哥,她的父亲,她的陛下。她的脑子里面只有一个念头:她要回京。

    人啊,或许就是这样,只有在死之前,才能知道自己要的究竟是什么,原来人生还有那么多的遗憾。追风疾驰,宇文成思盼着追风的脚步快一点,再快一点,这样,她还能有机会再见到最爱的人最后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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