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成思觉得腿软,她麻木地闭上眼睛。就算是她九死不悔,仍然愿意选择皇帝,可是这样的血脉,皇帝那样的性子,又岂能容她信她?并不是不够情深,只是血脉已经替她选择好了一切。

    成思忽然睁开眼睛,对着宇文化及,拜,再拜,而后道:“父亲,我不认命。我凭什么认命?我是什么样的人,并不取决于您告诉我,我是什么样的人,而是取决于我想要成为什么样的人。”

    楚布打量着宇文成思,心里却惊奇。困住了宇文成都一生的纠结,转瞬却被成思一句话轻易地破解。可惜了,这一劫并不是宇文成思的劫数,却是成都的劫数。宇文成思的劫数,在后头。

    宇文化及摇着头叹气:“你很不该向着皇帝,可惜我和成都言传身教地教了你这么些年,你还是这么蠢。成思,你用心仔细想一想,若是皇帝真的全心信重你,怎么这么经不起挑拨?他是吃醋,可是我稍微一挑拨,他便不相信你了。楚布来到你的寝宫,我此刻出现,难道你的夫君不知道吗?这么久了,他人不是还没有过来吗?”宇文化及的声音慢慢压低了,在成思听来,却更加清晰:“他或许真心喜欢你吧,可是在他的江山面前,你不值一提。对于此刻,他不就是在观望吗?”

    宇文成思闭上眼睛,封闭了感官,才更加能听见心里的声音。可惜宇文化及并不打算让她如意。

    “你以为你是寻常人家的女子吗?随随便便就能做到从二品的将军?你的母亲是九黎的楚家,他们家的嫡出一脉都是杀神蚩尤的后人,每每有统帅之风,便是楚布的父亲性子温吞和软,那也是天生的将才。这不是偶然,是写进是血脉的天赋。你的师傅是那个不到弱冠就名满天下的宇文护,你的骑射师傅,是前周大将鱼俱罗。只有这样的名家,才能教出来你这样的学生。成思啊,我费尽心思教出来的女儿,可不要深陷在了男人的甜言蜜语里面,在罗成手里吃一次亏还不够,还要第二次吗?男人的话,什么时候算数过?”

    楚布不悦地“哼”了一声,终究没有说话。

    “或许吧。”宇文成思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可是父亲,您从来没有问过我和哥哥,我们肯不肯。”她分明在笑,眼角却分明含着热泪,“父亲,或许哥哥肯,我却不甘心,我凭什么要做政局的棋子?哥哥一贯是唯父亲之命是从的,可是当初哥哥为了玉姐姐,仍然有愿意和命运一搏的决心,父亲,您从来没有问过我想要什么。父亲,什么官人诰命,阶品荣耀,这些都算什么东西?父亲,我不要天下,不要尊荣,我只要一颗真心。如果是为了宇文氏,为了父亲的什么王图大业,成思不愿意。成思为宇文氏浴血沙场,为宇文氏委曲求全,在朝堂上为父亲保驾护航,这许多年,成思为宇文氏做的事情已经足够多了。成思不忍再伤害陛下了。”

    “可笑!”宇文化及发出了深深的叹息,“你以为凭借你一己之力就能揽狂澜于既倒吗?”宇文成思笑着摇摇头,满眼绝望:“不能,可是父亲,我不能揽狂澜于既倒,我愿意陪着他倒。”“你太年轻,也太自以为是了。”

    宇文成思微笑:“我不想死,可是我总是想起来,在当初伐陈的路上,陛下愿意舍了自己的性命冲进漫天的火光里救我,不论是陛下登基之前还是陛下登基之后,他都是在处处维护我,我不是瞎子聋子,他是陛下啊,为了一个我,他的底线一而再再而三地向后移动,我中了那么深的毒,他也愿意赌命。或许他在很多时候确实不太相信我吧,可是我想,兄弟之间的恭顺,父母的慈爱对他来说已经毫无意义了,他用整颗心来对待我,我也要用整颗心来对待他。或许陛下会猜忌我疑心我,可是,他还是深深地爱着我。只要陛下不辜负我,我便不会辜负他。”

    当人都散尽的时候,宇文成思抬头看天上的莺儿雀儿,它们又是要朝着哪里去呢?宇文成思心里生出两分惴惴不安来,就算她说得再嘴硬,可是因为九凤珠钗的事情,皇帝这一向的确没怎么召见她。虽说也不曾召见其他女子,到底是没有同她讲几句话。何况,她猜不透皇帝的心思。若是能轻易被猜透了,这皇帝也就做不长久了。

    而另一边,皇帝在偏阁召见了林峰。林峰并不怕皇帝,不过皇帝身上有几分不怒自威的神气来,即便是褪去了华服,也能叫人一眼瞧见。

    皇帝啜了一口热茶,先叫林峰起来,而后问:“你跟着思儿多久了?”林峰仔细地想了想:“第九个年头了。”皇帝“嘿嘿”地笑:“北地出事儿了,朕也是刚刚知道。从燕州和云州有大军兵分两路南下,到了江都,朕的下一站。”林峰仔细地咂摸了半晌,才明白过来。皇帝不着急,等他全然明白了,才缓缓地开始说:“朕听说,前两天相国召见了你。”这句话本来可以有许多种解读的方式,不过林峰听出来的,是十成十的不信任。

    可惜他终究不是宇文成思。林峰道:“是。”皇帝朗笑起来,像是谁家儿郎,霁月清风英姿飒爽。林峰不知道皇帝这笑是什么意思,不过也没有问。皇帝敛了笑意:“相国寻你何事?”林峰料到有此一问,不过早早已经想好了对策,便流利地回答道:“只是问了思婕妤的境况。”皇帝又好笑起来:“林峰啊,思儿是相国的闺女,他要是想知道思儿最近如何,一来是可以询问思儿身旁的女官,而来也可以来见思儿,你许久不在思儿身边,问你做什么?欺君,可是杀头的大罪哦。”

    林峰一时面露难色,不过很快下定决心,不能说。说了,就是要将宇文成思拖下水了。皇帝漫不经心地问:“江都有行宫,是为了行宫的兵力布防图吧?”

    林峰一时震惊,竟忘了答话。皇帝忍不住道:“你在思儿身边跟了那么久,思儿于你算自己人,朕可不算。难不成还没有学会喜怒不形于色吗?不要把什么事情都写在脸上,让人容易揣测。”林峰低下了头。皇帝笑道:“这并不是什么令人惊奇的事情。从北地过来的兵都到了江都朕才知道,可见即将到来的宫变一定是宇文氏父子的合谋,可是在运河之上,船队又长,又是由潘爽亲自负责,宇文成都已经不问禁军防备之事多年,运河之上军队难以展开,再贸然动手,于他们而言并没有胜算。不过就算是选择在某一处的行宫动手,也是需要布防图才能轻易攻破潘爽的。宇文氏父子自己拿不到布防图,思儿也不会给他们。总负责的是潘爽,你这一向不是跟着潘爽做事吗?相国召见你是为了什么,又不难猜。”

    林峰忍不住问:“陛下怎么就知道,婕妤一定站在陛下这边呢?”皇帝看着他,似笑非笑:“朕自然不确定,不过相国既然去找你了,就说明在思儿跟前一无所获了。”林峰直视皇帝:“说到底,你还是不信她。”皇帝淡淡地说:“这不是你应该考虑的问题。”

    林峰也笑起来:“是,是做臣子的僭越了,可是陛下,既然您的处境已经这样了,臣就再僭越一次,臣并不是选择了陛下,而是因为思婕妤选择了陛下,所以臣愿意选择陛下,只是因为臣不愿意与思婕妤为敌,就这样。”

    皇帝看着他,眼中的光芒却一点一点黯淡下去。他说:“你错了,我不值得。”林峰心里知道这句话并不是为了他,而是为了宇文成思,尽管成思此刻并不在。

    林峰问:“陛下,需要臣去调兵吗?”皇帝摇头,慨叹道:“事到如今,已经无人可用了。宇文成都在军方的威望太高,朕就算调兵过来,除了潘爽手上的嫡系,其他的未必肯听朕这个皇帝的。何况,”“何况什么?”

    皇帝踱了两步,似乎下定决心了一般,决然道:“何况朕也不想放手一搏,林峰,你已经跟了思儿九年,可是你的人生还有很多很多个九年,或许朕的时代就要结束了,可是对你来说,你还有很多的选择。还有思儿,思儿还那么小,还是花一般的年纪,朕也希望,她还能有以后。林峰,朕要你,叛了思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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